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3、留的枯荷听雨声

　　桑余觉得自己似乎要融化在面前的大火里，隔着百米，也有火舌舔在脸上手上的焦灼
　　他不明白为什么媚一突然将他带到了这样的地方来
　　他说这是三百一十二年前的澜央城
　　三百一十二年前，揭开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不愿意见自己，所以一切只有回到还来得及挽留的时候慢慢来
　　火光冲天，桑余几乎睁不开眼睛
　　哭声震天，人间炼狱
　　解开死结的人在里面
　　他一步一步往里去，灼热越发的明显。他明明听见喧哗，却不见有一个人从他身边逃出来，此处应该是这宫殿中偏僻之处。那那个可以让他能挽留的人就不难找。正想着就觉得衣摆被拉住，低头一看一个华服妇人捂住一个六岁左右总角小女孩的嘴祈求的看他。其实他先看见的不是那妇人美艳的面庞，而是那孩子因为恐惧而瞪大的黑白分明的双眼。仔细借着火光可以依稀看出二人穿着打扮是宫中的贵人。
　　“公子可否救救小女”她声音嘶哑，又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显得无比的卑微地乞求，又像是在呢喃而根本不是求助
　　“你怎生知道我能救你？”
　　“公子方才突然出现妾身看见了，故而……”
　　桑余想要拒绝，他怕再耽搁下去就找不到媚一说的那个人，可是那个孩子一直看着他，之前的恐惧因为听说他能够救她们驱散。他从未尝试过见死不救，可是……
　　“她是你要找的人”媚一的声音出现，“那个小孩子”
　　桑余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媚一
　　“这是他给你设的屏障，任何人不得回溯到你的身边。带走她，快！”
　　桑余终于看着那个妇人点头
　　她将小孩儿推到了桑余身边，深深一拜：“多谢公子”
　　“你……不走吗？”
　　妇人笑笑：“不走，只求公子好生待我女儿”
　　“娘亲……”
　　桑余接着火光终于看到了她头上的凤钗
　　“陛下虽是待我母女不好，可他终究是我夫君”她回头看一眼，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虽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可她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习惯了。习惯了君王薄情，习惯了随遇而安。她走不出去了。
　　小孩子没有去追逐朝着火光跌跌撞撞跑去的女子，她反身抱住了桑余，桑余摸她的头，让她不要害怕
　　“我们快走吧”
　　她抬着头，面庞天真：“哥哥，那是娘亲最好看的一件衣裳”
　　“嗯，我们走”
　　媚一给了他可以跳跃空间的骨链，他就是通过这条链子想象着三百一十二年前一场焚烧西京宫殿的大火来到这里，不知为何牵着那个孩子他在脑中想到了满池盛开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的碧色
　　然后他们就到了一片荷塘
　　小女孩怯生生的看他：“哥哥你是仙子吗？”
　　桑余：？？？
　　“刚刚还在宫里，我！……”桑余不知道她激动地说着些什么，但是如果可以分散她的精力也未尝不可
　　等到她的好奇褪去显露一些悲伤，桑余蹲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呀”
　　“滕婉，哥哥呢？”
　　“桑余”
　　“鱼儿哥哥，你说娘亲是不是很喜欢父皇呀，要不然她怎么不要婉儿自己回去……可是父皇不喜欢她呀”
　　桑余笑笑：“娘亲也很喜欢婉儿，可是你有哥哥照顾了，父皇却没人……”
　　“骗人”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父皇有那么多妃子，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娘亲。我看到娘亲哭了很多次。他有很多人啊……”
　　至慧则伤
　　“那婉儿觉着娘亲做错了吗？”
　　“娘亲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滕婉眨眨眼，“我想起来娘亲以前跟我说，虽然父皇不喜欢她，但她是一国之后。更何况，年少时一眼，消磨了许多年都还记得。鱼儿哥哥，年少时一眼是什么意思呀”
　　桑余扯开嘴笑了笑，用手捏她的鼻子：“大概就是娘亲很喜欢父皇吧”
　　“那是喜欢婉儿多一点还是父皇多一点”
　　桑余为难的想想，问她：“婉儿喜欢父皇吗？”
　　“喜欢的。”滕婉几乎没有思虑，“因为只有好孩子能够让父皇喜欢，好孩子就要喜欢父皇。娘亲喜欢父皇多一点还是婉儿多一点？”
　　居然没有上当，你把婉儿和父皇换了一个位置也还是原来的问题好吗！
　　“婉儿，荷花好看吗？”
　　“好看的。那娘亲是喜欢……”
