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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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月色如水，夏日郊野的夜晚是静谧的，偶有切切虫鸣从四处的草丛灌木中响起。
突然，周围的环境猛地扭曲，瞬间被一片幽蓝的幻境所替代。
荒坐在这片幻境正中，专注地注视着躺在他掌心的珠子，似乎没有被周围景物的变换所影响。
当时他将清子唯一遗留下来的珠子细心收好离开后，又去过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事。然而，他没有再在任何地方长时间逗留。
或许是心血来潮，他曾有次前往地府，然而那位地府之主在看到他的瞬间，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大人，吾已知您所欲问之事。”
那位威严的女性这样对他说。
“然，此事绝非吾与您所能过问，”她做了个噤口的手势，“吾只能说，此亦非高天原众位大人所能插手之事。”
“至于那位女子的灵魂，吾并未见于地府。吾虽可遣鬼使前去寻找，然……”
阎魔到此便不再继续说。
荒明白她没说出的话，若灵魂还在，自可寻到；若连灵魂也……
地府的气氛仿佛一下压抑下来，阎魔向荒微微行礼，安静地向后退了些。
“我知道了。”
最终荒点点头，转身离去。
“哎呀呀，这位大人的脾气真是愈发吓人了……”见荒离去周围气氛也恢复正常，威严美艳的地府之主极其不符合形象地松了口气，转而以袖掩口颇有兴味地笑起来，“嘛，不过这位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可真是稀罕，有意思。”
幻境覆盖过了周围一切景物，连虫鸣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荒不自觉地轻轻摩挲起手中的珠子来。珠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温润凉滑，还带着属于清子的气息。使他每每想起初次见到清子时对方温婉的微笑。
过去的一切几乎成为了他新的噩梦，他好几次梦到清子向他凄然微笑，他伸出手去时，对方便瞬间化为一堆灰烬。荒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会动摇，也不会向任何人再次敞开。但他无论如何地去抗拒、去否认，他最终也不得不承认，清子真的悄然改变了他的内心。
如果最初他强硬一些呢？
如果最初他没有同时被自己的过去所纠缠影响，就算清子不理解他，也将她带走，甚至完全不须理会她的想法，将她“神隐”。
即使清子会一直恨他，视他为仇敌，也好过落得如今的下场。
荒表面上仍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如果不去注意周围不断消失又出现的幻境，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情绪的起伏。
或许依旧是这样，情感始终影响判断，付出情感，必被伤害。不过……这一次，他无法责怪任何人。
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荒又一次来到地府，不过这次是应阎魔之邀。
“吾已遣鬼使多次前往寻找，然，并未发现大人所寻之人，亦无地缚灵或恶鬼之类。
“故，‘清子’魂魄应是未能存留。”
也就是说，八成可能是人已经彻底不在了。
阎魔说完，却发现荒神态极其平静，甚至连发怒的意思也没有。这样极其反常的表现使她后背不自觉发凉。
荒连话都没说直接走人了。
“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种无聊的事吗？”
荒快要走出阎罗殿的时候，突然冷冷地抛下一句这样的话。
无聊吗……既然无聊，那么被好好藏在怀里的那颗珠子，难道不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吗？这位大人还真是……阎魔轻声笑起来。
荒自然不知道阎魔已经看穿了他，或许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亦无地缚灵或恶鬼……就是说，他几乎不用再抱什么能找到清子的希望了。
也罢，他不本就早应知道的吗？不过是……心里还存有一点点侥幸而已。
荒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那颗被他仔细收起来的珠子不见了。
他四处找，发现并没有掉到身边或是被压碎，而是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
一瞬间，周围的房间完全被幻境所覆盖。
荒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抿着唇，又一次一点一点用手摸索着找，珠子没有找到，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毛团子。
他一把抓起那个毛团子，一个灰白相间的毛球，完全缩成一团，看不见五官，但大概能判断出来是一种鼠类。毛团子被他这么一抓估计很难受，挣扎着伸展身体，又挣扎着睁开了眼。
眼睛也是灰色的。
现在这个毛团子完全伸展开了，确是一只毛茸茸的鼠，它的眼神十分迷茫，像是还没完全清醒。然后，它开始……用荒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说话。
“我竟然还活着……？我竟然活下来了？（中文）”
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熟悉。
荒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虽然他自己觉得也很不靠谱、甚至非常荒唐。但他还是换了个不那么粗鲁的方式举着这只鼠。
鼠的视线慢慢聚焦到他脸上，然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是荒君……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大了？”
这个是……清子？
荒彻底愣在了那里。
清子……真的是这只鼠？
鼠显然也发现了不对，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小爪子送到眼前，当看到自己的爪子的时候，整只鼠都僵了，然后它闭了闭眼，突然坐在荒的手上用爪子捂着脸开始哭。
虽然荒觉得他怕是还在做梦，但清子的哭声一直在他耳边环绕。
