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14、空负梨花一尊酒

　　灼华近日里很寂寞，燃止远去赴佛祖的参禅会，至少一旬，最多一年
　　他不懂禅。他只知道燃止走了，他身边又是静悄悄地，就像那过去的无数个岁月一样寂静，当鸟儿唱倦了歌，当风不再吹动，天地间似乎就他孤身一人。他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给自己讲是怎么样发现自己有了灵识，怎么样熬过无声的岁月。讲到最后他就开始哭。梨树可怜巴巴的抖。秋天到了，不只是花，连叶子都开始少了。他不敢哭得太狠，万一仙人回来自己光秃秃的肯定丑死了。就像街头那个没有头发的买糖人的老爷爷，嘤~
　　不要没头发，他烦恼的抓自己的头发。秋天是他最讨厌的季节，总是会掉头发。倒是冬天还好，他直接在树里面睡过去，变得再丑也不知道。
　　仙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仙人走的第十天，想他。
　　仙人走的第十一天，想他
　　仙人走的……
　　他一边数自己爪子在树上挠出来的印迹，一边跨着脸，这都三个月了，禅那个东西那么好玩,比他好玩很多吗？为什么仙人宁愿和他玩那么久却不回来和自己玩？最后得出了禅是个坏人的结论。
　　入冬仙人还不回来，自己就睡吧。他回来自己还在睡的话，就当是惩罚他无聊的想自己
　　都是坏人！
　　等到立冬那一天，他想了很久觉得仙人是仙人，一定有办法叫醒自己的，那就安安心心睡吧。不会碍事的
　　所以等燃止回来，就看到睡在树里的一团灼华，像一只小兽冬眠一样。他不忍心吵他，每日看看树生长的状况，在他身旁不远处搭了个小屋子。木灵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最简单最纯粹。一个冬天过去，灼华的树干可见的粗了一小圈，枝干也更遒劲，比起那些雨打梨花的凄美，燃止更喜欢他的傲然挺立，看见树，似乎就可以看到那小家伙噘着嘴隐忍而委屈的面对风雨
　　他的灼华，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在混沌中显现灵识
　　心性纯善的妖，总有一日可以修炼成仙
　　那么……入魔呢？他还没有见过一个入魔的木灵。木灵依赖吸收天地灵气，天地灵气克制世间的邪恶，养分中断，最后不过是死。灼华什么都好，成了魔，是不是也和别人不一样？他如今就只差最后的功德就可成佛。并不是留恋人间，而是这只小花妖让他难得的觉得有些意思，待上一些时日未尝不可。可过久就自难圆话。那……如果他是魔，是他的最后一个功德呢？
　　燃止忽然瞪大眼睛，成佛不易他也是最近才有感知到。
　　心魔作祟
　　刚刚他竟然想把小花妖养成魔，以此来成全他的最后功德。
　　理由是他一路成佛太简单
　　他闭上眼，抚上枝干，想把灼华唤醒，或许听他说说话，看他笑笑，自己可笑的念头就不经意间灰飞烟灭
　　参禅之时他的心比谁都都静，悟出一念又一念，佛祖听完之后嘴角赞许的笑触手可及，他却起了心魔
　　那么……灼华若是成魔了，究竟会不会同其他魔不同？
　　燃止猛地摁住心口，跪在了灼华的脚下
　　或许是巧合，一瞬间，灼华显现身形，带着迷糊的看他，好一会儿担忧的将他扶起来，忘了被抛弃数月的委屈，眉头拧起：“仙人可是不舒服？”
　　“仙……燃止？”
　　燃止终于抬头看他，站起来倚着树干：“睡好了？”
　　“修为增进了不少，或许是受你的仙气影响着，今年又长大了不少”灼华双臂画圆，“感觉这样过几年，以后都抱不住自己了。”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那会不会胖了不好看呀……”
　　春寒料峭时节，话音刚落小花妖却开出了第一朵花，那花刚好开在向下垂的一枝上，刚好递到了灼华的眼前鼻端。不止灼华，燃止都惊异了
　　灼华有些害羞，本体居然擅作主张
　　啊呀啊呀，这调戏仙家的小妖精
　　灼华脸越来越红，盯着地面说不出话了，却突然想到立冬前的一天，有个书生在这片林子的一株桃树下埋了一坛酒，说等金榜题名，再开封美酒庆贺。无意识地啧啧嘴，贪杯的小花妖猛地抬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燃止：“仙人想喝酒吗？”
　　燃止默许的看着他，灼华在他的视线之下快步跑到一棵树下，也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蹲下去用手就开始刨土。片刻之后抱着一坛子酒，乐颠颠地献到他面前
