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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个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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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境之处,绝处逢生。
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事情?
他用尖牙利齿生生撕开了一条活路,来到了我的身边。将他的皮囊覆盖在了我的身体上。做着野兽保护幼崽时的举动,把我笼罩在他的庇佑下。
月光下他的面庞冷峻而凌厉,展现出一种无所畏惧的狂野。他张开嘴嘶吼,几乎要一口咬下天空的一角,突出的尖牙反射着令人战栗的光芒,震慑妄图靠近的猎杀者们。
他浑身赤裸地沐浴在月亮银白的光辉中。高大的身躯,口鼻间喷吐出白雾。
我上方咫尺之间美丽、肌肉饱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流通过肺腔底部传来压抑的低嚎。
他是一个不再属于狼群的屠戮者,危险的孤狼。
狼群停住了,求生的本能迫使它们停下。霍泽将它们震慑住了,没有哪一匹想第一个上来送死。它们围成圈,徘徊在霍泽能触及到的范围之外。
霍泽左右转动脑袋,当他转向哪个方向,那个方向的狼群便会齐齐瑟缩,往后退却一点。
一时间四周狼头攒动,诡影重重。
从岩壁上掉下来,起码有十几米的高度,这一下给我摔得不轻。
惊吓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腥酸之感冒了上来。我咬紧牙关,不想在这个关头闹出岔子,可是液体从牙缝间喷挤出来。咽喉里血液到灌进了气管,然后事情变得无法控制,像开了闸的水,再也止不住了整个肺腔缩成一团,强烈排斥倒灌进的液体。顿时我一口浓血喷了出来,浇在地上。
月光下,血泛着黑光。
狼群又是一阵骚动,霍泽再次发出一声怒火滔天的咆哮,狼群立马停了下来,止住了骚动。
它们畏惧霍泽。这对我们有利,只要过度刺激它们,我们就能找到逃脱的办法。一旦狼群失控,就没有办法了。
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霍泽也默默认同这个观点,他是来救人,不是来给狼群加餐的。
我感觉不到大部分身体的存在,或许断了几根肋骨,一条腿也不受控制,可能是骨折了。
我攀住霍泽的腰,慢慢站起来。这个过程太过漫长,我内心充满了焦急,踉跄了一下,差点滑倒。
他半托半提着我,使我一个人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了他身上。
我们在狼群中间寻找着下脚的空隙,几百双饥肠辘辘的眼睛注视下,试图穿越狼群。
待眼前的晕眩稍微缓和了一点,我悄悄抬头一眼扫去,便打了一个寒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多如天上的繁星,遍布在山谷中,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注视它们像是注视天上苍穹的一角,突然认知到自己的渺小,进而衍生出某种敬畏。
越过群狼的头顶,我的目光搜寻到了一处包围薄弱的地方。我扯了扯霍泽,他微低头余光看了我所指的方向,便改变了路线,往那个方向挪去。
它们安静地注视下,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死寂的氛围,又像是某种对将死之人的丧葬特殊的哀悼。黑影和绿光在我脚边不远处晃动。
一步一步,他的热量通过接触的部分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穿梭中,坠落后身体的自觉慢慢回来了。肾上腺激素的麻痹功能,开始失去效果。我浑身又酸又痛,移动中牵扯到伤口,难受地我想趴在霍泽的手臂上大哭一场,质问他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
我警告自己“忍住,你这个没用的家伙,现在你不能这么干。很快就能出去了,你能活下来。然后你们会有更多的时间慢慢交流。”
眼看着即将要脱离包围了,狼群中忽然走出一匹巨狼拦住了去路。
该死!