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只鼠还没有他一只手大，他也不敢碰它，最后只能把它又举高了点，确认似的问：“……清子？”
身上的毛都哭湿了啊……他突然想。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鼠不敢抬头，缩成一团闷闷地反问。
“你看我这个样子，很恶心吧，你现在随便把我扔到地上踩一脚我就死了，甚至都不用担心跑掉了你还要去追。”
鼠……清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却也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狠劲。
“反正……反正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本来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结果突然睁开了眼睛，大概是活下来了。但清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一张放大了好多倍的脸……她的面前是一脸震惊的荒。
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而亲眼所见的原形的爪子击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她最不希望看到她原形的人，现在正抓着她，一脸震惊。
啊，这个震惊的表情她熟悉，很久以前那个书生也是这样的表情，然后呢？然后那个人把她狠狠往地上一摔，接着便扔来了一个装满滚烫茶水的茶杯。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虽然刚开始被吓住了没躲过，后来还是有能力逃走的。
可现在……
现在倘若荒真的要杀死她，她也跑不掉了。
清子突然便感到彻骨的寒冷，因为又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在意，所以也完全无法承受由他带来的任何伤害。但假如他真的对她厌恶乃至产生杀意，她也只能认命。
而在荒的视角里，鼠说完话便闭上眼，浑身突然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其实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荒便突然理解了清子曾经对他说过“你若是知道我真正是什么样子的话……你也会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的”这句话的意思。
清子是妖怪。她大概因为妖怪的身份，已经被人类伤害过不止一次了。
是因为怕再次受到伤害，所以才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吗？
荒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鼠轻轻放在被褥上，随手扯过一角布料，动作略显笨拙地擦了擦它的毛发。感觉到它的身体在他手下瑟瑟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不要怕了，清子，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声音是连自己也惊讶的温柔。
“如果可以……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子可能是被他的态度惊到，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抽抽搭搭、语无伦次地开始讲。
荒一直安静地听着。
一只长得和大家都不一样的鼠，机缘巧合产生神智，变成了鼠妖。
有了神智，便能感到族群对自己的排斥，于是它独自离开族群，四处流浪。
但是，即使有了神智，仍要像一只真正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甚至更加容易提心吊胆——因为自己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强壮一点的大老鼠都能欺负它。况且，它和自己见到的所有同类长得都不一样，因此也得不到来自同类的庇护。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鼠妖终于能够变幻人形，化成了一个少女的形态。
但是，还不会收敛自己妖气的鼠妖，即使在人类之中也会被道士识破，然后被不停追杀。
这之间又过了很久，鼠妖能够长时间维持人形不被识破了，却又因向人类付出情感而一次一次被欺骗。再过了很长时间，已经活过几百岁，获得了占卜吉凶祸福的能力，面对人类也游刃有余的鼠妖，偶然得知了可以脱去妖身成仙的方法。
这个方法便是，去帮助人类，行善积德，契机到了，自可获得仙身。
或许是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自己的过去的原因吧，清子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后来越说越多，也越说越顺畅，一直讲到她想要缩短一些这个过程的进度而来到这里为止。
荒一直没有回应，清子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他，却被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捧了起来。
她始终看不明白荒看着她的眼神，这次却看出了他眼底极淡却不容忽视的温柔。
“都过去了。”
他这么说。
他的确毫不在意清子是妖怪，他对清子的那些担忧，现在看来也不能全算是误解。他以为的清子的“未来”，正是她的“过去”。而那个过去，正如他所无数次料到的那样，没有依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和背叛。
但即使这样……清子也选择信任他，而他与清子相遇时间短暂，这信任对清子来说仍是十分危险。
假如他也背叛了清子……不，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背叛这种事情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也不希望清子再次体会。
清子又在他手上缩成一团，似乎终于安心了一样，身体也不再发抖，合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