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孤独 × 恶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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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年开始，米亚的来信越来越少了，偶尔的来信当中，透露出他与母亲的关系越来越糟，并言明自己憎恨一切。
类似这种的叛逆发言，让我略感无奈。我不知道一对母子的感情是要淡薄到什么地步，才会让那个孩子说出“希望母亲在外面旅游永远别回来了”的话。
我有点担心米亚。我虽然不在意死亡，也不在意离别，但却会在意朋友活着时会遇上的苦难。
人活着就要开心才行啊，否则还不如趁早抹脖子自杀算了，何必悲春伤秋地浪费粮食呢？用句直白点的话来总结，那就是——不想活了就去死，不想死就自己憋着。
多简单啊。
当然，我是不可能这样给他回信的，否则这份友谊铁铁地就要扑街了，搞不好那熊孩子还会派人来暗杀我呢……
惹不起，惹不起。
时光转瞬进入了盛夏，今年的雨水尤其频繁。连绵不绝的暴雨总是不期而至，来得又急又密，铺天盖地地压向人间，似乎要将整个孤岛都给淹没一般。
就在这样的一片狂风骤雨之中，我再次等到了至远方而来的白头海雕。
这一次没有信件，只有一个电话虫。
电话虫在盒子里不停地响着，拨号时长超过后就会停顿上那么几秒，很快又继续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好似永无止境。
我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少年在寄出这个电话虫后，是多么焦急地一次又一次拨出号码，一次又一次听着空洞的盲音……不肯放弃地等待着，希望能够得到应答。
我接通了这个电话。
对面似乎没料到会被突然接通，一时间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泯乱起来，好像还打翻了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杂音持续了好一阵。
我没有说话，只听着沉重的呼吸声打在耳边，再一点点地变得平稳下去。然后，属于少年特有的清亮干净的嗓音响起了。
“你好，阿墓，我是米亚。”
对面停顿了一下，没过几秒，那个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又问了一句：“……你在听吗？”
“嗯。”我给出应答。
“太好了……”米亚开心地叹息着，“抱歉，我知道这可能有点莽撞，自顾自地就给你打了电话……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不用回答我也没有关系。”
他这样说了，我打算照做。我在沙发上平躺下来，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一声不吭地等着他的倾诉。
屋里很黑，没有开灯。明明正值白日，乌云滚滚遮蔽了所有光线，天地间晦暗不清，落雨声杂乱而密集，打得人心中发慌。而话筒对面却是一种诡异的、截然相反的安静。
这让我突然有了种错觉，感觉少年的声音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一样。
“我有时候会感到非常的孤独。”
他的语气又轻又缓，缥缈得近乎失真。
“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假笑，我突然向那些人说起山野间烂漫的野花，然后他们就会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看什么怪异的东西。”
“家里时常会买一些奴隶……但愿你不会因此而厌恶我，请相信我，我从未伤害过他们，我是说……我想更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时常会去问奴隶们外边的事，可是他们从不愿跟我说，他们憎恶地让我滚开，诅咒我去死……”
“我也有尝试着去跟别人交流，尝试着去交一些朋友……我跟他们谈及我的爱好，我喜欢绘画，虽然母亲极力反对，但我一直都有偷偷地练习……我兴高采烈地与他们分享自己喜爱的事物，可他们却不屑一顾。”
“大笑着说那是下人才会做的事情……喜欢油画，不是有宫廷画师吗？喜欢美食，不是有厨子吗？又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亲自去做的呢？何必把自己用颜料搞得脏兮兮的，真是丢脸死了……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没有人理解我。”
“我不懂……我不懂啊，阿墓……那些奴隶也好，还有其他贵族也好！我明明有努力过的，我明明有主动伸出手的……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是他们全都没当一回事！根本没有人回应我，也没有人握住我的手！”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非常、非常、非常的孤独……孤独到快要无法呼吸了……”
激烈的、急切的话语，忽地变得轻缓下来，最后渐至无声，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格外漫长，在一片苍白的死寂之中——
少年声音颤抖着，哽咽地问：
“你在听吗，阿墓？”
我语调柔软，轻声回应了他：
“嗯，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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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米亚的那次通话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在抑制不住的哭泣声中，他率先挂掉了电话，并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次打来。说实话我感觉松了一口气，毕竟我是真的不擅长安慰人什么的。
当秋季悄然而至，马尔科又跑来了。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有时会感觉时间十分的漫长，透露出沉重的疲倦感；有时又会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地就流逝了。
“说实话我是属于后一种，这就相当于，在我的感觉中，我要在短时间内接受你来蹭吃蹭喝两次，两！次！”我加重了语气，又补充道，“而且你直到现在都还没还我钱！”
“反正你钱多得十八辈子都花不完，我就是欠个十年八年的也没啥影响，别那么斤斤计较啦花妖小姐～再不济等我到了下面一定会攒够钱还你的。”马尔科厚颜无耻地回答道。
我觉得他说得好对，所以我决定放过他。
说话间，两人在草地上并排坐下。马尔科来得倒巧，初夏时节酿制的山梅酒恰好可以喝了，今日里出门前我有带了一坛，此刻倒是正适合我和他把酒言欢。
