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10、留得残荷听雨声

　　他们坐着，没有说话
　　桑余上下打量了她，比以前白净，因为孕期也显得丰润了不少
　　夏日尾巴秋日开头的风撩起滕婉的头发，在光辉中泛着淡淡金色，渡在她身上的这一层金是她显得柔和。日子就是过得这么快，之前还顶着小辫子的小女孩，一转眼就已经成了母亲
　　桑余终于是打破了沉寂：“许久不见，有什么想对哥说的？”
　　“我如今过得很好，你可以不用再管我的”滕婉想过很多次再见的时候要对桑余说些什么，然而如今也不过是吐露的寥寥几字客套寒暄
　　“你是否还是怨恨我当初不告而别……”
　　一只蜻蜓在花间起舞，点水而过，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
　　“你本就没有照顾我的义务，滕婉不是拴住桑余的绳子”
　　“言不由衷”桑余摸摸她的头，“哥哥走之前，咱们还是无话不谈”
　　“若是我怨恨，你会说原由吗！若是你想说，哪里还用得着我问！”滕婉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桑余你总是这样，你知道我喜欢你，你就千方百计的告诉我你不会喜欢我，你知道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你却两次不告而别，回来之后明明准备什么也不说，却是还要问我怎么想。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怎么想的？你只是不放在心上罢了！”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如今过得很好，你还回来做什么，弄得我同蒙壬两个人都为难不开心。”
　　桑余不知道怎么安慰，低垂着脸不敢看她
　　其实他们都一样的痛苦罢了
　　他只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不只是给她安慰，还是为了寻求安慰
　　滕婉还是在倾诉，这么多年的谜，就是那困了她这么多年的围城，她好不容易兜兜转转头破血流的才找到出口
　　“婉儿不可动气”桑余怕伤了她身子，快要临盆的人，一点疏忽都来不得
　　“你还不如像梦里那般死了啊……”想起那个无数次出现的梦境，滕婉低低梦呓
　　话音一落，两人都安静了
　　她刚想要张口解释，桑余就呵呵的笑了声，握着她的手青筋暴起，眼中布满红血丝，滕婉不可抑制的想要往后躲，却挣脱不开那铁钳
　　“你说那个梦？”
　　声音还是他的，样子也是他的模样，滕婉却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桑余，她低低的唤他一声小鱼儿
　　“你来好好给我说说那个梦！”桑余充耳不闻，把她拉扯起来，低头死死盯住她的嘴，好像如果滕婉说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会生生将她捏死
　　“我之前和你讲过的……”滕婉有些害怕的捂住肚子后退，“小鱼儿你怎么了，我很疼……”
　　桑余在她往后企图挣脱的时候突然撒手，看她狼狈的向后跌在地，脸色霎时青白，疼的咬裂了嘴
　　“没关系的，你不讲，时机也已经到了”他站起来拍拍手，眼神嫌恶的像在抖落方才在滕婉那里沾染的腌臜，“我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给过你面子的，我的好妹妹啊”
　　眼神轻蔑，俯视尘土
　　凭空出现的长刀在这还带了暑热的天气里泛着冷光，滕婉瞪大眼睛，呆若木鸡的看他，眼泪不自觉大滴大滴砸在地上
　　“不，不！”嘴唇抖得合不上，滕婉转头匍匐，全身重量压在浑圆的肚子上让她痛的痉挛，腿间流出来的血和同尘土混合凝成恶心的一团，拖出一条血迹
　　桑余看她挣扎，嘴角带着笑意，抄手冷看
　　终于，滕婉筋疲力尽
　　“游戏结束，我的好妹妹”桑余踱步过去，蹲在她身边，吻了吻她满是冷汗的脸，“来生选个好人家，别找蒙壬那种懦弱的，也别找……我这般冷面冷心的”
　　他把滕婉踢得翻过来使她肚皮朝上，手起刀落，长刀不带停顿的没入她的腹部
　　“放心，哥哥不会伤到小侄女的”他给她擦脸上的汗，“再等一下，等一下你就解脱了。”
　　奈何桥头不要回头，跳脱这个轮回之后，那一边，下一生的荣华富贵已经给你准备好
　　“再等等，等一等……”
　　刀缓缓地移动，一个大口子剖露出来，五脏尽现，在伤口处晃晃荡荡，随时都可能和着血流出来
　　“小……小鱼儿！”滕婉只是徒劳的瞪着眼睛，灰败的眸子虽然映着桑余的脸，她却看不清楚。血从伤口娟娟流出，她怎么捂都没有用。她不想死，蒙壬还在宫中等她归来，她的孩子还没有到世间看一眼。世间的生离死别往往都在一瞬，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快了，而且居然还是桑余。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待我？
　　“乖，马上就好了”
