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落紫阳》永玉莲堂

1、种子姬落

　　千万年前的一日，冬天就快过去，渐渐有了雨水，泥融飞燕，煦日和光。
　　在这些燕子里，有一只异于寻常。只见它不太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他停在一颗老桂树的枝桠上，撅起屁股。
　　一颗种子，藏在它的便便里，经由它的屁屁，顺利地落在老桂树边上。
　　老桂花树已有两万高龄，长得不算太高，树干却粗如蒙帐，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在他身上，百鸟云集。
　　和那颗种子一起被散播在附近的，还有成千上万的同类。

　　一天，许多种子们纷纷发芽，透着清新的嫩绿，那身上完全没有便便的记忆。一个一个傲娇地挺起腰身……它们中间一大半没过得了夜。因为这附近住着许多猫，猫是杂食动物，吃几日肉会拌一餐草。

　　再过两个礼拜，幸免的都长得一指高了，它们慵懒地、娇嗲地在雀鸣声中扭腰肢……之后便陆陆续续被野兽们踩死一批。

　　终于，几个坚强的生命战胜了各种飞禽走兽，长到了一尺高。
　　是时候猛长身体了，它们抬头看看天，被这无边无际巨大的绿伞吓了一跳。
　　人家说大树下面好乘凉，可没说好播种。
　　晒不到太阳淋不到绵绵春雨的苗苗们一个一个死绝了。

　　五千年过去，伞下没有一个苗苗挺过来的。
　　一起见证这生而复死五千次的，除了老桂花树，还有一位。
　　正是五千年前经由那只异于寻常的“燕子”的屁屁投放的那粒种子。
　　她从来没机会发芽，五千年过去还是一颗种子。岁月层层包裹，她不过比当初大了个几十倍，丢在地上还是很难一眼看见。
　　这期间，她也曾被鸟儿吃了又拉出来，也曾被小兽们玩耍又丢回来。
　　但始终，她没发芽，也没离开。

　　修炼万年的月桂仙叫姬寻，生得貌美，亦男亦女。
　　姬寻看那种子五千年不发芽，永不入轮回之门，心生怜惜，收为徒弟，赐名姬落。
　　于是姬落跟着姬寻修炼了起来。

　　姬寻擅种植。他将这苍梧山打理得美如仙境，百树成荫，万花丛生
　　山顶有一湖泊，叫镜水，四季都装着蓝天白云。有鸟兽路过捕食饮水，也为这美景驻足。
　　姬寻的树身就在镜水畔不远处。不管它幻化男身还是女身，都爱在镜水边梳头，青丝散落，水中美人曳曳。
　　姬落爱躲在树身后偷看，学他男人时的潇洒，也学她女人时的妖娆。

　　姬寻修炼的那些法术中，最厉害就是媚术。媚术是当年弃夫奔月的祖师爷嫦娥娘娘传下来的。嫦娥广寒宫孤寂清冷，时常下凡行个媚诀，度个春宵。时间长了，便幻化出一门法术来，修炼此法术的神仙必须和她一样，本身是男女同体。
　　这世上虽有三两禽仙雌雄同体，却不谙男女转化，因此学不能精。
　　尽管如此，姬寻也是有师兄的。南海附近的山林里住着香氏灵猫族，他们当时的太子香九虞虽然一直以男身出现，却是一个亦男亦女的修炼八万年的灵猫仙。

　　当年姬寻拜师之时，香九虞已经做了嫦娥祖师爷七万年的徒儿，就快出师了。
　　初见之时，那太子拿他寻开心，变幻一美丽女子，活学活用，把姬寻一颗心伤得干干净净，落得一身凄凉，自己便回到南山去继位称王了。
　　那时起，姬寻便像没有心。那魅惑之术学来得心应手，了无牵挂，毫无羁绊。
　　“师傅！”
　　姬寻的回忆被打断，他转身看自己的徒儿，眉心一蹙。
　　“为何又一惊一乍的？”
　　这姬落，美是美，就是完全没有慧根。
　　“师傅……雨停了，镜水清澈见底，徒儿想下水捞螺吃……”
　　姬寻问她：“给你的灵器都用熟了吗？”
　　姬落吞吞吐吐回答：“熟……也算熟了吧……可是师傅，你平时也不用灵器啊，我看你都是捻个诀便成了，为何……我要用那月桂枝？”
　　“任何法术刚开始都是要用灵器作媒介的，等你用熟悉了，自然就不需要了。”
　　“那……还得练多久才能熟悉啊？”
　　“师傅当初是十万年吧。”
　　“……师傅我能去捞螺了吗？”
　　姬寻叹口气，挥挥手：“去吧。”
　　那徒弟便飞奔着消失了。

　　姬落作为一个种子精，在分雌雄前就断了轮回，本是学媚诀的好苗子，可惜她天性愚钝懒惰，不思进取，到如今也只会一些皮毛小法术。
　　姬寻也尝试教她其他，可是姬落这个学学那个碰碰，五千年后，混了个门门都懂，样样不精。
　　也不知羞耻，时常跟柳树精、蚌壳精在一起海阔天空，天上地下什么都敢谈论几句，遇到不懂的话题就顾左右而言他，转换话题。

　　姬寻是慢性子，头一百年看她虚度光阴，只是太息摇头。
　　一百年后看她这样，又摇摇头。
　　一百年后看她还这样，再摇摇头。
　　终于，也不在意了。
　　他也没别的徒弟，横竖最好也是她，最差也是她，就这样吧。

　　姬落不仅不学无术，还贪心，三天两头跟师傅提要求。
　　琵琶精不让我吃果子，师傅我想吃果子……蚌壳精添了新衣，师傅我想要带幻彩的新衣裳……好多日没喝酒了，师傅我想喝月桂酒……
　　起初姬寻嫌她烦，能应的都应了，不能应的便不理她。没想到姬落得寸进尺，不能如愿便在姬寻旁边撒娇耍赖，直到姬寻答应为止。
　　姬寻是不喜欢姬落喝酒的，因为她不知节制，逢饮必醉，闯祸无数。可是姬落偏偏爱极了姬寻酿的月桂酒，时常耍赖也是为了问他要上一坛。
　　姬寻拗不过她，又怕她出去惹事，便把她锁在自己树洞里喝，任她醉了在洞里上天下地都无妨。
　　每当姬落醉酒发癫时，姬寻都在树洞外抚琴，琴声悠扬婉转，恰好盖过那酒疯子的噪声。

　　情不知所起，竟一往而深。姬寻这一万多年来头一回动了凡心，爱上了自己的徒儿。
　　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她来撒娇耍赖，她若几日不来提要求，他就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如果他当时对姬落挑明了，她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依照她那不求上进安于现状的性子，一定也就从了他了。那后面的故事也就不存在了。
　　可是他却是个偏执的慢性子。
　　这苍梧山上也没别的神仙，姬落平日就眼界高，断然不会对琵琶精柳树精之类生出情意。
　　他想等她，慢慢爱上他。从那时起，他便不再现女身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下一章就现身，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