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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市情迷 ...

  •   夜市很热闹。
      自堤溏桥到天武门,沿街一路儿都挂着绸纸红灯笼,上面贴着洒金亮纸小字,在黑夜中微微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酒肆饭馆是最多的,一路走去,看花了人眼。
      只可惜夜市的主角并不是它们。
      孟星魂被明月心拉着,在人群中穿梭。
      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眼睛转得生疼。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偏偏明月心却灵活得似水中的鱼,拉着他东钻西逛。
      明月心感兴趣的,是沿街的小摊儿。
      晚上也不输白天。
      胭脂花粉,绫罗刺绣,测字算命,甜糕糯饼,齐刷刷一字儿排开。
      光是解谗的小吃,就有十几种。
      明月心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个不漏通通吃遍。
      糖葫芦,凤梨糕,麻酥饼,芙蓉汤,香豆角,金银片,还有很多孟星魂叫不上来的东西。
      她吃,他也陪着她吃。
      不分名目,不问种类,囫囵吞枣。
      他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他惊讶,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一趟,真没有白来。
      吃得得意了,满嘴甜腻腻的味儿。他早就忘了望星楼里,还有一个姐姐正等着他。
      他感觉自己象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流光溢彩,眩目耀眼。
      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其中。
      叫喝声,喧闹声,亮晶晶的五色糕点,琳琅的珠宝环翠,以及路上穿梭往来各色各样的行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他竟不愿回去了。
      他想跟这个女孩子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流星,你过来看……”
      孟星魂被她拉了过去,他看到她背后跳跃的细细的小辫子。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似她的辫子般,欢快地飞扬起来。
      这是个卖糕点的小摊儿。
      卖的只有一种糕点。
      看起来很平凡。
      淡黄色半方形的糯米团儿,不大不小,刚好能一口吞下。
      明月心拿起一个,在他面前晃一晃,“流星,你看……”
      她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变得很温柔,眼睛里似有光彩闪烁不定。
      “我想吃这个,你也拿一个吧。”
      孟星魂笑笑,这姑娘,她还没吃饱。顺势拿起一个,却冷不防听得身边一人嘿嘿一笑。
      “既是有缘人,便来一试吧。”
      孟星魂这时才留意到眼前卖糕点的小贩。
      他长的很平凡,穿的也很普通,微胖的身形,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他们俩,笑着点点头,然后用一只白胖的手,递过来一支细细的笔。
      笔是小楷竹管笔,与平常用来写字的笔没什么分别。
      只是笔尖一点朱红,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竟还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明月心淡淡一笑,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她缓缓接过笔。
      孟星魂越看越糊涂了。
      他转过身去,想问明月心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他发现明月心的脸上,两片红云翻飞。
      他呆了呆。
      小贩又道,“这位小哥也写一个吧。”
      “我……写什么?”孟星魂莫名其妙。
      小贩又露出些许神秘的笑容,“小哥心中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写下她的名字吧。”
      “喜欢的姑娘……”孟星魂似有些明白了,偷眼瞧去,明月心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背转了身。
      “老板,这糕……”
      “这叫姻缘糕,专为天下有缘男女而做。”
      “姻缘糕……”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中的淡黄色小团儿。
      “你看,这笔上的朱红,是用樱桃粒碾碎磨成的,一笔下去,香甜好闻,吃起来味道更美。”
      小贩始终露着一口白牙温和地笑:“我这姻缘糕可出名呢,有些相好的男女,不远千里,来这儿吃我的糕,祈求生生相伴,永不分离。”
      他拿起一团糕来,继续说道:“只是写的时候,彼此不能让对方看到,写完后便一口吞下。如果心意相通,彼此写下了对方的名字,那两人今生便能永结连理。”
      讲到这里,孟星魂也不由得觉得脸有点发烫。
      “不是我老头子吹嘘,很灵验哦!”
