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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个世界 ...

  •   一旦度过最初的日子,就会好受多。
      我又开口说话了。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在荒野里像独自演出一出荒诞的独角戏,自言自语,聊聊心情,偶尔预测一下天气。另外些时候和鹿说话,不过它们似乎嫌我太聒噪。大角总是因为我发出奇怪的声音感到烦躁。
      鹿群什么都怕,怕树上的鸟叫,怕鸟突然不叫了,怕落叶,怕云朵突然遮住太阳。一旦受到了惊吓,它们就跳起来——它们总是蹦蹦跳跳的。
      我和白脖子一块儿探险,我和它的关系变好了,白脖子什么都不怕。它渐渐表现出依稀能分辨自己的名字,当我摇晃着采来的浆果喊道“嘿,白脖子这里有吃的”,它会走过来。
      我第一周裸着,现在有了树叶做的衣服,虽然它们不结实,我得不停地做新的,但有效地防止了刮伤。
      这段时间总是下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森林飘着阴冷的白雾,动物和鸟类都躲了起来,雾会打湿它们的皮毛,让寒气进入它们体内。动物和人一样都会生病,人类可以吃药抵御疾病,而动物不可以。
      在这种天气里食草动物的日子还过得去。植物没有腿,它们不会长脚跑了。
      饿肚子的是各种捕食者,躲藏起来的食草动物给它们的捕食增加了不少难度。
      经历一段时间,脚上磨出的水泡已经破了,伤口也愈合了,脚底慢慢生出了茧来。光脚行走的疼痛减小了许多,现在踩在草地上痒痒的,舒服多了。我越来越适应野外的生活了。
      今天早上没找到野果,但是久违的没有下雨,绿树蓝天相映成趣,凉风不断地吹拂,我跟着鹿群如同散步般悠闲地慢慢前进。
      平常的一天。
      当我抬头四下张望,计划着找些食物时,大角突然从后面把我顶翻。我猝不及防地跌了一个跟头,嘿!你在干什么?!
      它是要我安静。风中似乎传来了什么,我跟着放低了声音,所有鹿都停止了进食,直起脖子。只有大角还在走动,它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只提子,再提起另外一只。
      周围非常安静,一定声音都没有,连鸟都不叫了。这种神奇的感觉,像是预示着即将发生什么一样,你可以通过风感知得到。
      我缓缓转动脑袋,几乎可以听见脖子筋肉和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
      我看见了,一头野兽不紧不慢地穿过森林,它灰黑的皮毛蹭过树干。一头狼!
      几日前月圆的夜晚,我躺在黑叶子身边睡觉时,迷糊中曾经听到呼啸的风中传来模糊的嚎叫。但像是被风送来的传说,我知道狼的存在,但没想到狼会离我这么近。
      黑叶子在拱我,它想让我跟着它,然后它又拱了布丁。大角在最前面,布丁跟着黑叶子,排成了队伍,即将逃往森林深处。白脖子没动,它看着我,它不想逃跑。我也不想。
      逃跑?那太蠢了。
      只有一头狼。四头鹿和一个人对付一匹狼,我们可击败它。溃逃的将是狼,而不是我们。
      我决定了不走。从地上捡起粗树枝和一些石块,我了解自己,满心以为即使单自一人对付它也没有问题。
      大角一头扎进了灌木丛。嘿,回来!勇敢点,不过是一匹狼,没什么好怕的。你几百斤的体魄、大角和健壮的蹄子呢?好吧,它头也不回。大角走了,跑得飞快,它抛下我们。
      原本我被它的外表震慑,现在看来它不过是空有一副强健体魄的懦夫,不配作为一个领导者。
      我没有想过依靠它,但它的逃跑依旧使我感觉受到了背叛。
      黑叶子,它在哪里?我的余光寻找着黑叶子停下的身影,默默地想着它会回来找我们——它没有,它不能丢下小鹿。
      狼从树丛中走出来。黑叶子回头看了一眼,我和它对视了片刻转瞬即逝,那瞬间它通人性的黑色圆眼睛中我什么都没看见。眨眼间它钻进了树丛,布丁跟着黑叶子消失在树丛后面。
      现在只剩下我和白脖子了。
      没有时间供我瞎想。我张开手臂高举起木棍,发出压抑的低吼,让我显得更加不好惹。这种时候不能退让,否则它们只会得寸进尺。
      我握住石头的手不敢轻举妄动。盯住狼眼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母狼。它的皮毛失去了光泽,后腿也有些跛,但是它的眼睛充满了猎手的睿智和冷峻,枯槁的皮毛下裹着一幅铮铮铁骨。枯槁的躯体会失去威胁力,我略为安心。
      但注视它眼睛的某个瞬间,我忽然产生了这么一种感觉——在它生命漫长的捕猎中一定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绝境中虚张声势的猎物,死神不紧不慢迈开谨慎地脚步逼近,森冷的气息牢牢地将其锁定。
      动物按照气味来分辨同类,少数时候借助它们的眼睛。
      但在这只母狼狡黠的眼睛下,我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突然我产生了预感,它知道了!它知道了我不是一只真正的鹿,不是懦弱的食草动物,我比真正的鹿更难对付。但是它有把握对付我!