我知道这时候该松开手,让霍泽可以去应付它,可是手指的神经好像在刚刚坠落的过程中摔坏了,它们哆嗦着不听我的使唤。我越想放开,它们抓得越紧,深深得嵌进霍泽的胳膊中。
我使劲得将手指一根根掰开,它们松开但立即又扣了回去,简直没完没了。“对不起,对不起……”眼前不知不觉中泛起了雾霭。
突然霍泽把手搭在我的手上。
怎么?…….我抬起头看向他。
这张毫无表情的脸像是有魔力一般,我被感染了忽然镇定下来。
好像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这是不对的,我没有忘记,他并非什么英雄,也只是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他那浑身染血倒在我怀里的样子,还如梦魇般缠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霍泽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安抚地拍了拍我。
他轻轻将我的手掌打开。当我试着把一部分重量转移腿部时,盆骨处的传来了剧痛,瞬间痛得眼泪差点飙出来。
我咬咬牙,挤出一句“我没事,你当心。”
霍泽与它对峙。我分神一边抓紧时间检查自己的伤处,警戒周围;一边注意霍泽那边。
狼在霍泽靠近后微微压低身子,背后的毛炸起来,变得更具威慑力。
这头狼会是狼王吗?看起来它的体魄狼群中属于顶尖行列的,但不像是这个狼群唯一Alpha的担当者。霍泽站起来,身高就是一种压倒性的优势。他披厚重的毛皮时活像过去传说中的野人。哦,这个比喻用得不好,他本来就可以算野人,一个非常帅的野人,我思路到这里莫名地跑偏了一下。
现在他把狼皮丢给了我,整个人就显得更加尖利,皮肤反射月的寒光,犹如出窍的利刃。他流露出淡漠的轻蔑和无形嘲弄,似乎这点危险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狼站在他面前就输了一节。
但它掀起了一阵充满凉意的风,从这一头吹到那一头,在狼群中激起了波涛。
微妙的氛围被打破了,狼纷纷从被震慑的状态下回过神,它们面面相觑,似乎不能理解几秒钟前自己为什么会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狼张开嘴亮出尖牙,面部的肌理变化起来,变得狰狞、扭曲,宛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迫不及待得像扑上来,将我们撕碎。
霍泽,他是一头凶兽啊。又怎么会被区区挑衅给吓到。
狼的疯狂,他比它们更加疯狂;狼嘶吼,他用比之更大的声音回敬,嘶吼声在山谷中形成隆隆地作响。
不退缩,不妥协一步,像站在悬崖边,他退无可退。
狼和狼孩,人类与野兽。
它们相互嘶吼。一来一去中暗含着变化,像是在说着某种我听不懂的语言。
它们在确认同类的身份。
许久,霍泽快要不耐烦,准备动手时,狼群突然分开了,让出了一条路。
这简直是魔幻的场景,就像霍泽命令了它们,狼服从了它们国王的命令。
其实我一直好奇霍泽在狼群中的定位。虽然狼的等级制度依据个体的力量划分,不像过去人类生下来就被固定的阶级。但是很多时候地位低下的狼,无法获得足够的食物,来哺育自己的幼崽。所以它们的下一代往往会和它们的父辈一样,羸弱不堪。社会等级低下等于能力薄弱,这样的狼恐怕无法将一个人类幼崽抚养长大。狼孩对狼来说是怪胎,这种豢养怪胎的行为,必然受狼群的排斥。
但同时霍泽的能力也决定了,他一旦长成就会在弱肉强食的狼群中拥有不低的地位。
霍泽拉起我。可当他想带我通过这条神奇的道路时,路又合拢了。狼再次将围了上来,凶狠地龇牙咧嘴。
它们的意思很明确了——放霍泽走,留下我。
对于它们来说,我是不知死活的猎物;霍泽则是与它们同样危险的杀戮者,一个难以对抗的同类。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它们逼迫霍泽将我交出去,杀了我这个谋杀过它们中的一员的仇人。这是它们的底线。
狼缓慢地逼近,眼看即将再次陷入囫囵。
“Wolf.”
