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倒反贼的正确姿势》Anecdotes

7、医馆

　　这是两个月后，河南开封城。

　　城中沈氏医馆，是开封有名的沈老大夫的家，如今河南的灾荒闹得虽没陕西那般严重，但开封城里游荡落魄的饥民已不计其数。

　　沈大夫宅心仁厚，每日定时开义诊，为那些长途流亡，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百姓免费看病。只不过终究是杯水车薪，饥民的病，还不是饿出来的？但现在粮价飞涨，沈老大夫虽经营一家医馆，不至于食不果腹，但也没那个财力去顾及一众百姓了。

　　魏小椿此时坐在医馆的大堂里，看着外面街道行人来往，心里数着自己现实世界里躺了多久，还要接着躺多久。这么一算，他大概是要被当成医学未解之谜，“史上第一个吃小龙虾吃成植物人的勇士”登上新闻了。

　　开封是河南重镇，繁华大都，系统的确照天字柒叁说的，把他投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又很不靠谱地发生了坐标偏差，把他这具身体扔在了郊外。

　　“我……日……”

　　只来得及心内骂出两个字，魏小椿就陷入了昏迷。魂魄刚进入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幸好碰见了这沈老大夫医馆里的伙计和他家女儿进山采药，把他救了起来。否则刚踏进这个世界一步，他就要来场野外求生，说不定小命也丢掉了。

　　大堂后的内屋走出两人，一位是救了魏小椿的沈大夫，一位是新近经过开封，特地入城来探望沈家的沈大夫的旧友，也是一名游医。

　　魏小椿连忙站起来，看着两人走出来，沈大夫见到魏小椿，笑对他朋友道：“忘了与你介绍，这是魏小椿魏公子，乃是同行。”

　　那人见沈大夫点出魏小椿是同行，便知沈大夫很认可他的水平，于是捋须笑道：“少年英才。”

　　魏小椿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养父母是开中医医馆的，他从小耳濡目染，陪着父母坐诊，学了不少，后来上大学，又去接触西医。这次恰巧救他的人也是医生。这沈老大夫的医馆又是开封有名的。他身体恢复自如之后，就在医馆里帮忙，先是帮着看方抓药，后来沈老大夫见他所学不浅，便让他留下来，成了一名坐堂大夫。

　　虽然中医这个东西看的是经验，但魏小椿身为现代人，信息发达，知道的自然更多。而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一个大夫要成为“能医”，先要会识文断字，这样才能阅读医书古籍。

　　即便博览群书，知识储备也还是不够，而且这里不同地域的医者之间交流极少，一些治病良方得不到传播，只有花上十几年的时间去走访，经手一个个病例，才能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可靠的大夫。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大夫对于魏小椿的本事感到惊叹的原因，有些魏小椿用来给病人治病的办法，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却偏偏有理可循，亦有奇效。

　　沈大夫对魏小椿道：“这是我昔年同僚，姓谢。”

　　魏小椿忙道：“谢先生好。”

　　谢先生道：“既然是同行，不妨请这小友同去酒楼聊聊。”

　　沈大夫闻言笑问道：“小椿可要一同去？”

　　魏小椿听说这谢大夫刚从陕西一带过来，心里也想打听打听那边的消息，于是忙道：“两位前辈相邀，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这咬文嚼字的，他舌头都快打结了。

　　三人于是去了开封城一家老字号的酒楼，寻了一靠窗的位置落座，小二上来请三位点菜，魏小椿当然是请两个老先生点。

　　点过菜后，沈大夫便问谢大夫道：“子淇（谢大夫表字），你从甘陕一带过来，那里究竟如何？”

　　谢大夫摇头道：“可用人间地狱来形容！你真不知道，官府的赈济粮发不到百姓手里，发到手里的，竟都掺着泥沙！粮食价比天高，穷苦百姓饿得刨树根剥树皮来吃。饶是这样，朝廷还要加收‘辽响’，难怪暴乱四起！”

　　沈大夫听了，不由皱眉叹道：“贪官横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汉中被破了？”

　　谢大夫道：“早破了，三个月前，高丰年带着手下一万多人，一晚上就破了汉中城门，现在那一万兵马据说已经离开汉中，朝河南来了。”

　　沈大夫不由错愕道：“这……这是真的要反了？”

　　谢大夫微微笑道：“官逼民反。这世道，连年灾荒，朝廷却无所作为，清官比铁树开花还难见，百姓活都活不下去了，可不得反么？”