      它了解人类,或者是与之相近的东西。它可能遇见过我的同胞,并且猎杀过他们。让分享年中进入森林的孩子,无法再回到家乡。
      我拿着石头,本应该寻找出手的时机,但是我慌了,在面对一只枯槁的母狼时。它扑上来瞬间我来不及思考地把石头扔了出去。
      一瞬间我知道坏了。因为树丛之后我看见了,一双灰色的眼睛,如风暴般混沌的灰色平静中暗流翻涌。
      不,还有一只狼!
      那双眼睛晃了晃就消失了,该死的,它要跑哪里去!
      我扔石头一向很准,但母狼敏捷地跳到一边,躲了过去。
      我一边用尽全力向母狼扔出每一块石头,一边想让白脖子赶紧离开,我们两个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两匹狼。
      母狼瘸了的后腿妨碍了它。我抡起半圈胳膊把石头扔出去,它飞扑过来,后腿没有刹住车,石头半空中打中了它。母狼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就是现在,跑。
      我一回头,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头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这两头狼更庞大,半大马驹的个头,它们飞快地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这到底有多少匹狼!
      狼是群居动物,当你遇见了一只,往往就意味着遇到了一群。它们褐色的眼睛里闪着饥渴的光芒。天啊,我怎么会忘记,狼们已经在早春的白雾中,饿了一个月的时间,它们急需要一顿大餐!
      我该怎么对付它们?在它们眼中,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我不再是个人,而是随便一种的动物,可以被吃掉的动物。动物的世界中当一只比另一只强大,它就能杀了它。简单明了的法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白脖子跑了,在面对着数量超过我们的狼,它原本的勇气变得不值一提。它遵循本能跑了。
      最后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我还有事可以做,不是吗?
      你跑,我断后。我和逃跑的鹿不一样。
      我很高兴自己能救白脖子。
      我拿着木棍站着,挡在狼群面前,紧咬牙关,强迫自己思考。母狼有些踉跄,显然被我砸地不轻,它龇着几英寸长的狼牙一瘸一拐地向我逼近,可笑又可怖。
      这样的危境中,我注意到母狼是三头狼中地位最高,走在最前头,另外两头公狼都没有逾越它的位置。
      我来不及思考,剑擦火石间母狼扑了上来。危境中人的潜能是巨大的,我也跳起来,高高的飞起,划过一个弧线从母狼头上跃了过去。空中停留了片刻,稳稳的落地。甚至心里还抽空赞叹了一下自己。Cool这个动作帅呆了,好的,理查德十分。
      我擅长跳跃,而且任何人和鹿一起待上一个月都会跳得更棒。
      有些不对劲,落地后母狼没有立即掉过头,而是越过了我,离我远去。另外两匹狼也是。
      我没有放心下来,而是突然感到背后起了层白毛汗。该死,我被它们耍了!它们的目标是白脖子!狼群追逐逃跑的猎物!
