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灰征》urjd

1、第 1 章

　　初见灰征的那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是燥热的七月，知了叫的声音枯燥而无聊。一个闪电落下来，颇具一些传奇的色彩。我汗流浃背，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四处转悠着寻找卖冰棍的婆婆，无意中瞥见了街角里垂着头的灰征。
　　她穿的是很传统的欧式占卜师的长斗篷，戴着紫色半透明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她坐在一块白色的大地毯上，面前放着蓝色的水晶球，一幅塔罗和其他我无法叫上名来的小玩意。
　　其实我注意到灰征多半是因为她的猫，黑色的小猫，有着和一般野猫不同的碧色眼睛。她叫的声音华丽而优雅,带着淡淡的甜腻的气息。天晓得它为什么要在我经过的瞬间突然的叫起来，很有魅惑的感觉。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它从矮墙上跃下来趴在灰征怀里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挑逗的味道。
　　“你好，我叫安吉利尔。D。爱染特，中文名字是灰征。要卜一下吗？”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向我招招手。
　　在此之前，我对于算命的一向持鄙视态度，我抱着耍耍她的顽劣心态走过去盘算着怎样揭穿这个小姑娘。
　　“好吧，你会算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那好，你说说看我的名字是什么。”
　　灰征听了我的问题“咯咯”的笑起来。
　　“OK,OK.看样子你并不相信我。只不过名字这东西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我说了‘楚翔’两个字，那就代表你可以信任我了吗？”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可是让我吃惊不小，因为“楚翔”那的确就是我的名字。
　　“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她笑得更厉害了，抬手指了一下，说：“不是算的，看就可以了。”
　　我这时才发现她怀里的小黑猫竟然叼着我的学生证。我尴尬的翻遍身上的衣袋，果然是不在里面了。
　　灰征站起来从小黑猫嘴里拿过我的学生证还回来，大大的眼睛晃成明亮的色泽。
　　灰征说“算了，不如这样，我说海滩那边会有好事，你下午不妨去一趟，如果成真了，晚上再来这里找我，你一定会需要我的,噢，记住了，最好不要爬高。”她说完这话神秘的笑笑，又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里坐好，一颗冰蓝色的水晶球在灰暗的天色下鲜亮的诡异异常。

　　那天起，我对占卜师的观念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因为下午我去了海滩。
　　我在海滩上看到了夏兰，一个我从前暗恋过的小女生。
　　她和她的男朋友分了手，看到我，便窝在我的怀里哭了整整一下午。……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也占了些手头上的小便宜。
　　夏兰的丝巾被一阵不小的风直刮到一块高耸的大礁岩上，我忘记灰征“不要爬高”的警告，很英勇的蹿了上去，又很命运地栽了下来，并且奇迹般的只是有些轻微擦伤。在掌心，我本以为应当是更深更长的伤口，因为我的掌心划过岩尖的力道并不小。
　　这一切都很巧合，巧合得不像是巧合。

