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顾爻

1、殊途一（上）

　　京城城郊有一处自小径而入，风景极好，周束偷得半日闲暇，带了一坛酒便一人来了此地。

　　不远处传来一人落地闷哼一声，周束起身望去，一人正从草地上爬起来，衣衫上沾了草叶，发冠也有些歪，显得有些狼狈。

　　周束走到那人身边，伸手将人扶了起来，那人似乎被摔得有些狠，一下没站稳险些扑到他身上，目光相对，那人眉目清隽，一双眼眸漆如点墨，显出两分心无旁骛的真挚来。

　　那人轻轻一咳，向后退了半步冲他抬袖一礼：“在下陆汝默，多谢这位少侠。”

　　周束见他站稳方才松开手，也回了一礼：“公子没事吧？”

　　陆汝默无奈地伸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草叶，又将发冠扶正些：“幼弟顽劣，见笑了。”

　　周束望见那一旁站也站不起来的马，大抵猜出了前因后果，看着陆汝默的无奈样子不由失笑，又觉得不大合适，便又抬起手遮住了唇角笑意：“此地离京城尚远，公子去何方我送你一程。”

　　陆汝默松了口气，眼底却不由流落出几分失落：“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闲，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只得劳烦少侠了。”

　　周束道：“你也是来看景的？”

　　陆汝默取下马上挂着的酒坛和一袋油纸包好的小食冲他晃了晃：“这位少侠，一起？”

　　两人对坐而饮，谈至兴起，竟如知交，周束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遇到这人居然是一位大才子，几乎称得上是博古通今，却又不觉卖弄。

　　陆汝默却望着远方：“当真羡慕周兄，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未读完万卷书，也未行过万里路，甚至连这京城都甚少出来一回。”

　　周束伸手搂住他肩，将手中酒坛与他轻轻一磕，笑着道：“待你有空，我便陪你去看看这浩大天下，江南杏雨，塞北孤烟。”

　　陆汝默怔了一下，偏过头看向他时已带了二分玩笑意味：“周兄这诺言我可要当真了。”

　　周束看着他道：“言出必行，汝默只管当真便是。”

　　称之能言善道也不为过之人一时竟也不知该接什么，片刻后朗然一笑，也举起手中酒坛与他一对，仰头一饮而尽：“周兄，一言为定。”

　　周束有些紧张地站在相府门口，红漆琉璃瓦的高门贵气无端压得人呼吸一滞。

　　一年纪稍大的老仆打开门，客气地问道：“少侠可是点苍派莫大侠的师侄？”

　　周束拱手取出一封书信：“在下点苍派周束，有师叔给大人的书信为证。”

　　老者摆了摆手将他迎了进去：“少侠请进，大人正在厅里等您。”

　　周束跟着下人的指引一路向内走去，远远便望见花厅中坐了一人，屋内光线发暗看不清那人眉目，只能看见那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敛下眸子轻轻拨着手中清茶，无端便与这相府气质合在了一起。

　　看见有人走进，那人起身迎了出来，站在阳光下的一瞬周束就看清了那人眉目，方才那周身气质也错觉般消散无踪，看起来不过是个满肚子书卷的文生公子。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周束瞪大眼睛看着他：“陆......陆相？”

　　陆汝默神色也有些尴尬：“周兄，我名言，字汝默，的确未曾骗你。”

　　周束沉默了一下，他以为以那人性子学识大抵是什么翰林学士，却未想到......

　　陆言，十七岁殿试，圣上言此子恃才傲物，赐了榜眼，于翰林三年沉伏，当年殿试一言震朝野的少年收敛了眉中傲气，沥出了骨中沉稳；二十岁入户部，还是个不知名的小官；二十三岁便成礼部尚书，又在六部几经辗转位列副相；二十五岁时，尚及不惑不久的圣上突然驾崩，那人平叛迎新帝，新帝即位，自此，入凤阁，授紫金，权势无人能及。

　　实在是难以将面前这人与传言中那位权势滔天的陆相联系起来。

　　陆汝默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着告饶：“我请周兄喝酒算作赔礼，可好？”

　　周束喝得有几分心不在焉，多少终是拘谨了二分，陆汝默眸子沉了沉也并未多说，自他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便再难有人与他交往如常。

　　周束喝到有些醉意时，腕子上突然搭了那人一只手，陆汝默喃喃着道：“周兄，是你来，我很高兴......”

　　陆汝默话刚说完便一头向前栽去，周束哭笑不得地伸手扶住他，将桌上酒盏移开方才让人趴好，刚才那神情便与还未明了身份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看着他神色中淡淡倦意，周束也不愿叫醒他，脱下外袍搭在了陆汝默身上。

　　直至天色发暗，陆汝默方才揉了揉脖颈从桌上起来，脸庞被自己压出了一片印子，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茫然，周束这才将被他枕了一个下午发麻的胳膊抽出，陆汝默愣了一下，面上发烫却发现肩上微暖，有浅浅皂角香味传来，转头发现身上搭了一件蓝色衣衫，令他脸庞不由又红了红。

　　“多谢。”赶紧将衣服递了过去。

　　周束接过衣服看他发红的面色不由一笑，仿佛难言隔阂便随这一笑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