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ummer for A Lifetime》抹茶杏仁

14、Chapter 14

　　这也许就是无可挑剔的人生了。26岁的时候，体面高薪的职业，美貌能干的女友，出入的不是A级写字楼就是高档娱乐场所。将薪水中的一部分汇入父母的账户就可以让他们在上海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现在还是租的房子，但是想买的时候随时可以在这个号称东方之珠的城市里买上一处心仪的住所。当然还不能够是半山的别墅，但是从卧室看出去同样也能看到美好的风景。

　　已经满了三年工作经历，GMAT和TOEFL也是高分通过，了解了手里的case就可以踏上北美一流商学院MBA之路。不是梦寐以求得到后感激涕淋的结果，但是是所有他们这样的人必经的career path。

　　未来的某种可能，在四十岁的某个清晨醒来，看到你沉睡中的妻子和孩子，你亲自选的墙纸的颜色，家具摆放的位置，想到你起床以后例行公事的早餐，办公室里的文件。你会不会记得你17岁的时候某天睡觉前没有打完的一场游戏，没有做完的一道数学题目，没有听完的一首歌，没有幻想完的一场战斗——关于你究竟是郭靖还是韦小宝？

　　你会不会在想到这些的时候，毫无来由地泪流满面？

　　一眼就可以看到很多年后的人生，谁能说得清这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

　　接着秦炎仕步入结婚礼堂的是李易峰，时间上隔了四年。一直以来的好兄弟乔任梁被钦点做了伴郎，趁着休假带宇婧一同回到上海参加婚礼。

　　李易峰本科毕业以后留校念了研究生，接着又选择了直博。新娘是他的博士班同班同学，温柔端庄，站在依旧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新郎李易峰身边，异常地和谐。一帮高中大学同学都凑上去找着机会捶李易峰两下：“小白不错啊，博士生夫妇嘛，新时代的居里夫妇啊！”乔任梁也是一边起哄一边给李易峰挡酒，偶尔实现穿过人群，看到宇婧在一群女孩子中谈笑风生。

　　闹完洞房，宾客们就散了，把甜蜜的小空间留给新婚夫妇。乔任梁和宇婧拦了taxi准备回酒店。本来喝多了酒的两个人在车上睡得昏昏沉沉，从延安路高架经过外滩的时候乔任梁突然醒过来。

　　他想起，在大学本科的时候有一次为了策划和社团的同学去哪里玩，就在baidu上到处搜。然后看到大众点评搞出来一个上海休闲娱乐场所排行榜。出于好奇点进去看了一下，看到那个第一名和第二名拉开了好大的差距。不是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也不是衡山路、新天地之类的地方。就是这个弯，全上海人最喜欢的这个弯。延安东路高架外滩下匝弯道。

　　早晨的时候开车从这里经过，转弯的瞬间你能看到太阳刚刚离开江面，旋即将黄浦江染成一片金黄，耀眼得好像天上人间。

　　如果晚上经过这里，你就能看到对面陆家嘴的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还有平时看起来相当艳俗的震旦大厦的流光溢彩倒映在江面，再加上浦江游船的点点光芒，好像横亘在面前的就是银河了。

　　可是前一阵子听在上海工作的同学说，因为外滩通道的建设，这个弯要被拆除了，可能外白渡桥也要被拆除。据说是为了恢复外滩十里洋场的旧貌。

　　过去的东西，消失了就回不来了。如果真的拆了，不仅回不到风情万种的旧上海，就连现在的这段美好都将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他忽然冲动起来，小心却急迫地摇醒宇婧。

　　“我们结婚吧。”

　　婚礼在上海举行，就在李易峰酒宴隔壁的酒店，时间相隔3个月。

　　陆陆续续的宾客们都来了。乔任梁和宇婧的父母在门口笑容满面地迎接客人。

　　高中同学们集中坐在两桌，秦炎仕看见乔任梁过来，假装愤愤不平：“你跟小白是约好了一起结婚吗？隔得这么近，抢钱啊！”乔任梁笑嘻嘻地跟几个人打过招呼，看到井柏然和吕杨之间的空位。知道付辛博去了美国路演，没法来参加婚礼，可还是突然觉得有什么熟悉的感觉从自己脑海里一晃而过。

