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夜雨》蘅芜夜语

1、回风舞雪

　　蘅芜君是《红楼梦》中薛宝钗的雅号。长期以来，薛宝钗的形象饱受质疑，她的一些性格特征和行为举止被政治化解读，进行道德绑架。我们认为这很不公平。对我们理解《红楼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第八回，薛宝钗委婉的提出金玉良缘，可以看成主动示爱。一个姑娘家，主动表白，应该说薛宝钗很勇敢。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在明清时代，她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追求爱情，实在是难能可贵。何错之有？可是莫名其妙的被扣上“遵守封建妇德”的政治帽子。岂有此理嘛。《红楼梦》具有超前意识，赋予薛宝钗以现代人意识。可是政治化解读《红楼梦》要不得。对薛宝钗插标签，那么她特有的人性光辉就会湮灭在政治光晕中。如此，促使我们审慎重读《红楼梦》。
　　薛宝钗饱受指责，主要来源于是规劝贾宝玉读书。
　　32回【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从三个人的对话中，读者知道事情原委。诡异的是袭人湘云诡异的笑容。原来，话外有话。
　　按照贾宝玉的逻辑，这番话确实混账。《红楼梦》里贾宝玉是荣国府唯一的正室夫人的公子，将来是要世袭的。公侯伯子男，荣国府是荣国公的居所。按照减等世袭制度，将来贾宝玉定是个侯爵，即荣国候。那么荣国候的夫人是诰命夫人。贾母王夫人都是诰命。十六回贾母王夫人进宫谢恩，就是【按品大妆】，按照诰命夫人的礼制打扮一番。薛宝钗的【金玉良缘】也好，林黛玉的【木石前盟】也罢，究竟有几分胜算？这且不论，谁见过侯爵大人亲自下考场的？我们读过范进中举，谁见过侯爵中举的？第六回和丫鬟发生性关系，男女之事都懂，这个道理贾宝玉会不懂？林黛玉是不说混账话，可是《红楼梦》说她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只有薛宝钗傻呵呵的瞎操心。如果林黛玉是有心人，内心想法和贾宝玉一样，可是嘴上不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太恐怖了？
　　七十五回中秋赏月，贾赦摸着贾环的脑袋说【将来这个前程就指望你世袭呢。】可是贾环是庶出，是小老婆生的，没有世袭资格的。剧情反转，贾宝玉世袭荣国候，何来蔑视经济仕途？规劝贾宝玉读书，夫唱妇随而已，怎么就能拔高到政治高度？是《红楼梦》在误导读者，还是评论家误导读者？
　　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薛宝钗无意中听到丫鬟林红玉和坠儿的悄悄话，为了开脱自己，将听壁脚的黑锅推给林黛玉。这也是薛宝钗饱受诟病之处。我们无意回避这一点也无意为她辩护。尤其是那句【躲到山洞里小心被蛇咬一口】，这是薛宝钗性格狭隘的黑点，抹不掉。但同时也应看到，《红楼梦》写的是人，优点缺点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回避。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同时林黛玉的处境确实很艰难，这句话，是不是《红楼梦》暗示读者，山洞者，扬州黛山耗子洞，洞里有一条化妆蛇？这真不好说，写小说，想象力很重要。以后将用专门篇章讲述这个问题。
　　那么贾宝玉，又是怎样对待他的追求者的？《红楼梦》有玄机。
　　二十八回，贾宝玉当着林黛玉贾母及其他人，当面索看红麝香珠。红麝香珠是贾元春赏赐的，林黛玉没有贾宝玉有的，不会看自己的吗？他又是怎么知道薛宝钗戴着红麝串给贾母请安来的？贾宝玉是有心人，存心要给薛宝钗难堪。第八回，薛宝钗说出金玉良缘，只有黄莺儿在场，薛姨妈在外间屋。向异性表白，这是很私密的，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拒绝金玉良缘可以理解，各有所爱。公开索看红麝串，只能说贾宝玉优越感爆表，是以未来的侯爵自居。
　　二十九回清虚观，贾母当着许多人的面，公开请道士为贾宝玉踅摸对象。不同意没关系，大可不必这样。完全可以私下半开玩笑说明，即可。薛姨妈薛宝钗不是那种滚刀肉。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完全不顾薛姨妈薛宝钗的脸面。丫鬟婆子一大堆，以后谁都可以嘲笑薛宝钗，尤其是那个林黛玉。这等于公开羞辱薛家。贾母也有优越感，这不奇怪。她是诰命夫人，正经的荣国公夫人，龙生龙凤生凤，老子英雄儿好汉嘛。满满的都是血统论。对林黛玉优越感也是一样的，羞辱薛宝钗，就等于羞辱林黛玉。
　　三十回，第二天看戏，贾宝玉当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林黛玉等人的面，公然嘲笑薛宝钗体胖像杨贵妃。我们知道，第四回薛宝钗是【待选】身份，后来并没有进宫给皇帝当妃子。薛宝钗涵养再好，也不允许贾宝玉拿她的隐私寻开心。面对贾家三翻四次的羞辱，也会绝地反击。【我倒想做杨贵妃，只是没有好哥哥好兄弟做得杨国忠的。】此语一出，得罪了王夫人。没有了王夫人的支持，金玉良缘就更没戏了。薛宝钗心里明白，自己失言了。到底年轻，还是中了人家的奸计。为了拒绝金玉良缘，贾宝玉也算是煞费苦心。
　　王夫人心中恼恨薛宝钗，心说平日对你不错，怎么揭我心里伤疤？心里惦记女儿贾元春。午休时忽听得金钏儿和贾宝玉调情。王夫人大怒，打了几巴掌，直接撵出去。这才气匀了一些。不料金钏儿投井死了。王夫人自责。薛宝钗来安慰王夫人，并用自己的衣服发送她。薛宝钗明白，是自己一时生气贾宝玉，才说了那几句话，惹怒了王夫人姨妈。这是曲线道歉。王夫人明白薛宝钗一片苦心，也不能说破。总的照顾侄女的面子吧。王夫人要不是优越感爆表，何至于此？
　　一家子的优越感，加上接二连三的羞辱，导致薛宝钗萌生退意。终于在七十回【柳絮词】中，公开宣布：放弃金玉良缘。
　　红楼梦七十回薛宝钗【柳絮词 临江仙】赏析：