霍泽背对着我,我突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一瞬间我还以为那是幻听。
直到霍泽用他那种独特的嗓音又说了一遍。
“What”我懵了下。
他忽然抱住我,狠狠地蹭了一下。
动作凶狠又温柔,但我只感觉到了不解,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甚至于狼也和我一个反应,它们凶狠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们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
“Wolf.”他再次说,指了指我和他自己。
他在说我们是狼,我们是同类。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杀害狼的是外族,那便是需要共同抵抗的仇敌。但如果是同类,那便是种族内个体之间的矛盾。霍泽的想法是这样的。
狼听不懂人的语言,这些是说给我听的。同时他用蛮横明了的肢体语言向在场的余下生物宣誓我和他亲密的关系。
他动作中将我身上披的狼皮裹紧了。这块破裂后对于他来说已经太小的狼皮,包裹住了我绝大部分地方;他又在我裸露出的部分蹭了几下,像是留下了什么。
我飞快地思考,脑子里像安了马达一样飞快地转动起来。我需要如何配合他。
气味,当然,狼也是通过气味来辨别同类的。霍泽想通过气味来蒙蔽狼。让它们误以为我也是一匹狼。
霍泽他身上的气味并不浓郁,我甚至能闻到带着点清晨略过的草地,阳光和露水留下的甘甜。不过从小在狼群中长大,使他自身的气味变得和狼一般狠厉,并时时刻刻对外辐射这种带有侵略性,昭示这自己存在的震慑力。
暂且忽略我人类的气味,被植入体内的鹿味,显然是一个足够致命的问题。破烂的狼皮并不保险,但是我们得赌一把。
他最后碰了碰我的额头,分开时迟疑了。他有点想反悔了,因为这个计划实在太不保险了,简直漏洞百出。
我推开他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的,我可以的。”
我一个人走上前,来到了群狼的面前,等待检验。
它们靠拢过来,聚拢在我脚边嗅着。置身于狼消瘦的吻鼻下,我说不出地紧张,生怕它们突然龇出鲜红的牙龈一口咬碎我的脚裸。我强忍住一脚踢出去的欲望,为了减少喷吐出的气味,尽力屏住呼吸。时间一长便憋得面红耳赤,脑子隐隐作痛,但也敢不松口。生怕它们发现了不对。
幸运的是狼皮遮住了我的气味。
狼在皮毛上闻到某个健壮的同类的气味,这唤醒了它们的一点敬畏。这张狼皮十分巨大,我想它最早来自于一匹了不得的猛兽,上面残留凶兽的威严对靠近的狼存在着天然的震慑作用,它原本属于一位王者,又跟着霍泽度过了很久,纵使不时清洗,死亡浸润入深处的腥味也无从避免。人类的味道、幼鹿的奶香掩盖下透出一点点的小尾巴,在杀戮的血味后隐隐约约难以辨认。
狼迷惑了,但这的确是该属于一匹狼的气味。
它们变得犹豫不决。
趁它们纠结的时刻,霍泽伸过手臂,揽过我。我咬牙没让自己软倒下去,跟着霍泽往外挪去。
就在这时险象迭生的关头,我忽然听见山谷里响起了一声嘹亮的狼嚎,有如闷雷炸响在耳际。
那声音极具震慑力,所有狼都停下不动了,然后纷纷仰头开始回应那声音,此起彼伏的回响填满了山涧光秃的峡谷。
我和霍泽也同时扭头看向了月亮下山谷的方向。
我听懂了这声长嚎的含义。
这是狼群行动时最简单直接的指令!
它意味着,进攻!
声音回转一停,几百双眼睛绿茵茵齐刷涮地望过来,我冷汗瞬间下来了。
Fuck,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泽依旧面不改色。我却发觉他的眼神更冰冷了一点。
狼调转方向,没有犹豫的时间,它们一同扑了上来!
巨狼跃起咬住了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拽翻在地。
野兽的斗争中绝对不能倒下!霍泽稳住身体,接着将手提了起来,随着手肘的举起,那巨狼竟被他生生提离了地面!他另一手反手将尖爪嵌入了狼粗壮的喉管,直直插了进去,掏抓的动作快得我无法看清,只是一瞬间,在我眼前闪过。狼喉管顿时就失去了半边,切面处蠕动的血管分明,他将还没有死去的狼抡过头顶,甩了出去,砸在岩石上,顿时狼的血和狼牙脱离他手腕勾出的血同时迸溅开。
极端的暴力!
一头头狼,力量的角逐,□□的碰撞!灵敏、瞬间的智慧,下意识的反应。
我从来不知道杀戮还能如此夺目。
渐渐的狼们明白了,单独面对他是找死的举动。
一头狼趁其无暇顾及,蹬腿跃上他的背脊,四脚生出的勾爪将近两百斤的躯体固定在他背上。洁白的脊背被抓得皮肉外翻,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白缎子上盛开出点点红梅。
他面前三匹巨狼同时发起了攻击。霍泽挥开这头,另一头又扑了上来,它们撕扯霍泽的四肢,牵制着他的动作。又一头踩着别的狼头上跳了起来,张嘴去咬霍泽的咽喉!
霍泽身上挂着四五匹巨狼,他无处躲闪,便顺势往前,迎着狼的獠牙,只来得及最后关头用肩膀挡下。那狼张嘴咬住。我看得真切,那是霍泽刚接上不久,尚未愈合的骨骼处。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加之一声脆响,霍泽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嚎。听得我全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为什么?!它们全都在攻击霍泽!
我来不及去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需要我的帮助!