　　“隔着坛子都闻着香”
　　燃止接住酒，隔空抛到桃花庵里，细细为他清理指甲里面藏的土，到最后两个人的手都沾满泥
　　“你好不容易终修成人身，要好好爱护这身躯才是”
　　灼华乖乖的应着，眼神却飘到了庵那里。燃止只好将酒鬼牵了过去。
　　燃止的手许久没有沾染过人间的烟火，纤长白皙，扣在砖红的酒坛上衬的好看，酒坛刚被打开浓烈的香味就扑面而来，等清冽的酒往青玉杯中倒的时候，灼华吞咽口水的声音已经克制不住。他本来想将第一杯让给燃止，却在燃止笑着将杯子送到他的唇边时，不争气的觉得应该由他品品好喝与否，再给燃止喝，那样万一难喝也不至于……
　　第一口下去他就觉得好喝极了，捧着杯子喝的眼泪汪汪
　　“本仙瞧瞧，什么好物让你开心成这般模样”燃止伸手夺了他的杯子，一口饮尽
　　啊，糟蹋了呀
　　灼华觉得太可惜了，仙人肯定都没尝到酒的乐子
　　燃止笑着问他：“这些年你是不是没少偷喝别人的酒？”
　　灼华理亏的低头，嘟嘟囔囔：“可是有还回去的，我酿的酒也很好喝的……”
　　“灼灼这么能干还会酿酒？”
　　“很好喝”灼华仰着头，一脸求表扬
　　“以后有机会定要喝喝”
　　哪里还用有机会呀！你脚下就几坛能喝的……
　　灼华重新拿个杯子继续喝，有点不好意思说。那是用他的花瓣酿的，他一直管它叫小桃花。他以前都有些难过他的花比其他花颜色要浅一些，但是酒很好喝给了他一些安慰。下次偷偷给仙人喝好了，很好喝他会喜欢的……
　　燃止将脸突然凑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花妖面前，戏谑无比：“灼灼你真的有好好喝过酒吗？”
　　“都不知道喝了多……”少
　　灼华震惊的看着燃止，他在拨弄那朵刚刚冒出的花，他觉得有些痒，有些奇怪
　　“他喝过吗？”
　　仙人真傻，树哪里会喝酒呀
　　还是老老实实的：“没”
　　“那灼灼可想试试？”燃止继续点明，“你睡进去，我给你倒酒”
　　“那万一喝不到，岂不是可惜了”
　　“两三年的酒罢了，若是你觉得不够，人间给你再带几壶上好女儿红不是难事”
　　灼华终究是没有受住，回到树里还能看见他可惜的纠结
　　“灼灼可是相信我？”
　　“信的”依旧是皱着眉头
　　燃止好笑的摇头，真真是嗜酒如命，那狐狸要是知道他，以后估计就不愁酒友了
　　他先喝了一口酒，擦了唇边的酒抹在那朵新放的花花瓣上，灼华明显的抖了抖。每一朵，每一叶都是他，他又是那么的敏感，自然是切身体会的不能更深。
　　“可是喝着了”
　　灼华在里面低头用手来回摩擦唇瓣，低低的应着
　　燃止将酒坛抬起，倾斜一个角度，让酒缓缓流出，浇在灼华的枝干上，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梨树猛的一抖，又像醉汉一样晃几晃，地面轻微的颤抖。
　　“喝……喝了……”灼华语不成调，只觉得周身浸在嘴里，没有从口中喝着，却是真正切切的在喝酒。
　　一树花开
　　一树的花渐渐附上一层粉色，又添上一层红，比桃花艳丽了不知道多少倍。灼华的身影显现，不着寸缕，满面红霞，不时呢喃一声。燃止将他拥入怀中，将最后一口酒哺入他的口中，灼华伸舌头去舔，猫一样贪婪而满足的可爱
　　“酒好喝，灼灼切莫贪杯”
　　灼华是真的羞得说不出话，他带着一身醇香，一种缠绵姿态，令人之意难消
　　“灼灼，若是我不当仙了，你跟我好不好”
　　灼华瞪大眼睛看他，眼波澄净温柔：“灼灼一直跟着仙人呐”说着就有些委屈，“是仙人为了那个禅不要灼灼好些日子了”还一回来就捉弄我
　　燃止抱住他，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在他佛心混沌之时，他也曾有过情意朦胧，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可是这只妖精啊，这么容易就让他想了起来，如出一辙却又更胜一筹
　　他身而为人，却也没有过多久人的日子，一路修行而来，成佛之前，忽然想要活成一个人的样子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丢下灼灼，灼灼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灼华像是感慨又像是发愁：“那以后更要好好修行了，要不然等你同我将这方圆百里都走过了，乏了就该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