　　“停！”桑余捂住她的嘴，“你的问题太难了，哥哥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现在饿吗？饿了就别问了，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做饭。”他又很严肃的补充，“哥哥很笨的，不会一心二用。”
　　滕婉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乖乖巧巧的说：“婉儿饿了”
　　“那我去找找，你不准再问了哦。你父皇要是知道你娘亲喜欢你多一点，会生气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唐雎不辱使命，过秦论。哥哥你背错了”
　　桑余冲他龇牙
　　滕婉咯咯笑了几声：“婉儿很乖的，哥哥你去吧”
　　放眼望去，月色下披着朦胧的荷塘似乎已经睡去。
　　滕婉就那样坐着看了很久，她听娘亲说她和父皇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江南的荷叶间，跳起的鱼绽出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角，她弯腰去看不小心落了玉佩，没走几步被人唤住。就是那一眼。只是一眼，娘亲却给他讲了很多年。其实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景，只有娘亲一次又一次的讲述，终于那年她踮起脚尖看见西京第一画师的风荷图，从此脑中有了映像。后来她读到了李义山的诗：留得残荷听雨声，又算是领略了另一番荷色。
　　如今眼前的景色的确很美，这么美的景色，会不会误了人的心呢？明明是喜欢的荷花却变成了对人……
　　她很想娘亲，江南第一美人如果没有被深深宫墙困住会是怎么样呢？
　　娘亲愿意留在那里，却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出去。
　　“想什么呢”桑余手掌按在她的头上，“今夜得饿着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这一大片荷塘”
　　“那怎么办，什么都没有，那明天也得饿着了”
　　“哎哟喂，瞧瞧这小可怜的模样。”桑余打量了一下荷塘，荷花开的正盛，连莲子都找不到。手不自觉摸上骨链他才惊觉，可是一想凭空出现也不太好，“婉儿很饿吗？”
　　“饿的可以吃下两个鸡腿，两个兔腿”滕婉表情有些严肃，“可能还要更多一点”
　　“这么可怜啊”桑余笑了一下，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去找吃的”
　　桑余已经想到了一个有存粮的厨房，结果又变成了一片绿叶连天的荷塘
　　试了好几次他们依旧走不出去
　　“哥哥？”
　　“哥哥被贬下凡，法术不灵了”
　　“啊”滕婉有些失望
　　桑余忍不住揉她的脸：“你若是不怕黑，哥哥一个人去的法力还是有的”
　　滕婉想了想还是放开了他：“那哥哥你要早些时候回来”
　　“乖，肯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
　　带着滕婉就不能离开那片荷塘……
　　“想什么呢小鱼儿？”
　　桑余做贼心虚，差点被大白馒头噎死
　　媚一的笑声传来：“怎么啦，有了小美人就忘了人家？”
　　“不敢不敢”虽然是看不到人，桑余还是客客气气给他作揖道歉，“我如今已经将她带出来，接下来要做甚？”
　　“只是带她出来小爷用得着辛辛苦苦去找你吗？接下来就等着，等有一天……”
　　“又将如何？”
　　“小鱼儿你如今只能等了。你放心回溯二十年，你在如今也不过只大了两岁。”
　　桑余又一口大馒头：“哦，我得回去了”
　　“别泄气嘛”一阵风拍在桑余后背
　　“任何人不得回溯我的过去！”馒头屑噗噗噗愤怒的喷出去。不得回溯你还能打我！被馒头噎死很寒酸的好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这样偷吃偷喝总不是长久之计”
　　桑余翻了个白眼：“我有链子你能奈我何”
　　“等你回来了，小鱼儿，小爷好好犒劳你”媚一声音阴测测的，幸好是碰不到，要不然……
　　“切”桑余找了鸡腿包起来，“你厉害你来啊”
　　“又不是小爷枕边人”
　　“行行行，等我顺利找到我家如花美眷，一定好好敬你几只肥美大活鸡”
　　媚一：……
　　“我没办法把她从荷塘带出来，她自己可以走出来吗？”
　　“自然是可以。原因所在就是你们的因缘”
　　桑余哦了一声：“你以后尽量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吧，就像你死了在托梦一样”
　　媚一：……
　　放心罢，小爷万岁万万岁。呸
　　桑余回去的时候滕婉正在低低的哭泣
　　很多年以后，桑余问她，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她笑了笑，说那个晚上你回来的时候。那么小啊。那时候我就想啊，终于有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