混乱中,我们被狼群冲散。我被撞到了一边,倒在地上。
狼群发起进攻后,就无视了我的存在,它们会为它们的轻视付出代价的。
我爬起来,捡起了一块石头,连滚带爬地往前走了几步,带着干涸的血液狼皮从我身上滑落。
我举起石板,大喊着躲过侧面冲出的狼嘴。更多狼注意到了我,发出凄厉的警示。
但是来不及了,我对准霍泽背后的巨狼脑袋狠狠砸下去,手中的石板四分五裂。毛茸茸的灰色大脑壳顿时凹下去了一块。钢铁浇筑的狼爪犹如被抽去了灵魂,它一软,从霍泽背后滚落。我也因为用力过猛,脚下滑偏,和新鲜的狼尸体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咚地一下巨响在脑海里回旋,砸地眼前发黑,半晌钝痛才泛出来,刀割似地疼。
搏杀中,霍泽只觉得背后一轻。他顾不上碎裂的肩膀,剩下一只能动的手,将撕咬他四肢的狼剥下来。长长的尖爪洞穿咽喉,场面血腥又野蛮。由尖牙利齿写就,死亡与生命交织,一曲风暴般袭卷一切的杀戮交响乐章!
蒙蒙中我好像看见,他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嘴边扬起一个不到半秒的弧度。
我愣了愣,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渐渐抑制不住笑意。
从狼皮中,一只幼鹿蜕变成为了一头杀戮的野兽。
情况并无好转。猛虎难敌群狼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攻击的举动,让狼群再次注意到了我。想要再次偷袭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唯一的一线生机在头顶,我想我们得再爬一次岩壁。
“岩壁!上面,我们需要往上爬!”我话没喊完就急忙往边上翻了一个圈,躲过扑来的狼。
Shit!真该死,腿上好像更严重了,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狼群已经向我围了过来,不能再趴在地上。
我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血,步履蹒跚地爬起来,从喉管里冒出了威胁的低嚎。
一头狼扑了上来。
没关系的,同样是血肉之躯,断掉了脖子、碎裂了脑壳同样都会死,根本不必敬畏它们。看它们现在也不是不敢轻视我了吗?理查德,想想你看过的书,该怎么从这种环境下逃生?仔细想想,狼的攻击套路也就那么几个,很容易看穿。
它一靠近,我扬起一把沙子,往它脸上撒去。趁狼被迷了眼,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往边上一滚躲开。
不过这个办法很快就行不通了。它们也不是什么愚蠢的单细胞动物,几次下来,狼也摸索出了规律。
眼看着我要被狼抓住,它突然被另一个黑影撞了出去。
什么!?
黑影落地,就见两头狼滚成一团。
这情况有点眼熟啊,我下意识看向霍泽那边。
霍泽的脚边也出现了一匹非常眼熟的巨狼,左右突围与他并肩作战。
黑影没有和那头狼血战到底,它瞧准时机往它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就跳了回来。
我意识到,我见过它们,就是最早还和我交手过,还把我吓得蹲在树上不敢下来,霍泽自己的狼群。他的弟弟妹妹。
这两匹狼是狼群中的佼佼者,有了它们的帮助,霍泽得到了空隙挣脱出来。我们且战且退,到了岩石边。
我扣住岩石的缝隙,手一撑,几下便上去了一节。我回头提醒霍泽往这里走,却见他还站在崖壁下不动。
“你在搞什么啊?赶紧给我上来啊!”我急得想骂人。
话刚一出口突然明白过来。是因为两头狼的存在让霍泽有了更多的顾虑。狼的爪子不像人的手可以抓住裂缝,别的狼无法抓到我们,狼弟狼妹同样爬不上来,而霍泽不会丢下两头狼的。狼弟妹帮助了我们相当于成了狼群的叛徒,留下来,愤怒的狼群会把它们撕成碎片的。
我吊在它们头顶,狂风撕扯我的头发,霍泽眼眸反射的光在我视网膜上留下银灰色的轨迹。他催促我快走,准备自己留下来,杀出一条血路。
理智一点的话,我知道该按照他要求的去做,‘与其留下来当个累赘,不如尽早走脱,让他们没有多余的负担。’
但事实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只要是群体,都会有一只Alpha(领导者)。狼群的Alpha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称为狼王的那一头。
它突兀地登场从我头顶上方一跃而下,我近距离见到了这群狼的王。
它的皮毛纯白如雪,身形坚实庞大,宛如一座移动的山岳。
那头狡诈阴险的白狼王。迫害我掉下山壁的白色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