      捕食者会盯上胆怯的猎物,它们会把白脖子撕个粉碎!不行,我不能让它们伤害白脖子。
      我尖叫起来,试图转移狼群的注意力。但是当我一开口,我发现自己是真的害怕了。心跳伴随着尖利的嗓音,我想停止,恐惧却一路飙升到了无法抑制的高峰。我发现了,狼也发现了。
      狼群停下来,巨狼三角形的脑袋一个个转向我。
      可怕,可怕,可怕。
      狼向我冲来。我丢掉了武器,拔腿就跑,仓皇失措,就像一只受惊的鹿。森林里到处都是树,我抱住最近的一棵,几秒爬上了树顶。
      狼不会爬树,它们在树下徘徊不去,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眼里闪着绿油油、饥饿的光芒。我爬上了第一根树杈一刻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直到爬到树的顶再也承受不了我体重的地方。我往下看了一眼,下面显得很空荡,我的脚悬在半空起码有十几米高的地方,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狼跳起来试图把我从树上扯下来,它们够不到我,但我没有感到丝毫慰藉。风一吹,狼嘴里喷出的腥臭乘风飘上来,呼在我脸上、吸进肺里,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回过神来后,我发现我差一点松开手掉下去。摔死or掉进狼嘴里。
      我抱紧树枝,不再往下瞅。
      它们什么时候能离开?我不知道。
      我屏住呼吸,安静下来,狼也改为守在树下趴着休息。它们盯住我,使我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它们的眼中;它们不时向我龇牙,作出威胁的动作。它们懂得如何折磨猎物,消耗它们的耐性。它们恐吓我,用尖牙和目光摧毁着我的心理防线,同时保存力量。
      狼有的是耐心,特别是这种上了年纪的母狼。它们失去了强健的体魄作为屏障,所以更会把握住每一个机会。我听说过极地狼会追踪麋鹿几个月的时间。
      我潜意识判断出母狼有这个耐心。然而我呢?用不了两天我就会渴死,变成一具干尸挂在树上。
      ……
      我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我也不知道那时我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情况下睡着的,否则我一定把它们记下来,为日后失眠做预防。
      梦中我站在杂乱的道路中央,很多遮掩着面目的人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我,其中带有赤裸的评估。
      这场景令我感觉熟悉,哦对了,黑市,我是这里的常客。
      “多少钱?”摊上一把生锈的弹弓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拉紧挎包带,走过去蹲下来询问。古怪的摊主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斗篷下,露出沾满泥点的马丁靴。
      黑市往往存在于“沙丁罐头”最脏乱差的地方,乱就代表着安全、隐秘。即使这鬼地方又脏又差,是影响村容的重灾地点,“沙丁罐头”里的规矩禁止村民参与,但黑市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你有钱就什么都能搞到。所以即使规矩森严,也会有人会想去踩一踩那条无形的线。
      我正准备掏衣袋付钱,突然身后一个人拉住我的胳膊。他很高,大半张脸被遮住,就露出一个苍白的下巴,看上去是和村里的人完全不同类的人。他来自村庄以外,是个荒原客。就是这个人遇见第一次去黑市的我时,多管闲事教训了我一顿。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亦或者她的名字和长相。
      “菜鸟,你得懂得这里的规矩。闭嘴,不要问。”他说。
      他的语言韵律非常奇特,而且存在很多语法错误。我从他那里学来了黑市交易的规则,他得到了一些书里故事。他不识字,所以有时我和他靠坐在墙边,将故事读给他听。
      再然后荒原客将我看上那把弹弓递给我。“它是你的了。” 弹弓细心地做了除锈处理打了一层蜡,沉甸甸的手感非常好,我靠着它学会了打鸟。
      梦里我站在黑市道路的正中间,拉开皮筋,对准了天空。
      “快点!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跑!!!”突然有人喊,周围的人全躁动起来,商贩粗暴地收拾他们的摊位,东西撒落了一地,来不及捡起。
      有人推搡了我一把,弹弓掉到了地上。
      我蹲下来在混乱的腿间去够它。人群把我挤来挤去,好几次差一点就能够到它了,我非常心急。
      终于我够到了它。把弹弓塞进麻布包里,我跟着跑起来。阴影追逐着人们的脚步,将其一个个吞没。我跑啊跑,左右全都走投无路了。我藏在杂物下面瑟瑟发抖。
      阴影笼罩了上来,黑暗如潮水没过了脸颊。
      我抽搐了一下,醒了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抓住树枝防止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煎熬中左右为难,夜晚降临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把森林渲染得像一个梦境。对我而言是一场噩梦。难道我就要这么死了?