      “写一个吧,小哥,看这位姑娘已经在写了。”
      小贩不失时机地递过姻缘笔,孟星魂无奈,勉强接过。
      一时之间,心跳骤然加快。
      拿笔的手,也似突然失了气力,晃悠悠地,止不住微微颤抖。
      偷眼去瞧明月心,她背对着她,肩膀一起一伏。
      她……
      明月心接过笔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她吸一口气,犹疑片刻,盯着手中的糕半晌,终于坚定地写下了心中的这个字。
      从第一划到最后一笔,一气呵成,每写一笔,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
      直到最后一笔写完,她如释重负,心里甜甜的,又有几分窃喜,几分期待。
      “星”字写的很秀美,每一笔都似精心雕琢过一般,隐隐地透露着一个少女幽幽的不可告人的心事。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女的秘密。
      她偷偷抿嘴一笑,把手中的糕送进嘴里。
      猪油打熬的糯米皮,薄薄的一层,里面是香腻的红豆沙馅儿,一口吞下,甜味儿似要浸进心里去。
      原本就很甜的糕,因为他的名字而变得更甜。
      原本就很甜的少女的笑容,因为吃了姻缘糕而变得更甜。
      明月心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孟星魂却连一笔都没动过。
      他手中紧紧握着笔,迟疑着,犹豫着。
      心乱如麻。
      他想到她的笑容,他想到她的温柔,他想到她的好。
      可他却不能写她的名字。
      笔尖的樱桃汁,蕴得久了,一点朱红,顺势滴落下来,沾染上淡黄糯米团,凝成触目惊心的一点艳。
      他吸一口气,笔尖儿颤颤地对上那一点艳红。
      一点一折一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却写不好。
      笔恋糕,久久地竟不思移动。
      久了,竟又是一点,渗化开来,红红的一片。
      忽地着了慌,他匆匆忙忙,笔走游龙。
      狂草乱舞,欲盖弥彰。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年矛盾压抑的囤囤心事。
      写成了,他看,歪歪斜斜,几欲难辩。
      他扬袖拂去额头的汗,重重舒一口气。
      认不出才好,他不愿让别人见到。
      这是姐姐的名字。
      是“玉”,而不是“心”。
      最后,他还是没有写她的名字。
      他有些张惶地,讪讪地吞下这团小糕。
      速战速决。
      猪油糯米皮,红沙小豆馅,甜的过分。
      不知怎的,竟还有些苦味,涩涩的,萦绕在舌间。
      这姻缘糕的滋味,竟是如此不堪,他惊异。
      回过头去看明月心,他看到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
      他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嘴里的苦涩,不知为何,竟变得越来越浓烈。

      桌上只有酒,没有菜。
      高玉寒已经醉了。
      她很少让自己喝醉,但今天她知道,不醉的结果是什么。
      她想用酒来麻痹自己。
      又是一个伤心人。
      已是深夜。
      她怕冷,也怕暗。
      她把望星楼里里外外都点上灯,灯光映上她的脸,酒醉半酣,人面桃花。
      她坐在石桌前,身体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双肩紧缩,手中捏着一个酒杯。
      酒杯里的酒半满,她拿得不稳,几滴清液,挣扎着,晃出来。
      洒到桌上,晶光四溢。
      她凝眸注视眼前的酒杯,眼神慵懒,迷蒙,恍恍惚惚。
      星魂还没有回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痛。
      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她摇晃着站起,向床边走去。
      困顿,疲乏,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她挣扎着坐下,不小心扯到了床幔,蓝色的轻纱飘下来,她看到了星魂的流星剑。
      剑孤零零地挂在床头,冰冷的剑鞘,掩不住满身的落寞。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流星剑到了星魂手中,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剑如人。
      以前的这把剑,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这把剑。
      她记得她满怀兴奋地把剑抽出剑鞘,剑在风中狂舞,轻狂张扬,织成满空的星网,点点细碎。
      她如灵燕翻飞,胸前的两条辫子随着身形扭曲,跳跃。
      剑随人舞。
      人剑合一。
      玩得腻了,她轻巧地收起剑。顿时满天的星光,一晃而逝,如流星陨落天际,踪迹难寻。
      流星剑的美,是瞬间的。
      那时的流星剑,就如那时的她,清纯,灵动,跃跃欲试。
      而现在……
      英雄落泊。
      尝过了太多人的血,看过了太多的世间沧桑。
      它也老了。
      是她,让星魂,用这把剑杀了那么多人。
      她的青春,星魂的青春,这把剑的青春,就这样淹没在鲜血中。
      剑如人。
      孤独的剑,孤独的人。
      她仿佛在剑上看到了星魂的影子。
      第一次把这把剑交给星魂的时候,他九岁。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剑。
      剑身太重,他的手一下子沉下去。
      他太小了,经不起。
      她交给他的,是她的愿望,她的野心,她的图谋。
      她硬生生地,把他拉进自己的人生。
      是对,还是错?