　　滕婉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她眼睁睁的看着桑余挖出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模糊视线里面似乎看见桑余脸上带着狂热的欢喜抚弄那个浑身浴血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没有哭声
　　滕婉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还是在流血
　　她想起了很多事，总角孩童，年幼无知的细枝末节都想起来了
　　而她想的最厉害的，是蒙壬，那个新婚的时候对着她不知所措的蒙壬，那个在她面前周到备至甚至唯唯诺诺的蒙壬，他一双亮晶晶的眼，总是装着坦诚磊落。
　　“真好，就要见到他了”桑余一边说一边呕血，手中的银针带着几滴血，那血无声无息的融进他的躯体，他蹲下身子，把孩子放到滕婉的眼边，“孩子很乖的”
　　滕婉几乎已经没有吸气，一口一口的喘。眼皮灌铅沉重，她想着要抚摸孩子，手却抬不起来，然后她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一双眼毫无神采的朝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蒙壬近在咫尺，对她露出了她最熟悉的笑。
　　她应该是已经死了吧

　　当桑余终于从狂乱中清醒，他无助的望着手中的孩子，不敢看一眼倒在他脚下的女人
　　这就是媚一说的因果报应
　　滕婉的宿命竟然只是因为前世多看了他们一眼，心性调皮的鲤鱼精，浮出水面衔一口荷花瓣时不小心咽下了他的一滴血
　　如是恰好，血里卷带了他的一魄
　　当初许诺的六年不过是为了等她长大结婚生子，取出孩子的那一滴心头血，就此来成全他的三魂七魄
　　“婉儿！婉儿……”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视他如兄如父，她也曾向他吐露爱意，那是他第一次被虔诚的倾诉，少年心智哪里有什么坚定不移。他只是被媚一讲的那个故事困住。他究竟喜欢滕婉与否，他想不明白。可就算是没有儿女私情，相互陪伴了这么多年，亲情是肯定的。
　　叫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桑余将孩子放回滕婉腹腔，温柔的像是将他抚弄了的孩子还回孩子的母亲。然后他将滕婉连同孩子抱起，衣衫尽红，将母子二人安置在了一块等人高的石头上。他还为她洗净容颜整理衣衫
　　她看起来那样的安详，和所有普通的母亲一样哄着孩子入睡的模样
　　“是哥哥混蛋，哥哥护不住你”他也护不住自己
　　他瘫坐在石头旁，完全不理会媚一让他赶紧收拾启程带着子矜回去
　　“你看看你，你总是对一些不相干的人不忍心。然后把你所有的发泄和残忍都留给了他”媚一笑他，“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小精怪罢了，杀了她那又如何！她本来就不该有人世间的福泽，偷了这么些年还出来罢了。桑葚，我就是恨不得，恨不得将当初你施加给他的全部都十倍奉还给你！”
　　“可是她有什么错呢，媚一，她错在了何处？”
　　他只有这样反反复复的一句话，问媚一，也问自己
　　见媚一又要指手画脚地破口大骂，桑禾赶紧搂住媚一，捂住他的嘴：“说不得了，你静一静”
　　媚一打开他的手，眼睛比流出来的血还要红
　　桑禾生怕他走火入魔，一点不敢激他：“算我求你可好？”
　　他终是疲惫的敛了凶神恶煞，神情憔悴：“我只是想不通，你看看桑余那个样子，当初但凡是他！……又怎么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不说了”桑禾见他魔气淡了一些，慢慢地哄，“你不是常说一切都有因果吗，看来你们都苦了许久到后来就是幸福了我一个人，你说要不是当初的那些糊涂，我怎么能见着你呢？”
　　“咱们也该完了”媚一推开他，平静下来后无情无义的，“心头血已经同桑余相融，他一定能感知到。我该去接他回家啦”他又是那样的有情有义，对着那个人的时候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我桑禾绝不纠缠。只是你法力消耗甚烈，我……”
　　“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如今气色，就凭你这身子你说说你能凭着精血养我多久？”他那般的嘲讽，又带着自命不凡的骄傲，“再说了，小爷堂堂青丘一脉，半佛之躯，哪里用得着你来救助”
　　桑禾看了他一会儿，不自然的笑笑。
　　“你告诉子衿让他去接桑禾吧，不可死磕，若是蒙壬带人来找滕婉，他们碰上就……”
　　“喂！你是不是舍不得小爷？”
　　舍不得吗？
　　也许很多年以后，当他子孙满堂，垂垂老矣，朝不虑夕，他还会想起，那些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短暂的，梦幻的，温柔的，残忍的
　　都来自于那个叫做媚一的人
　　“以后你有空就偷偷来看看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