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反叛者》余秋晚

46、第四十五章

　　宋庭没想到，乔桥口中所说的地方竟然是老街区的馄饨店。
　　两个衣着不凡的人坐在狭小破旧又不太卫生的小店里面显得格格不入。不过，那股浓厚的骨头汤着实让人食欲大增……宋庭要了一杯热水，把碗筷都烫洗了一遍，又用纸巾擦干净，这才放到乔桥面前。
　　“穷讲究。”
　　乔桥点完单回来，看见宋庭拘谨的模样，忍俊不禁笑了……她把外套和手袋都放在手边的平凳上，坐下的时候忍不住问：“宋庭，你有多久没来过这里啦？”
　　宋庭微沉着眸，好像确实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踏进过这家店了……他轻抿着唇，没有说话。
　　乔桥双手撑在厚实的木桌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宋庭，见他没有说话，水灵灵的眼眸里多了一丝嘲弄，“你以前也不怎么来这里，每次都是被我生拖硬拽才勉强来的。”

　　宋庭仍旧是微笑不语。
　　她刚出国那一年，是来得最频繁的时候。
　　之前的老奶奶还没有退休，他们偶尔还能说上两句话……后来，老奶奶退休了，换成现在的老板娘。她是一位热情的女人。每次见他加班到深夜过来，时不时给他额外加一个煎蛋。
　　其实，他不见得有多饿，只是被那股噬人的思念侵蚀，只好来这里寻求一丝慰藉。后来渐渐不再来了，仅是因为现在的老板娘不知道乔桥，他在这里再也没有办法听到和她有关的任何趣事了……他发现乔桥正盯着自己，连忙理了下思绪，淡声道： “前面只碰了两口寿司，敢情早就预谋好要拉我过来这里。想吃馄饨的话，直接跟苏阿姨说不就行了。”
　　“苏阿姨的手艺是很好，但是味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骨头熬出来的汤底。苏阿姨那么心疼你，不定往里面加多少料呢。”
　　“……”

　　乔桥鄙夷地横了他一眼，真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在别人家店铺里面嫌弃别人家的东西，也就只有他做得出来！
　　乔桥没有接他的话茬，以沉默的方式结束了对话。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小菜，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眉眼，“在国外这几年，就想着这口味道！”
　　宋庭难得见她高兴，便不好搅了她的兴致。
　　不多一会儿，老板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分别放在他们面前，热情爽朗地说：“这雪菜是我自己做的，喜欢就多吃点儿。”
　　“咦？”乔桥刚道完谢，忽的一愣，“阿姨，我没要煎蛋。”
　　“免费送的！”老板娘用围裙擦了擦手，看了宋庭一眼，“宋先生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原来是结婚去啦。”
　　乔桥想起刚坐下时嘲讽宋庭的话，一时忘了动，也忘了辩解…

　　宋庭莞尔，微笑着说：“是有两年多没来了。您还好吗？”
　　“挺好的！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忙哈。”老板娘临走前，和宋庭悄声说道：“你媳妇真好看！”
　　“谢谢！”宋庭大方地道了声谢。
　　乔桥反应过来，瞪了宋庭一眼，“阿姨，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老板娘吆着嗓子，蹿去了隔壁继续搓麻将。
　　宋庭嘴角始终噙着和煦的微笑，见乔桥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十分淡定地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了一些到她碗里，“吃吧，不然要糊了。”
　　“谁是你媳妇？想得可真美！”

　　乔桥愤怒地重重戳了下筷子，气恼又无语。见他笑眯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索性埋头吃东西，完全无视他。
　　想得美吗？
　　宋庭好一会儿才动筷子，这个想法从很多年前就种在他心里深处……可惜，事与愿违。

　　……
　　陈展沣点了一根香烟，倚在廊柱上吞云吐雾。
　　庭院里的湘妃竹随着夜风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那阵声音空灵清脆，婉转动人，和水车运作的涓涓流水相辅相成，没有任何华丽的点缀，也奏成了一首怡人心神的小调。
　　他葱白修长的指夹着香烟，淡淡地吐着烟雾，细细地听着那一阵一阵的声调。没想到，居然还连成节奏。他觉着舒服，但也半点没有放松紧绷的神经。
　　今晚这个局，他得费些心神去应付。
　　哪怕短暂的休息，他也不能有任何懈怠。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望着那片繁茂的湘妃竹凝眸，温润清儒的面容没有任何波动，深邃的眼瞳里更是一池清明，保持着原本警醒的状态，完全不似喝了许多酒的样子。
　　今晚这群人有意要灌醉他。
　　他都知道。很快，他抽完了一支烟。
　　他掐了烟，隔着好些距离，仍能隐隐听见包厢那边传来嬉笑的喧闹声……之所以走那样长一段距离到这里来，纯粹是为了躲开那阵吵扰。
　　他又从烟盒里面拿出一支烟。
　　“陈总？”