      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把他训练成一个杀手。
      “星魂,姐姐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中。”她对他说。
      他似懂非懂。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这把漂亮的剑。
      从此,剑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而他,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许多年过去了。
      流星剑成为一把杀人的剑,而他,也由一个普通少年变为一个杀手。
      他没有反抗,默默地接受了。
      这是姐姐替他安排的人生。
      她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因为她看到他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映着自己的样子。
      失意的,飞扬的,落魄的,抑或是痴痴怨怨。
      明眸似镜,真实如我。
      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星魂是他的影子。
      她高兴了,他陪她笑;她皱起眉头,他也沉闷不语。
      她已经很习惯的把星魂看成第二个自己。
      她也很习惯星魂的如影似随。
      就这样,星魂随了她二十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听她的话了,他不屑于她的爱怜了。
      他变了。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她夺走了她的星魂,夺走了她的影子。
      她恨她。
      明月心。

      很少有酒楼会开到深夜。
      清音小阁是例外。
      听名字似乎很雅致,可是看外表,它跟一般的酒楼没什么分别。
      只差一点,清音小阁并不是开到半夜,而是半夜才开。
      在闹市收摊的时候,在人流退散的时候,清音小阁的伙计才打出蓝色的小岔旗,高高地挂起来。
      就如它的名字,当所有的声音都清静下去的时候,它才幽静地自午夜中出现。
      孤芳自赏,不愿同流合污。
      它似乎不屑与其它的酒馆抢生意,它自有它的客人。
      有很多人,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的。
      叶开就是。
      他躲在右首的角落边,自斟自饮。
      一个人占一张桌子。
      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一个人。
      若是想热闹,去其它的酒馆便成,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
      孟星魂刚踏进清音小阁,就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他发现它有些象望星楼。
      安静得让人受不了。
      明月心显然也没有来过这地方,她也觉得很好奇。
      她好奇,是因为她觉得偌大的一个酒馆,居然只有几张桌子,而且只有三四个人。
      她不相信,难不成所有的人都回家睡觉了吗?
      明月心是喜欢热闹的人,她看不惯。
      孟星魂觉得奇怪,并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
      酒馆里只有五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前都只有一条凳子。
      凳子很窄,只能坐一个人。
      也就是说每张桌子前只能坐一个人。
      这个酒馆,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也只有五个客人。
      难道他们不想做生意吗?
      他们的确不想做生意。
      明月心和孟星魂刚跨进酒馆没几步,就被小二拦了。
      “客官请留步。”
      明月心刚想说话,就被孟星魂挡了下来。
      他温和地一笑,向小二拱拱手。
      “这位伙计,我们想来讨杯茶喝,可否让我们进去。”
      他恭恭敬敬地说,无论对什么人,他都是很客气的。
      明月心也有些惊讶,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
      谁知那小二竟似没有听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啊?来喝酒还得有规矩吗?”明月心急了。
      “那当然,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他呵呵一笑,手突然向上一指。
      明月心和孟星魂顺着他的手势看上去。
      一根火红的朱漆圆柱上,贴着一张方方正正,不大不小的白纸。
      字也是用红色颜料写的。
      照理说该是很明显,可他们刚进来时竟没有看到。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到:“来清音者,须是孤身,结伴而来者,谢绝。”
      明月心看得眼睛溜圆,嘴巴早已撅了起来。
      孟星魂却只是低头笑笑。
      “客官,您可看到了,还是请回吧。”
      明月心轻哼一声,娇声道:“不成,既然来了,哪有看一眼就走人的道理。”
      “流星,我们进去。”
      她拉起孟星魂,就往里面走。
      孟星魂摇头苦笑,刚想出声劝她。
      不经意地眼角一瞥,他看到他。
      叶开。
      叶开现在这样子,要认出他来,还真是有点困难。
      他也没有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神龙坛坛主,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张扬。
      平凡,简单。
      孟星魂却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凉意。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曾经从姐姐口中得知过一些他的事情,他也知道叶开是被姐姐赶出青龙会的。
      他是姐姐夺|权大谋中的牺牲品,不足为道。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不愿去注意一些失败者的。
      所以姐姐自此以后就没再留意过他,他也没有在青龙会出现过。
      在孟星魂的想象中,叶开应该是终日沉沦于酒色中,一蹶不振。
      可他错了。
      叶开非但没有沉沦,而且看上去过得还很好。
      这很可怕。
      孟星魂忽然之间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为他发觉叶开的两道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盯在他的身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眼神。
      他想快点离开这地方,可是明月心她……
      “流星,你说这地方怪不怪,我看……”
      她突然之间止了声,因为她发觉身边的男孩脸色苍白。
      “流星……”她惊呼一声。
      孟星魂已经咳得弯下腰去了。
      明月心吓呆了,忙去扶他。
      他的手冰冷。
      她的脸也忽然之间变的刷白。
      他又发病了,可她身边没有药。
      怎么办。
      她后悔及了,她真不该带他出来。
      孟星魂倚着明月心,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只感到明月心把一粒药丸迅速塞进他的嘴里。
      他吞下,凉意渗喉。
      “你……给他吃了什么?”
