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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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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大将军府便来了贵客。
姬落只以为出门来迎殷夫人,却见殷夫人胳膊里挽着个面容俊秀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进了前厅。
这日天庭祭祀,哪吒去了南天门,根本不在府里。这一点殷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李靖也去了祭典。正因为如此,她才特地挑了这日前来。
见姬落出来迎她,殷夫人并没有立刻介绍那女子,反而落座后和姬落聊了会儿家常,问问府里近况、下人数量、各自的职责,还特地提到哪吒的洁癖,又特地对此吩咐一番。姬落并不是个会持家的女人,对殷夫人的问话都答得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心里纳闷殷夫人怎么一反常态问了这么多姬落从没关心过的问题,难道是没话题找话?
关于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殷夫人可是行家。一番闲聊后,她突然转身对那女子宠溺地说:”知云,听见了吧?大将军府的情况就是姬落说的这么简单,没把你吓着是不是?“
那女子红了脸,娇羞的低下头来:”夫人尽笑话我。“
殷夫人笑道:”到时候你嫁进来,这府里大小事务就都要靠你打理了啊!“
姬落原本陪着笑,一听这话笑不动了,当下黑了脸。这不动声色的功夫她是一点也不会的,她当即问:”夫人是何意?“
殷夫人纳罕地看看她:”姬落,哪吒没跟你说?“
姬落闻言更是脸色惨白,只能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殷夫人却尴尬起来:”姬落,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哪吒早跟你提过了呢。前阵子他来我府中,让我去东海龙王那儿给他提个亲,要娶九公主知云为正妻。你知道我们做娘的,儿子要娶妻还能怠慢吗,也就立刻按他的要求去了。”
姬落七情上面,左手掐着右手,牙都快将下唇咬出血来了。
“夫人,这事哪吒并没有与我提起,会不会是误会?”
这时旁边的知云脸色也难看起来,毕竟是龙王的公主,哪听过这么不入耳的话。公主正欲发作,殷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那日一见知云这丫头就很喜欢,咱娘儿俩聊得特别投契,于是一回来我就跟哪吒回了话。哪吒一听欢喜得不得了,前几日就随我去龙王那儿拜谢过了,还让我一定尽快带九公主来府上看看。也怪我,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哪吒不在,你难免接受不了。不如你等哪吒回来问问他,我改日再带九公主来吧!”
姬落回想起来,早几日哪吒称奉命去西海捉拿蛟龙,一连好几天没回来。前日才终于见到哪吒面,今日西海九公主便踩上门来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哪吒,怕不是存心瞒着她去与人私会吧……
一时间她像是被谁灌了铅,连殷夫人走她都起不了身去送,失了面子丢了礼数她全然不顾了。她满心欢喜以为得到了哪吒的真心,原来却身陷这样的境况。难道哪吒对她温存只因为一时寂寞一时就手吗?她头痛欲裂,震惊、愤怒、委屈,一时间泪如泉涌。
一直等到太阳落了山哪吒才回来,这期间她完全没挪过地方。见哪吒回来,她霍地站起身来,没头没脑就问:“你准备何时娶正妻过门?”
哪吒练兵整日累极,正要卸下盔甲。看姬落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手中一顿:”什么正妻?“
姬落强忍着泪水:”殷夫人今日来过了,你求她帮你物色的正妻也来过了。“
哪吒想起来,自己确实去跟母亲提过要成亲的事情。“
”这么快?“他一脸讶异地说。
姬落呆住了,殷夫人说是一回事,自己乱想也是一回事,此刻听哪吒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她颓然坐了下去,眼里的光彩也全都熄灭了。
本来想大动干戈一哭二闹来着,可哪吒一句轻描淡写的“这么快”如同一桶冷水浇上心头。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全世界都认为是对的、再正常不过的。
是自己太过天真了,喜滋滋地陷入自己的小情小爱里,以为哪吒肯与她耳鬓厮磨几回就等于一生一世。想当初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往他怀里送吗?人家只是勉为其难地没再往外推而已,自己竟如此看不清格局。
她凉凉地扯一下嘴角。哪吒这样的出生与阶位,怎会和她一个尚未跨入仙门的小妖精朝朝暮暮呢……人家是功臣封神,自己……她看了看被左手掐得通红的右手食指,自惭形秽。
一切似乎是讲得通的,她告诫自己。哪吒与她从一而终才是这天上天下的笑话,哪吒迎取龙王之女为正妻那叫天造地设,珠联璧合。这正是应该体现她作为一个红颜知己通情达理的时刻,于是她左手松开了右手,昂一昂首,决定起来同哪吒道声贺。
可就在她艰难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血液似乎倒流,她两眼一黑,就这么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苍天已老。月亮是最凉薄的,不管看见多少凄楚,都自顾自咧嘴笑着。
她动动手脚,全身冰凉。再看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正当她要下床时,进来了小丫鬟,端着一个盘子,她坐在床边上看不见盘子里是什么。等到丫鬟把盘子在台几上放好,她才看到盘子里是一只小小的碗。那碗特别小,并非平时用来吃饭喝汤的碗,里面有墨一般的液体,散发着怪异的臭味。
她颤抖着问:“这是什么?”
丫鬟只答:“大将军临走前吩咐奴婢一定让姑娘喝下它。”
泪水成串地落下来滴在她手上。果真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跋扈了,尽显得小家子气,如今遭哪吒嫌弃,竟要她服毒吗?