　　白玉堂前春解午，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白玉堂前春解午，第四回护官符说【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借白玉堂指说贾宝玉。东风巻得均匀，春风和煦。柳絮像蜜蜂蝴蝶乱飞，有的掉入水中飘走了，有的掉入泥土中，随土而化。二十三回贾宝玉葬桃花，送花随逝水；林黛玉葬花是送花入土为安。上阙说得明白，借柳絮词，说自己心事。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用的是反问句，意思是否定的。直接否定这两种葬花形式。
　　下阙说得更直接。万缕千丝终不改，用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丝，思也。我对你的爱始终不变，你就不想挽留我吗？既然不挽留，人像柳絮一样随风飘荡，任他随聚随分吧。没有了金玉良缘，就像无根的柳絮。命运会带走我的。
　　薛宝钗爱的深沉，对贾宝玉痴心不改。最后搬出大观园，实属无奈。大观园里出现了秀春囊，谁都搜了，就不搜蘅芜苑。阴险的邢夫人王善保家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预留祸根。如果剧情反转，屎盆子扣下来，薛宝钗还有活路吗？就像尤三姐那样，用死证明清白。三十七回《咏白海棠》“珍重芳姿昼掩门”，薛宝钗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女性自卫的警惕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语出《礼记中庸》）这符合薛宝钗的教育背景，为其提供了心理上的依据。所以当机立断，搬出大观园。这一首《临江仙》，是对贾探春（上阙）贾宝玉（下阙）的《南柯子》的回应。志趣分道扬镳，这一点非常明显。

　　空挂千千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借柳絮词，说心事。贾探春写的上阙。柳条虽然如缕如丝，却难系住柳絮，所以说“空挂”、“徒垂”。绾系，打成结把东西拴住。羁，缚住。一任，是随它去，这是说柳絮。贾宝玉接过来，写了下半阙，借题发挥。莺愁蝶倦，黄莺儿是薛宝钗的丫鬟，蝶倦，二十七回宝钗扑蝶，这句是说薛宝钗的。黄莺儿发愁，扑蝶的倦怠。晚芳时，三十七回薛宝钗《咏白海棠》最后两句“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姑娘的爱意，贾宝玉不是不明白，可他并不当回事。休惜，不可惜。姑娘的爱就像这柳絮，今年飞走了，明年还会再来。有啥可惜的？
　　爆表，满满的都是优越感。
　　就冲这一句“隔年期”，敢爱敢恨的薛宝钗写下《临江仙》，“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万缕千丝说的是柳条，随聚随分说的是柳絮。丝，思也。终不改，爱得深沉。就这样一位姑娘，性格鲜明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牢笼，有着独立人格的薛宝钗，怎么就被扣上政治帽子？我们查了一下资料，大概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批判俞平伯时，薛宝钗这一顶政治大帽子就被扣上了。至今已有六十余年。从此，《红楼梦》被架上祭坛，进行政治化解读。公侯伯子男也被冠以封建叛逆者，大行其道。这是作品的悲剧，也是读者的悲剧。
　　解放红楼梦。将红楼梦从政治化解读中解放出来。
　　1公侯伯子男，是世袭制度的产物，红楼梦对此深痛恶觉。却被冠以封建叛逆者美名。欺世盗名。
　　2薛宝钗规劝公侯伯子男读书，被评论家扣上政治帽子：恪守封建妇德，卫道士。公侯伯子男又不需要科举中秀才中举人，薛宝钗不过是出于关心才说的，不应该上纲上线政治化。
　　3将金玉良缘政治化，上纲上线。薛宝钗主动表白，本来是冲破封建礼教的行为，却被政治化抹黑。
　　4贾政是荣国公。秦可卿葬礼，南安王，北静王，东平王四大天王都来了，公侯伯子男们也来到，为什么规格这么高？就因为贾政是荣国公。贾珍是个威烈将军，贾敬死，王侯都不来。反证贾政是荣国公。
　　5四十六回贾政买官，私自外放赖尚荣当官。可见贾政权力之大。非荣国公莫属。
　　6曹雪芹爸爸爷爷祖爷爷滴了当啷的爷爷，哪一个是公侯伯子男？
　　7贾宝玉世袭，继承爵位，既是荣国候。回答正确。贾宝玉自己也知道，荣国候具有特权。不用科举，自然也不用读书。贾雨村知道这一点，经常拜会贾政，也拜会贾宝玉。将来打交道的都是王侯，看不上眼贾雨村。这是贾宝玉的优越感爆棚。上纲上线被说成蔑视经济仕途。

　　解放红楼梦，将红楼梦从政治化桎梏中解放出来。
　　为薛宝钗翻案，权当《蘅芜夜雨》序言。六十年来辨是非，当我们启蒙之初，就被灌水。小说，戏剧，电视剧，电影，诗歌，评论，新闻不一而足。内存空间充斥着傲慢与偏见。《红楼梦》隐藏着怎样的玄机？政治化背后的《红楼梦》又有怎样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