　　我破天荒地对占卜这东西起了兴趣。

　　我还没到灰征所在的那个街角就先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叮叮咣咣”的打斗声。灰征的小黑猫远远的从那边越过低矮的屋顶向我跑来，两只碧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烁，恍惚如冥府的灯火。
　　我抱起小黑猫快步向灰征的方向跑过去，看到她的时候，她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被一帮小混混戏谑的推来推去，摊子也被踏得乱七八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灰征不带半点人类感情的琥珀色的眼睛突然就火了起来。我把小黑猫放开，抬腿就向拉着灰征的那个人劈去。几个混混加起来或许算的上一个业余打架的好手。不过，我是专业的。我开始感激我那凶神恶煞的跆拳道教练，他教我的东西让我头一次有“这真是太好了”的感觉。
　　其中一个人慌忙逃跑的时候顺手抄走了灰征的水晶球。小黑猫“咪咪”叫着扑到那人脸上，让灰征有时间又把它夺了回来。
　　“抱歉，虽然我不怎么喜欢用这个却还是不能给你的。好了，乌斯，你可以下来了。”
　　原来那小黑猫是有名字的。我把它从那人脸上抱下来，对方一脸见鬼的表情，带着三道清晰的猫抓痕一路哭爹喊妈的跑掉了。
　　“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不愉快的事。”
　　灰征说着用她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斗篷再跪下来把自己的摊子收好用那张白色的大地毯卷成一个卷。
　　“你来了，那表示愿意相信我了吗？”她问到。
　　“……挺有意思的。”
　　“哎，真是不坦率的人啊。介意我们换个地方吗？这里的星空太糟糕了。”
　　她跟本就没等我发表意见便自顾自的收拾完东西大步走开。我跟在她后面，看见一阵风掀开她斗篷的大帽子，里面是高高吊起的金色长发。我很自觉的接过她肩上扛着的行李卷，听她唱起不知名的外国歌谣。我猜那是英语，不过句型古老我没能听懂。
　　我跟着灰征一直走到了城郊。那是个远离城市灯火的地方，草木和蚊虫繁衍的同样兴盛。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喜欢夜晚来这里。
　　“你……喜欢这里？”
　　“嗯，这里有美丽的星空。”
　　她快活的回答，接着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一根大蜡烛点上。火光并不明亮，但是却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很少蚊虫会靠近。
　　“我们开始吧。”
　　灰征示意我坐到她的白色毯子上，那时我看到她的掌心，下意识的也攥了攥自己的右手。灰征的掌心上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伤痕，甚至更大更深。这实在很巧合，我早就说过，自从遇见灰征，我身边的巧合都巧合的不像是巧合。
　　“没什么好吃惊的。不过是因为‘某人’没有听我的忠告罢了。”她洞察一切似的缩回手，轻描淡写的随意解释着。我当然知道那加了重音的“某人”是指我，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虽然我还是没弄懂她手上的伤和我没听她的话有什么必然联系。
　　灰征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卸下面罩并脱掉了罩在身上的大斗篷。里面穿的是精致小巧的蕾丝衬衣，配了她一头金色的长发，把身体的曲线衬托得更加完美。那装束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十九世纪的英国贵族。她抬起头来，面颊白皙容貌姣好，年纪竟也并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
　　“向虔诚的生灵展示最真实的面貌——主是这样教诲我们的。”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自顾自的给我冠上一个莫名的“虔诚”。我不知道一个有事打架没事找茬的人是否算是“虔诚”，只是她确是第二个肯定了我的人。在这之前唯一一个肯笑着说我是个好孩子的人是我妈，那个被我抛弃的温柔却勇敢的女人。
　　“那么，我们开始吧。”
　　灰征拾起那套塔罗，用娴熟的手法将它们重洗了一遍递到我面前。
　　“来吧，随意抽几张都可以。”
　　我便从里面随便抽出三张扔过去，却冷不防被跃起的小黑猫一张不丢的衔在了嘴里，甚至精准的没改变任何一张的正逆。
　　灰征把它们接过来翻开，思索了一会儿。
　　“……在怀念母亲吗？”
　　她抬起晶亮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说得不对吗？你以为你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母亲。”
　　我愣住了。因为我确实是想到了我妈，不过就只有一下。
　　灰征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头顶的星空非常耀眼。
　　“十岁……不，是九岁吧。九岁那年是一场浩劫。母亲是在那时去世的吧。你的迷茫和挣扎都是为了她。这些都不是关键，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想要变得强大，那么就不许再逃避了。我指引你的真实，希尔撒瑞斯（Hellsunrise），这是你本来的名字，地狱中升起的太阳。”
　　她说完把我的三张牌递过来让我看到它们。
　　女皇，死神，太阳。
　　我不觉得这是好牌。
　　“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你的眼睛和你的牌。”
　　“那时间呢？你连哪一年都知道了。”
　　“那是根据星星。事实上我也没那么确定，只大概觉得是那时候左右吧。”
　　我看着灰征为她鼓掌。
　　我服了，第一次觉得在一个人面前可以不用伪装。因为她根本就什么都知道，伪装是没半点作用的。
　　灰征说得很准，因为那就是我九岁的时候，不过她没算到的是我妈就死在我九岁那年的今天。
　　那天我在外面野到很晚，妈找到我的时候路灯都快熄了。那时我们经过一家银行，有两个人从里面向外走。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人出入这种地方，并没有想到其他的。但是妈却突然颤抖起来。那两个人看到我们快步走过来，其中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刀。妈一把推开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让我跑。而我居然真的跑了。我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妈抓着那个人的手腕，同时用身体拦着另一个人。还有那把刀子，在路灯突然熄灭的那一瞬间亮的十分刺眼。
　　所以，我妈是我杀死的。
　　如果我觉得有愧于一个人，我会远离他。
　　所以，我远远的离开我妈。