她哭着摇头:“不,你拿走,我不喝!你叫大将军来,我同他解释!”
丫鬟讶异地看着她,这位姑娘耍手段上了大将军的床那是全府都知道的,如今不过殷夫人带了正妻来,也没说不要她,她就要生要死了吗?果真不识大体。当下她只说:“大将军不在府里,姑娘还是尽快喝了它吧。”说完丫鬟就端起那碗东西递给她。
姬落哪里肯就烦,一挥手就将那碗打落,那墨一般的液体溅得四处都是。丫鬟惊呼一声,忙跪下去捡残片,姬落就是在这个时候夺门而出。
二月头的夜晚,仍然寒风刺骨。姬落走得匆忙,只穿一袭寝衣,也顾不得冷了,她只想逃跑。
她心里认定哪吒对她已经厌恶极了,想想自己夜夜半醉半醒地在哪吒书房外流连,以那么不雅的方式、几乎是削尖了脑袋要上人家的床,换成是谁也不会想到一生一世去吧?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聊以解忧的玩物,可她……竟把这玩物当出了大将军府女主人的意气来。就算哪吒不毒死她,她也一刻都不能再呆在这大将军府里了,此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自取其辱的见证。
刚要到大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姬落闭上眼,满脸哀怨。上天真不让她活了吗?
她听见哪吒斥责的声音:“你要去哪?”
她不愿意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看不清他的鞋,原来早就是泪眼婆娑。
“天寒地冻,你不要命了吗?”哪吒脱下厚重的斗篷将她裹住,又将她揽入怀里,“你要去哪?”他又问了一次。
姬落这才抬起头来,虽然哪吒语气不善,可她泪眼里看见他的双眼依旧清澈,并没有杀气,一颗心才又放回了胸口。
“大将军……让我喝那碗东西是什么?”
哪吒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说那碗四物汤?“
“四物汤?刚才那是四物汤?”她破涕而笑,“颜色那么深,味道那么重,我以为……”
“嗯,我见你口唇发白,让人放了阿胶进去,“哪吒补充道,”你以为什么?“
姬落恍然大悟,嘴里却说:“没……什么。”
哪吒叹口气,打横着将她抱起来,朝自己寝殿走去。
姬落勾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颈窝里。这下才觉得头重脚轻起来,放松下来的四肢终于知道冷了,在哪吒怀里直哆嗦。刚才竟然穿那么单薄就要冲出大将军府,想想都后怕……如果真的就此不见了,她又该何去何从?这广阔天地间,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所。离开了他,此后的悠悠岁月还能开怀而笑吗?漫漫长夜还能安然入眠吗?
她闭上眼,往他怀里缩了缩。哪吒以为她是因为太冷,将她抱得又紧了一些。
进房门前,哪吒吩咐下人点燃火炉,这才将姬落就着那斗篷一起放到床上,再盖上被子。
”还冷吗?“他关切地问。
姬落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是真的担心与不舍,自己执拗什么呢?即使将来他要娶十个八个,她姬落能做到潇洒放手说走就走吗?既然放不下,又何苦让两个人都难堪。
她牵牵嘴角,和着泪水绽放出一个笑容来:“我想过了,方才是我不好。将来九公主进门,我一定像尊敬大将军一般尊敬她,绝不造次。只要……只要大将军别赶走我……”
哪吒听完没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饷,他伸出一只手,从被子里捉出她的手来,放在他面颊上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姬落听见他轻轻说:“对不起。“
好不容易收起来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了。他对不起什么呢,娶妻吗?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啊,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一堆流着纯粹贵族血液的神仙孩子,有什么好对不起呢?难道是因为他不得不赶她走吗?他刚才去了哪里见了谁?殷夫人?九公主?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不能自持,她连忙捂住嘴,却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哪吒替她擦眼泪,根本擦不尽,他从来没见过姬落哭成这样过,手足无措,唯有连哄带劝地将她揽进怀里,按在心口上。又怕她冷,将斗篷裹在她身后。哪吒就这么抱着姬落,任凭她在他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过了很久,姬落泪也干了,渐渐安静下来。
哪吒心疼道:“脸都肿了,明日起身一定眼痛。”
“你还让我呆到明日吗……”姬落凄楚地问。
哪吒一怔,想起什么来:“方才我回来你正往外跑,你要去哪?”
他问第三次了,她终不得不答:“我以为大将军从此不要我在身边了……”
“胡闹!”他声音发紧,“我几时要你走过?”
说完这句,他又觉得自己理亏,便放软了声音说:“我自幼习武,且在你之前我未曾爱过任何人,从来不懂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只当是有了正妻就能正式娶你入门,所以才让母亲为我物色……现在想来,实在愚钝至极。今后我不再擅作主张,一切都与你商量,不会再教你伤心了。“
姬落睁大眼睛看着哪吒,半饷作不得声。
此前她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奚落,作践到尘埃里去,如今又被哪吒高高捧起,举到了云端里……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那……九公主那边……”良久,她窃窃问道。
哪吒叹息:“西海多事端,此番欠下的情,只能他日慢慢偿还。”
“殷夫人那里……”
“母亲那里倒不用担心,她不会为难我的。”
可她会为难我……姬落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么煞风景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毕竟她此番知道了自己在哪吒心中的地位,可要好好得意一番,这整日的心惊胆跳终于归于平静,她像是浮萍有了归依,不愿意想明天,只想抱紧当下。
她勾着哪吒的脖子,将自己深深陷入他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