因为没有酒盏，我们就这样直接抱着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的交换着品尝。
马尔科开始跟我唠嗑一些日常，自从上次过后，他也会主动和我聊一些自己的私事了。不一定是重要的事情，更多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例如他隐居的村庄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乐子，隔壁家的熊孩子简直神烦，奶酪十分的好吃之类的。
我偶尔也会跟他说起一些自己的过去，抱怨阿琪是如何的不近人情，神憎鬼厌，小时候简直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诅咒他下辈子依旧是只单身狗。
还有聊外面的趣事，聊海上发生的八卦，聊他经历过的每一次冒险，聊光怪陆离的世界，聊一切不可思议的风景……这样的时光是无比欢乐的。
“我不明白，花妖小姐。”马尔科突然说道，“我发现了，你一直都对外界十分好奇和感兴趣，可是你为什么不出去呢？你完全可以去旅行，哪怕不需要跑太远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的岛屿，多接触一些人，多认识一些朋友也是好的。”
他诚恳认真地建议着，让我不由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你说得对，我的确十分想出去啊……”
我垂下头，视线落在手心的掌纹上，再一点点地握紧双拳。我感受到了蓬勃的力量……这具身体是妖孽用血肉制造的，所以我体内也算是流淌着大妖怪的血脉。
但血脉所带来的力量并不为我所控，哪怕是在此刻这种轻松愉悦的情况下，我也能感受到一股异常暴虐的欲望。就好像身体里住了一只野兽，无时无刻不在渴望鲜血与破坏。
这大概就是历代「守墓者」的宿命。
阿琪曾经也是如此，在古墓里待得久了，那股暴虐的妖气会浸透到你的骨子里。那是残酷的，冰冷的，漆黑的……如同恶魔在耳边低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影响着你的思维和行动。
虽然守墓的最根本目的，是为了稳固封印，避免妖物复活，为祸人间。可其实阿琪并不是那种仁慈的家伙。他嘴上说着这样是为了守护人类，可如果真有人类在他的面前被杀，他也不见得会在意上一丁半点。
他不是为了人类，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仿佛这个使命便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一旦失去，就会活不下去。
你也许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般高洁凛然的人。
可阿琪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只要看到他你就会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是天生带着光的，矜贵得如同白玉无瑕，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侵犯和怠慢。
他为了使命而生，自然也可以为了使命而死。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亦无怨无悔。
就像他在无比暴虐的妖气的侵蚀下，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恶意之后，毅然决然地打断了自己的一条腿。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留有一丝余地，去争、去抢、去掠夺。
他斩断自己退路的方式是如此决绝，仿佛是要燃烧自己的生命开出花来。倔强顽固得如同一个孩子，又神圣高傲得如同一个圣职者。
我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才会造成阿琪如此的认知和性格？又是什么样的教导训|诫，才会让阿琪如此的毫无迷惘和动摇？
又或许与那些后天的东西全然无关，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着那一种注定为了使命而生、至死不渝的人罢了。
阿琪他只不过刚好就是这样的人。
而我，正是被这样的阿琪给捡到了，又被他轻而易举地定下了一生的命数——
“就叫「墓」吧。”
“你本来就是为了守墓而生。”
我有时候会想，很认真地这样想：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带着某种使命的。就好比鸡鸭是为了被端上餐桌，牛羊是为了被宰杀贩卖一样。
那么，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守墓。
因为阿琪曾经说过，如果不是为了找个继承人来接替守墓，他当初根本就不会把我捡回来。
我没有死在冰天雪地里。
我被捡回古墓活了下去。
因为守墓这个意义，我才得以被救了一命；而如果没有这个使命，我自然也早就弃尸荒野，被野兽啃食。因为守墓，我才会被阿琪赋予了生命，不然的话，我就只会死在那一场大雪里。
我是因为「守墓」而活了下来的。
这一点，无论我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承认。
“以前的时候，”我声音平静地开口，从马尔科的手中夺过酒坛，仰头大灌了一口，“阿琪曾经问过我，问我恨不恨他？”
我举目远眺，那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洋，在太阳的照耀下散放出无尽的光辉——自由自在的世界，是多么的美丽啊。
我微笑着，语气无波无澜，“可是直到现在，我仍然都不知道那个答案。”
恨究竟是什么？
爱……又究竟是什么呢？
我在海风和阳光的抚摸下眯起了双眼，再度重复了一句：“马尔科，我的确十分想出去啊。”
我想着我并非是甘愿平凡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更何况在我的身上更为旺盛。我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它会是什么样的风景，会有什么样的人们。
“可是我不能离开这座岛。”
我这样对他说：“我要是出去的话，外面肯定只会多出一个人见人恨的大恶棍。”
假如你内心深处有一只野兽，
想要厮杀、掠夺、争王称霸。
假如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人类，
于是你只能把自己给关进笼子里。
锁上门，锁上门。
千万不要打开，
再把钥匙扔远一些。
最好交给永不归来的流浪者，
让他带着你的自由浪迹天涯。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第13章 孤独 × 恶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