　　顿了顿，他又道，“据我路上碰见的朋友说，成气候的反军不止高丰年这一支，夔安府起兵的段玉裁，已经接连攻下好几个州县，可叹朝廷现在还只想着如何收复辽东，只怕到时候两面夹击，有的头疼了！”

　　谢大夫显然比沈大夫更加关心国事民情，而沈大夫却在思索反军朝河南来的目的：“他们往河南来，会先到哪儿呢？”

　　谢大夫道：“听说，听说会过南阳直逼洛阳。”

　　沈大夫吃了一惊：“洛阳！”

　　谢大夫道：“洛阳是大都，豫西一带灾情严重，唯有洛阳还算富庶了。”

　　小二笑着把菜端上桌，沈大夫的神色却有些不安，谢大夫不禁道：“怎么，梦山（沈老大夫表字）你？”

　　沈大夫道：“贱内娘家正是在洛阳，一个月前携小女回乡探亲。尚未归还。”

　　谢大夫吃惊道：“呀！这……”便安慰沈大夫道：“究竟只是道听途说，不过是这些人的猜测罢了。”

　　沈大夫笑了笑，眉间忧色不改，却向一旁吃菜的魏小椿道：“我们只顾自己说话，倒不见小椿谈论两句。”

　　魏小椿忙笑道：“晚辈坐井观天，听两位老先生交谈，才知道这些时事。”

　　谢大夫因见沈大夫忧心家人，也不在这话题上多说了，笑道：“先吃菜，梦山，来，两年未见，我敬你一杯。”

　　沈大夫和他对饮一杯，又道：“你难得来，可要在我处多歇两天？”

　　“不了，急着回太原……”

　　魏小椿一边吃菜一边想，这谢大夫说越往西灾情越严重，他要不要去陕西一趟呢？

　　天字柒叁虽说系统放他四年自由活动，但魏小椿知道，这四年不是蹲在一个地方混吃等死就行的，否则给他三条命，又弄了个加成系统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现代一个普通的宅男，对治国平天下什么的一无所知，虽然鬼哥对龙椅上的小皇帝表示嫌弃，但是换魏小椿坐上去，未必就做得比这人好。

　　况且还是要他为这个王朝续命十年。

　　治理一个王朝！魏小椿开始想得很简单，谁没玩过模拟人生啊。可是从皇宫出来后，在开封城生活的这两个月，他越来越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流离失所的饥民，每天他要在医馆里见到上百个。这些人面黄肌瘦，因为营养不良出现各种疾病，有些人甚至站都站不稳，然而魏小椿连一碗白粥都提供不了给他们。他身无分文，只是有幸得到沈老大夫的赏识，成了这医馆的一名大夫，否则他也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每天和沈大夫一起诊治病人，探讨药方药理，跟着老大夫出诊，病人有普通百姓，有举人，有富商，有官员的妻儿。

　　“您真的觉得游戏只是一堆数据吗？”天字柒叁的话言犹在耳。

　　他从来不认为他遇到的如此玄幻的事件可以用常理推断，但现在，他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它的复杂和真实。

　　一顿饭毕，回到医馆收拾了行李，沈大夫送谢大夫出城门，魏小椿继续在医馆里坐诊。

　　沈大夫回来，在大堂里坐下，却比走时更加的愁眉不展了。他先前在老友面前，还把忧虑压着不显露出来。但魏小椿在他医馆两个月，他已把这个温和谦虚的年轻人视为子侄后辈，也就不向他掩饰自己的担忧了。

　　魏小椿对这个老人家是很敬重的，不仅仅因为他收留了自己。刚要开口安慰他：“先生……”

　　忽然医馆外面来了信使，伙计出去接了信来道：“老爷，是洛阳夫人的来信！”

　　沈大夫立刻站起身来，接过伙计送来的信封，拆开来细读。

　　魏小椿也精神一振，他从郊外被沈家人救起，发现他的正是沈大夫的女儿秋娘。也是秋娘请求父亲把他留在医馆。不过男女有别，魏小椿一直都没好好跟人家妹子道谢。

　　沈大夫放下信纸，却是面如土色。

　　魏小椿心惊肉跳道：“难道洛阳已经被反军拿下了？”靠，那个高丰年和孟渡这么猛？短短三个月从汉中到南阳再到洛阳，那等他借小皇帝的舍，会不会都亡国了？

　　沈大夫摇了摇头，惨然道：“秋娘，秋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