　　我带着爸和警察赶过去的时候，离妈躺着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距离就不肯再向前走了。是爸他们把她抬上担架并且最终是盖上了白单。我只是远远的看见雪白雪白的单子上，大片大片，都是血。
　　妈出殡的那天我还躲在我的跆拳道教练那里玩命的踢木板。我一边试着忘记，一边不可遏制的想起我妈那张温婉恭顺的脸。想起她不温不火的语调，想起她谦卑温顺的眼神，想起她每天放学倚在门口等我回家的身影，想起她摇头叹气着帮我处理伤口时手指细腻碰触的感觉，想起我常常在外面野得没日没夜而她就夜夜不辞辛苦的走遍大街小巷去找我，想到她现在就躺在炙热的火焰中慢慢消失，一切就突然变得不真实。我就不理解了，她是那么一个平凡到丢进人堆就找不见的女人，那时候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把我推开，而我又是怎么能真的丢下她自己跑开。那些问题我想不明白，一直没想明白。教我跆拳道的老头破天荒的没有吼我，怎么喊叫怎么胡闹都由我。说来也邪门，从来没踢着过木板的我从那一天起百发百中，地上七零八落的都是些碎木屑子。
　　我九年都没去给妈上过坟，一次也没有。我知道爸头几年还会去看看妈，可是后来他有了新老婆和我分开住了，就好像也没再去了。
　　我妈是个可怜的女人，无辜的死去，又平白的孤独。
　　我欠的。
　　今天又是妈的忌日，可我依然在街上闲逛。不过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遇见了灰征，她说她可以指引我走出迷茫。

　　我在记忆里挣扎，知道灰征轻微的呻吟出声。我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她洁白的衣袖上竟然出现了大片鲜艳的嫣红，血的嫣红。衣服是完好的，半点划痕也没有。我无法想象那下面遮盖了怎么样的可怕伤口。
　　即使轻轻倒吸着凉气，灰征也丝毫没有皱起眉头。她熟练的卷起衣袖，从包包里掏出药棉和纱布迅速处理好，并向我道歉说：“实在很抱歉，又让你看到不很愉快的景象。”
　　“你到底是谁？”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脱口问出来。
　　“我叫安吉利尔•D•爱染特，中文名字是灰征。只是一名普通的占卜师。”
　　“那这伤口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如你所见，就是刚刚。”
　　“这不可能！”我对她敷衍的态度恼火起来，“你刚刚明明是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这……这是不合理的！还有……还有……”
　　我本来想问她有着和我同样伤痕的手掌，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
　　灰征表情平静，但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清冷。
　　“人们总是希望自己无罪，希望自己能活的更好。而那些原本的罪责与痛苦却是不会平白消失的，它们只能被转移，被人为的从这推到那，从自己身上推到别人身上。比如说你母亲，她有罪吗？有罪的人并不是她。
　　维系这个世界的平衡，减少无辜者的痛苦——占卜师就是因为这个存在的。把卜者的幸福交到他们手上，同时分担或者承受他们的痛苦。我说占卜师不是一个好职业，却是必须的。只要人类一天还有那些莫须有的贪婪、嫉妒和仇恨。”
　　灰征的话让我很冷，还有一点点的无地自容。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她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神，或者这就是介于二者之间的，占卜师。
　　“被你说的那么凄惨，不要做不就好了。”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们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东方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况且还有神的地上行者看着我们，没有占卜师会逃避自己的职责。”她瞟了一眼小黑猫又把目光转向我，突然微笑起来，“今天你遇到了我，我指引了你的路，就要分但你的痛苦。并且……我很喜欢你，所以就愿意分担的多一些。”
　　她说完闭起眼睛，我也一仰身贴到了草地上。这个角度去看星空，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对了，你是住在哪里的？”
　　“……还不知道。”她无奈的耸耸肩，“乌斯会帮忙找地方睡。话说回来，乌斯，今晚我们不要睡水泥管了，我的骨头真的会散的。”
　　我不是什么正直的人，所以面对像灰征这样的小美女，心里必然会闪过很多念头，其中之一就是能把她留在身边，哪怕仅为观赏之用。尤其是当我知道她的现状条件是如此的适合被拐骗。
　　于是我从地上弹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然后把手伸向灰征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我们？”聪明的小巫女听出了我话中的异样，瞪大的琥珀色眼睛里闪出一丝惊喜的光芒。
　　“对，我收留你当作给你的算命钱。”
　　“是占卜！”
　　尽管是嘟嘟囔囔的，可我还是能看出来她其实是真的很高兴。
　　“你的家人不会介意吗？”
　　“哈哈，你没算到吗，我爸是跟他老婆住别处的。哦，还有，你要负责煮饭……”
　　就这样，我把灰征从地上拉起来，连同小黑猫乌斯一起捡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