　　陈展沣抬眼望去，许卓凌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在确认是自己时，扬起一抹灿烂又官方的笑容……看着一身西装、风采翩翩的许卓凌，他短暂地愣了下。只一瞬，又被他悉数敛起。待许卓凌走近，他笑了笑：“许总，这么巧！”
　　“是呀，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陈总。”许卓凌和他握了下手，笑着打趣道：“您说这是不是缘分呐？”
　　“说不定以后我们的缘分会更深呢。”陈展沣笑着接下他的话，想起上次在张园的偶遇，话锋一转，沉声问道：“宋先生也在？”
　　“没在。他临时有事，我一个人来的。”
　　说得好听是一个人来，说得不好听是被抓顶岗。
　　许卓凌无暇腹诽宋庭临时丢包袱，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陈展沣庄重而沉稳的装束，除了衬衫，西装和领带都是黑色，显得整个人格外冷峻严肃。看来，今晚同他一起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当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时，许卓凌忍不住关心道：“喝了不少？”

　　陈展沣不予置否地舒了口气，说：“一帮叔伯长辈，闹起来跟孩子似的，没办法。你呢？”
　　许卓凌叹了声气，“我差不多。”
　　陈展沣手里的香烟递了过去，“来一支？”
　　许卓凌原本也是出来抽烟的，见陈展沣递来烟，也没客气，接过的时候还就着他的打火机点燃了烟。他长长地吐了口烟，像和好友闲聊般轻松的语气：“原本出来醒醒神，没想到还蹭了您一支烟。”
　　“没关系，反正你还差我一瓶酒。”陈展沣修长的指弹了下烟灰，“我不介意用这支烟再换一顿丰盛的晚餐。”
　　“……”

　　许卓凌望着他，有些发怔，半晌才无奈地笑叹了句：“真不愧是生意人呐！”
　　陈展沣抿唇轻笑。
　　“周五晚上有场慈善拍卖会，我母亲发起的，不知道许总和宋先生有没有时间赏个光？”少顷，陈展沣忽然说道。
　　许卓凌掐了烟，面露愧色，“抱歉！我明儿一早的航班，出差一个礼拜。宋先生不太确定，回头我问问他。”
　　“行。明天我让秘书先送帖子过去，来不来得了到时候再说吧。”
　　“宋先生一向热衷做慈善，如果他有时间，相信一定会去捧场的。”

　　陈展沣微微沉吟，宋庭虽然热衷慈善，却从不亲自出面。不仅如此，连同其他场合，他也极少露面，低调得不像话……他不动声色地敛了下眉，“如果宋先生能来，我母亲肯定高兴坏了。”
　　“我会向他转达您的诚意。”许卓凌说。
　　“好。多谢！”
　　陈展沣看了眼时间，掐掉香烟，“我得回去了。”
　　许卓凌微微颔首，“回见。”
　　陈展沣微笑这点了下头，人已经穿过廊道，修长的双腿迈着阔步，往包厢那边去……许卓凌盯着半晌，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拿出手机来。

　　宋庭看完许卓凌发来的简讯，把手机收入口袋。他没有回复，而是转过脸，深沉微凉的目光凝视着旁边的乔桥。
　　上车后不久，她就靠在车座上闭目休憩，不多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她的呼吸很浅，几乎没有什么声息。倘若他心有所思，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上她恬静的面庞，却在她鼻息稍稍变重的时候，忽然停止不动……
　　此刻的她脸色有些苍白，还带有一丝疲倦……她的手袋搁在脚边，很大的一只软皮袋子，却被撑得鼓鼓的。从微微敞开的口袋能够看到她塞在里面的平板电脑和文件。除了这几样东西，她好像连化妆包都没有带。

　　他微微沉了下眸。
　　其实，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他都知道。之所以由着她，不过是因为那一点私心罢了。
　　他转而帮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

　　车子停在院子里。
　　乔桥睁开双眼，还没下车就感受到夜风的凉意。
　　宋庭已经下车，她仍坐着没动。
　　“到家了。”宋庭绕过来，拉开她那边的车门。
　　乔桥歪过脑袋，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地望着宋庭，声音慵懒地撒娇：“你背我吧，不想走。”
　　宋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背对着她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