　　这时林以惠刚跟新娘寒暄了几句，把红包塞给她。回头见井柏然招呼她“小惠，这边！”，指指他和吕杨之间的空位。林以惠点头微笑，走过去坐了下来。

　　乔任梁突然就手脚冰凉。他恍恍惚惚地说了几声抱歉和借过，走进了化妆间。

　　17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林以惠。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其实那个让他内心发颤的人，叫作付辛博。

　　他知道付辛博之于自己一直是特别的，却不敢想象那种特别其实就是爱情。他以为年轻时的冲动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消逝。他会再遇见其他特别的人，会有更亲密的感情。

　　然而我们这一辈子可以对很多人说喜欢，可是能让我们说爱的，只有一个。付辛博已经给他下了一个咒语，于是他再也不会遇到其他人说特别。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距离他们上一次相见，已近八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盛装的新娘敲开化妆间的门，担心地问他。

　　“没事。”乔任梁抬起头，露出安慰的笑容，“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故事，有点难过。”

　　是的，以前的一个故事，关于他和付辛博的故事。

　　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有开头，经过，高潮和结局。

　　唯独乔任梁和付辛博的故事，开了个头，却没有结局。像是那位粗心的作者匆匆提笔，然后不知跑去了哪里。

　　只剩下一段无法淡去的感情，和读者一声惆怅的叹息。

　　与上海时差八小时，不是纽约，仍是伦敦。

　　周末的Trafalgar Square，到处是黑压压的鸽群和黑压压的人群，喧哗异常。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孩子们围绕着喷泉游玩拍照。最吸引人的还是那标志性的Nelson’s Column和周围那四只守卫着这根柯林斯石柱的巨狮。

　　付辛博无所事事地坐在水泥台阶上，背后是雄伟的National Gallery，眼前的景象是是众人费劲全力试图爬上石柱的底座，或者搂住石狮合影，或者只是坐在底座上晃着双腿沿着白厅远眺国会。更多的人对那滑溜溜又没有立足点的底座无可奈何，只能望柱兴叹。

　　身边的英国小女孩跟付辛博看一样的风景，不过人家特意跑来这里是为了写生。付辛博看几眼风景就低头看一眼她画的进展。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关注，小女孩却从来不主动问付辛博的意见，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紧盯着他，见到他赞许的笑容才低头继续创作。认真的样子让付辛博觉得非常可爱。他又转过身去，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游人嬉戏，听鸽子低语。

　　“嗨，你怎么了？”许久不见他反应的小女孩轻轻地用小手拍拍他的后背。

　　付辛博茫然地抬起头，对上她明亮的双眼。

　　摇头微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

　　他并没有在想象遥远的中国此时正在进行的婚礼。

　　而是，他想起初次相熟，那个人从自行车上重重摔落，疼得龇牙咧嘴嘴上还在逞强。看到他的画还对他露出抱歉的笑容陪他一起逃课一起打篮球。

　　他想起那个冬日寒风中的校门口，回忆井柏然的话，担心着那个人是不是故意跟自己划清界限，尽管如此他还是如同雕塑般站在校门口。直到那条生日快乐的短信到了手机里，身体才突然对周围的寒冷作出反应，禁不住发抖的手，打出了谢谢两个字再也写不出别的话。

　　他想起他们一起看过星星和大海，一起淋雨和买书，还有无可奈何错过的演唱会和G-Force。

　　最后他想起了高二那个春节，在乔任梁家度过的晚上。他并没有告诉乔任梁，其实他是个认床的人，换了个环境一定会失眠。可是那个晚上，他和那个男孩子睡在一张床上。床有点小，所以乔任梁侧着身子尽量往墙壁靠，睡得小心翼翼。他忍不住撑着手臂爬起来，在乔任梁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静静地看着黑夜里他的背影。

　　居然就一夜好梦。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吻。却是有一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吻。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爱着乔任梁的。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从小到大给予他温暖的人太少，当那个人突然出现的时候，他害怕自己配不上他，他害怕自己过于主动会让自己永远失去那个人的温暖。

　　他总想着自己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把自己变得更加出色，这样就可以用不游移的目光一直注视到那个人眼睛的深处。他想他们总有在一起的一天，却从来不敢想那一天会是哪一天。他用尽力气去爱，用尽力气去学习工作，停下来喘息的时候，才发现那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这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分离都来自于错过和误会。时间才是那个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原因。

　　他们谁都没有错，虽然最终没有在一起。

　　不知是哪个游客惊起鸽群一片飞起，飞到宽阔的广场天空，然后盘旋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