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真》云山大鹿

12、太子之死

　　七月初，皇帝忽然准了太子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请求，同意让他以江南中州作为尝试地，实施重新摸查田地的政策。

　　彻查田地的政策，自上一年提出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时间。期间皇帝一直不置可否，太子和午岁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如今皇帝把中州拿出来让他们施展拳脚，二人一时间振奋不已，太子的心情也难得变好了。

　　午岁向太子请缨，要亲自前往中州推行此事，太子还没来得及向皇帝推荐他，圣旨已经先一步到了郭显山家中。

　　皇帝让郭显山兼任江南巡察使，奉旨巡视中州，三日内出发，不得延误。

　　午岁虽然错过了机会，但他认为郭显山也是很合适的人选，何况圣旨已下，就不便再争取了。只是太子认为郭显山大病初愈，不宜远行，皇帝却告诉他，江南水土养人，郭显山这一去，正好可以调养身体。

　　郭显山离京当日，午岁乘坐马车前去相送，太子呆在延兴宫闭门不出，就连龙真也不见。

　　月末，龙真得知大将军夫妇也要离京，前往北疆军营。

　　自卫国公府一别，龙真已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大将军，偶尔有能见他一面的机会，她也会刻意避开。虽然他仍是她的午夜梦中人，闲时心头血，但龙真早已意识到，林景疏这一生只能是自己的求而不得，见他不过徒增思念，不如不见。唯愿时间似流水，把他刻在心间的印记洗去。

　　而她的归宿……大概是午岁或陈保这样的翩翩公子吧，他们风流俊逸，才思敏捷，可以在安逸富贵中，相伴一生。

　　初冬时分，龙真意外收到一封北疆来信，她既兴奋又忐忑，拆开一看，有一枚银币和一页信纸。信为洛惊鸿所写，信上说，这枚银币是异国王子与她打赌时输给她的，据称要送给最美丽的少女，“我已为人妇，不敢私藏此物，思来想去，交给公主最妥当。”

　　龙真忍不住笑起来。她仔细端详手中银币，只见一面刻有弯月，一面刻有陌生符文，传递出异国神秘感。

　　大概是天策夫人兴起时偶然想到她吧，外面的世界，想来一定十分有趣，龙真心生羡慕，又提笔回信，让来人带回去。

　　龙真与天策夫人通信，太子也在与郭显山通信。那日龙真在宫中道路上偶遇午岁，两人停下来说话时，冯公公手下的小太监追上来，请午岁借一步与冯公公说话。午岁趁小太监不注意，偷偷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快速卷起来，塞到她手中。

　　事出忽然，龙真一脸懵懂，午岁来不及与她细说，只是深深看她一眼。

　　午岁走开后，龙真到一旁摊开信封，捏在手里，可以感觉到内里有几页信纸，奇怪的是，信封的正反面都空无一字，封口处是蝴蝶形状的火漆印。

　　龙真纳闷了好一会儿，等不来午岁，于是前往延兴宫等他，结果太子拿走了那封信，说是郭显山寄来的。太子解释说，郭显山分别写信给他和午岁，两封信同时寄到午家，写给他的那封，再由午岁带进宫里。

　　随后午岁到来。龙真坐在一旁看书，太子和午岁在讨论中州彻查田地一事的进展。

　　“算起来，中州那边已经进行了接近3个月，郭公子怎么说？”午岁问道。

　　太子放下手中信纸，轻声道：“放心，阿显说一切顺利。”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一丝不安浮上心头。

　　午岁也质疑道：“当真一切顺利？当初我们计划用半年时间完成新一轮田地清查，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郭公子先后两次来信，都没有过多谈及此事。而且上月他提交给朝廷的述职书，描述也未免太含糊。”

　　是啊，阿显行事严谨，条理清晰，不应该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眉头紧锁。

　　午岁自荐道：“要不，我去一趟中州？”

　　午岁十一月初前往中州，次月末回京。

　　他于中午时分抵达京城，一入城门，便换乘太子一早安排好的马车，直接进宫。

　　多日的车马劳顿让午岁略显憔悴，而太子则愈见清瘦了，在深冬时节，他也仅仅穿着宽松的便服，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太子拉着午岁坐下，追问他中州的情况，二人一直独处到日暮时分。

　　午岁走出延兴宫时，天色已晚。他走在离开皇宫的石子路上，心神不定，且思且行。不知何处，忽然响起寒鸦的叫声，马上被寒风吹散得支离破碎，一丝不祥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午岁逆着冷风停步，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龙真在凌波宫中，刚刚用过晚膳，意外听到传报，说午岁求见。

　　他回来了？可他为什么会到凌波宫来？龙真满腹疑问，让人把他带进院子里，随后披上毛裘长衣，出去见他。依照宫里的规矩，午岁岂止不能进屋，就连凌波宫也不应该踏足，换做是其他人，早就被赶走了。

　　侍女绿萝在身后窃笑：“我看午公子是太挂念公主了，说什么也要来见上一面。”

　　“别胡说。”龙真一声轻喝，心中却也未免怀疑，毕竟午岁对她的心意，她虽然刻意忽视，但并非一直没有感觉。

　　不料午岁见到公主后，非但没有流露出儿女情长，反而忧心忡忡的压低声音道：“公主，请立即到延兴宫陪伴太子。”

　　龙真大吃一惊，问道：“大哥哥怎么了？”

　　午岁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太子他……下午咳出了血。”

　　“什么！”龙真一脸惊愕。太子最近瘦得厉害，御医也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开出了安神的方子，太子也一直在服药，无端端的，怎么会咳血？

　　午岁说不出究竟，龙真心急如焚，马上往延兴宫去。他们赶到延兴宫时，却听说太子刚刚出去了，那么冷的天，也不肯添衣，更不准下人跟随。

　　龙真气急，责备道：“你们……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赶紧去把太子找回来！”

　　她和午岁带着人，四处寻找太子，随后听说有太监看见太子往心湖方向去了，赶紧追去。

　　越靠近心湖，风声越急，寒意越重，龙真心里头又急又乱，倒不觉得冷。走到心湖边上，只见冷月融融，树影婆娑，湖面漆黑如缎，干枯黯淡的残荷枯叶入目斑驳，一片萧索。

　　龙真举目张望着，忽然听见身边午岁一声疾喝：“太子！”

　　她顺着午岁的目光仔细看去，发现一道身影立于对岸，终于松一口气，也高声喊道：“大哥哥！大哥哥！”

　　龙真正要过去太子身边，却先看见午岁拼了命似的跑起来。她心生疑惑，再看向对岸。

　　太子身上穿着白色单衣，身影显得异常单薄，远远看过去，是那么的纤细、脆弱。他似乎向前迈出一步。

　　大哥哥要做什么？强烈的恐惧瞬间涌现心头，龙真止不住浑身发抖，她微微张着嘴，声音却仿佛卡在喉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哥迈步向前，最后直直坠入湖中。

　　他那么单薄的身影，力量却那么大，“咚”一声响，毫不拖沓，如一轮石锤重重砸裂深宫，也狠狠砸在龙真心上。

　　湖水如巨兽，迅速把白色的身影吞没，湖面又恢复平静。

　　喉间的禁锢终于被冲破，龙真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午岁眼睁睁看着太子跳进湖中，甚至不能捉住他的衣角，他立即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皇帝闻讯赶来时，只看见午岁落水的背影，一瞬间他的心口如遭石压，一时间竟喘不上气来。冯公公急得声音都变尖了，“懂水性的赶紧下去救人！”

　　最终，侍卫们只救上来已经失去意识的午岁，皇帝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公主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响彻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