      忽然之间,他听到明月心的惊叫声。
      他勉强抬了抬头,触及一双修长的手。
      一双男人的手。
      一双上了年纪又不算太老的男人的手。
      孟星魂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双使剑的手。
      随即,他便看到了他的剑。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
      剑,藏在剑鞘中,剑鞘乌黑,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剑身却很长,又细又长。
      像极了他的流星剑。
      他再看他的手,他四指紧握,大拇指牢牢扣在上面。
      孟星魂知道,这是为了能够让力量更集中,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握剑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的剑法,多多少少会跟他有些相同。
      又是一个可怕角色。
      “是救命的药,不是毒|药。”那人的声音低沉,阴郁,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前辈你认识他?”明月心有些狐疑地问。
      “不认识。”
      孟星魂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他肯定,他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他穿一身藏青布袍,斗笠压得很低,自阴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双闪着晶光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惺惺相惜。
      他明白了。
      他也是一个杀手。
      一个杀了很多人的杀手。
      跟他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非常地不一样。
      可是又很难说出,哪里不一样。
      明月心依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看眼前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再看看他。
      当她看到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居然当着她的面把药喂进流星的嘴里时,她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而流星,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地把药吞下。
      他以为是她。
      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
      她后悔地直跺脚,她急得快流出了眼泪。
      可是……
      慢慢地,她不那么担心了。
      因为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她的心一动。
      “流星!”
      孟星魂朝她温柔地一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明月心抒出一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
      孟星魂果真似没有了事一般,直起了腰。
      而且神情看上去竟似异常的轻松。
      明月心笑了,她不由自主地向眼前的陌生人投去感激的目光,且连声道谢。
      明月心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
      她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男孩眼神的怪异。

      宋家庄。
      这一次,宋林没有在窗前偷窥,而是径直前去敲了门。
      门开了,他看到她略有些惊讶但又暗藏喜悦的面容。
      “穆公子?”
      他有些尴尬,“屿瑶姑娘,我能否进屋……”
      她不置可否,却侧开了身,让他进了来。
      他呆呆地凝视她许久,却不出声。
      她有些惶急,忍不住催他,“穆公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
      “屿瑶姑娘,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他现出背在身后的手。
      “啊……”屿瑶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的手上,是一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她兴奋地从他手中接过笼子,端详着笼子中的小家伙。
      “喜欢吗?”他问。
      她一边笑着一边点点头。
      “我想,姑娘一人住在这偏僻的院落,应该会有些寂寞,所以便让它来陪你,你看这可好?”