      绝对不要。
      经过这十几个小时的调整,我平复了一些,起码积攒了些许再度抗争的勇气。
      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的恐惧,就会面红耳赤,虽然不断得想否定这个事实,但我骗不了自己。
      离开。这个想法一经出现,立即疯狂地呈几何倍增长,挤满了我的大脑。我告诉自己不能再和鹿群待在一起了。如果不是它们,我不会逃避。它们只会拖后腿,妨碍我作为人类的生活,会让我变得怯懦,只会逃跑。我可以独自一个人度过分享年。找到水、食物和安全的住处。它们就是一群麻烦。
      我悄悄往下望了一眼。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必须战胜眼下的一群饿狼。
      挂在树上,供我选择的武器可不多。新鲜的树枝韧性很强,作为标枪使用应该没问题,但把它们折下来有些难度。我能折下来的过于短小,不足以刺伤狼。我折树枝时折腾出来一些动静。我毕竟不是猴子,枝头难以保持平衡,有两次用力过猛差点掉下去。
      狡猾的母狼鬼主意一转又有了新的花招,它们在下面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像等着喂食的雏鸟,等着我掉下去。看上去蠢透了。
      它们在和我打心理战,增加我的恐惧,来提高我出错的几率。明明知道无论它们是否张开嘴,摔下树被分尸的几率相同,但我移动的过程更加心惊胆战了。
      我咽了口唾沫,试着去踩那些手腕粗细的枝干,用我的体重压折后,扭断那些坚韧的茎。我的手出血了,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半小时后我得到了三根树枝,三次机会。
      好吧,来吧。
      借助夜色,我肩膀后仰瞄准,像罗马兵使用标枪举起了树枝。
      我从没有练过这个,第一根扔偏了,打在狼尾巴上把狼吓了一跳,它跳起来。但我很快就掌握了技巧,扔出第二根,第二根打在母狼的脑袋边上,差一点点,树子擦着它一身厚实的皮毛,打了个滑飞过去了,它警觉地抬起头看向我。
      狼一身的骨头都是钢铁浇筑的,厚实的狼毛又是它们天然的防护层,即使第三根我扎到了,也有可能像第二根那样打个滑飘到一边。得让它们再靠近一点,到我的射程范围内。
      我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这母狼多智近妖,可它衰老的身体比不过两头年轻的巨狼,它靠着它活足了岁月得来的经验生存。但我不相信狼能比人还要聪明,我要让它聪明反被聪明误,自食其果。
      我选择爬上来的这棵树和周围的树有一段距离,贸然跳过去,很容易就跌下了树冠。
      我挑选了距边上那根树最近的树枝踩了上去,细嫩的树枝被踩得直响。狼站起来,看看我要搞出什么花样。我装作要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逃跑,同时脚上加大力度,树枝风一样地晃动。
      狼当然不愿意让到嘴的食物溜走,它们靠近了一点,想要跳起来阻止我的逃逸。它们仰头、脑袋抬高,再抬高……我包住主枝干稳住上半身,屏住呼吸等待在狼头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时插入它的咽喉。
      时机来了,第三根树枝即将脱手之际。薄凉的月光下,传来一声短促的嚎鸣。那声音说不出的奇怪,而且离得很近。
      这打乱了我的计划,所有的狼中了咒一样,往后一窜跳出了我的攻击范围。狼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我也只得停下来。又发生了什么?这个声音是……那只隐藏在树丛后面的野兽。
      嚎叫持续了不到几秒,森林再度安静下来。
      只是这片刻时间母狼似乎回味过来了我的行为,不过它放弃了继续与我博弈,往树上看了我一眼带着另外两头狼离开了。
      天亮时分,我爬下了树,经历了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除了腹中空空,完好无损。
      我应该怀念村子,或者黑叶子温暖的身体。
      但脑子里盘旋不去的是这次较量中未曾正式现身的灰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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