      屿瑶抬眼看他,见得他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不仅羞怯地低下了头。
      “穆公子真是费心了。”
      他看着她道:“只要姑娘喜欢就好。”
      她又低头凝视着兔子,她突然觉得这个笼子中的小兔子跟她一样,也很寂寞。
      他突然问她:“屿瑶姑娘,你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去。”
      “穆公子,我只怕没法出去。他们不许我离开这里。”屿瑶轻轻摇头道。
      宋林笑了笑道:“放心吧,跟我走,我带你溜出去。”
      看到她期盼又有些犹豫的眼神,他笑了。
      他在心中默默念道:屿瑶,原谅我。我也不想骗你。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快乐!就让这个穆公子的身份,再陪你一段吧。

      一半生,一半死。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给他吃的药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告诉明月心刚才的病是装出来的。
      他装病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叶开认出他的模样。可是却让他陷入这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这样的情形孟星魂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每次发病,每次杀人,都离死亡近一次。
      但不知什么原因,每次他都很幸运。
      有时他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为什么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姐姐说:“星魂,你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姐姐一天。”
      于是,他咬咬牙,帮姐姐除去一个又一个眼中钉。
      明月心说:“流星,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于是,他皱着眉喝完一杯又一杯苦涩的药。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两个女人来说同样重要。
      所以他不能死。
      可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
      他没有想过自己要去争取些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需要些什么。
      他只是机械地在脑中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能死,为了姐姐,也为了明月心。”
      他死了,明月心会伤心,姐姐会孤独。
      而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每次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反而变得很轻松,因为他不担心。
      他觉得自己总是能活下去的,因为他选择忘记死亡。
      有很多事,不去想的结果却往往是好的。
      每次他为姐姐杀人,他都不去考虑自己会不会赢。
      因为他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当他提着剑离开望星楼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是第二天清晨望星楼上朝阳升起来的样子。
      对方是什么人,武功如何,好不好对付,他都不关心。
      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多人死在流星剑下,并不是因为他们武功不高;正好相反,死在他剑下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手。
      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在心理上。
      因为他们被迫防守,而不是拼命。
      杀手与被杀者之间,不仅仅是武功的较量,还有心理的较量。
      一个成功的杀手,是懂得利用被杀者的心理弱点的。
      每个人都怕死。
      被杀者的恐慌,惊惧,侥幸心理,通通都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这些孟星魂都没有,他不用恐慌,不用惊惧,更没有所谓的侥幸心理。
      因为他比他们更渴望活下去。
      杀手也是怕死的,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适合当杀手。
      视死如归的人只是勇士,而不是杀手。
      真正的杀手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如他们尊敬自己的职业。
      他们怕死的程度,只怕比普通人更甚。
      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
      与其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杀气,还不如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求生欲望。
      他们理所当然地,死在了流星剑下。
      杀人,对孟星魂来说,已经不是一个负担了。
      而现在不同,他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生存的希望只有一半。
      他被迫面对死亡。
      没有选择。
      无法逃避。
      ……
      天边星已渐稀。
      朝雾散开来,在他眼前幻化成飘飘渺渺的屡屡游魂。
      望星楼快到了,他几乎嗅到了姐姐身上散发的白茉莉香味。
      他现在只有唯一的一个愿望,不管他是不是能够活下去,他希望……
      能死在姐姐怀里。
      高玉寒醒来的时候,身上出奇的冷。
      露水凝结在她的额头,她懒懒地用手去抹。
      沾了一手的冰凉。
      恍然间发现,帐前映现一个身影,披肩斜斜地垂在一边。
      “星魂……”她几乎语不成声。
      孟星魂是被一只微凉的,又带着些许潮湿的手拉进帐子中去的。
      他看到她失落的苍白的脸庞。
      他闻到帐中氤氲飘摇的酒气。
      他难过极了。
      高玉寒半晕半醒地,帮他解衣服,一件又一件。
      从披肩,到长褂。从腰带,到内衫。
      她不放过他。
      她任性又惶急地,要他给她证明。
      他只能紧紧地抱紧她,抱紧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发觉她冷得浑身发抖,眉稍腮傍,依稀可见昨日的残脂落红。
      她的眼角还洇着半点泪珠,一腔心事,终究欺不过他。
      他又怎会不懂,手指轻轻一带,便抹走她的痛,不着痕迹。
      ……
      长发与长发纠缠。
      喘息与叹息相融。
      粉色衣裙垂下来,软软的滑至床边。
      她闭上眼睛,迷乱无主。
      “星魂,不要离开我……给我承诺,星魂……”
      她孱弱地哀鸣,几欲颠狂,一壁儿沉沦,万劫不复。
      朝阳升起来,望星楼里渐渐明亮。
      如轻雾般的水蓝色帐影中,两个同样没有未来的人,用这种方式,彼此证明自己的感情。
      见不得阳光的爱情,在阳光下,成就另一种罪恶。
      朝阳底下的缠绵。
      光影交错间——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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