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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怜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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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泪珠闪闪还挂在眼帘上,如秋水,寒星般清澈璀璨夺目,衬着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熠熠生辉。
吴爷早年被诬陷名誉扫地,此后又突遭遇变故妻离子散。这几十年来一个人形单影只,孤单惯了。
平日养花弄草,怡情养性,闲下来倒是泼墨练字,寄情于笔墨山水抒发心情。
常常半夜无觉,满室寂静无语,只能孤坐一角空对着一室绚丽画册,黯然神伤。
每每感叹,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吴爷慢慢淡然,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时间永远是旁观者,这两年吴爷觉得可以淡然面对这半辈子的人生。
如此一番大彻大悟后,心境得以大步提升,笔下游龙走蛇,几副作品倒是颇受赞誉,特别是山水之画因心中豁达无碍,层层构图早已在脑海中熟烂于胸,笔墨苍劲,景色茂密,洗练凝重,仿佛已在脑海里画过无数次。
正所谓福祸相依,没有当初悲痛也没有今天的豁达,技法上也越发疏淡清逸。圈内也颇为赞誉,称一声吴爷以示尊敬,吴爷自觉年过半百,余生似那山水留白之处,再无事搅动心弦,凡事皆是古波不惊。
却不料对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竟然萌生出满腔的老犊情深,要是他儿子那年没走错路现在也应该结婚生子,孩子也应像艾宁这么大了吧!
吴爷不愿回忆儿子那些个龌蹉事,最大的原因也是他过去一直活在痛苦里,走不出看不透。
更无暇顾及儿子,想着温饱无忧就尽了父亲的责任。忽的一眨眼,儿子也长的比他高大健壮,眉宇间隐隐有着妻子的模样,心中愧对于她,更不愿亲近儿子。渐渐的,孩子也在无人顾暇中,如墙角一偶的杂草,见风就涨。
父子俩相似的眸子,同样的一副沉默无语,倔强如他,吴爷想明白了对着眼前的冰块似的儿子再想维系他俩之间的感情,却早已相见无语。父子两人同住一屋,如同陌生人一般,后来又出了那事,两人便更视同水火,一年到头也说不上两句话。
“好好,是个好孩子,咱们不怕了,咱们再也不用害怕了。”
吴爷宛若珍宝似的拥着艾宁。一时感慨万千,不由自主的将他对儿子缺位的父爱一股脑的喷涌出来。
心疼的不行,这么小,还应该在父母怀里讨糖吃,在家人的关爱中安稳成长,却惨遭如此厄运。
幸好,幸好,吴爷轻柔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艾宁眯着眼嘴角带笑着安静乖巧地窝在吴爷怀里,就像溺水者抓着的浮木并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小手揪着吴爷呢大衣胸口的一粒铜制纽扣不放。
小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惹得吴爷心花怒放爱心爆棚。
顾彪也觉得此次抓捕,出乎意料的顺利,手下力道不减地制住面无生气的男人,这下人赃俱获二十年的刑法可逃不掉。
一回头就看到吴爷蹲坐着与那孩子两两相偎的温馨画面,顾彪不由地严峻紧绷的脸上也软化温和下来。
闻声赶来的徐良警务员和几位身强力壮的乘务员,看到顾彪一人单枪匹马的就将这一男一女犯罪嫌疑人牢牢控制住,不由地佩服不已,徐良原先还想着与顾彪先前约定的突击检票以偷盗乘客钱财为由给逮起来,这下好了,也不必费事了。
徐良连忙上前,将顾彪压在墙壁上的男人,劈头盖脸的痛骂一番,“做什么不好,做这种损人阴德的事情也不怕自己生儿子没□□。”
又吩咐一同过来的乘务员将这两人分别隔离开来,等到达终点站就移交当地的公安局处理。
徐良的警务室里,狭窄的小小一间,与卧铺间车厢大小类似,左右两侧的床铺被固定的办公桌和档案柜取代,剩下也就人转身的地方,也就能摆放在角落里的折叠椅,值班休息可以打开歪一下。
此时挤满了各方有看热闹,有真心实意来关心被拐孩子的众多同事。
朱丽在列车上做乘务员刚满一年,人漂亮能干而且还是大专毕业,惹得一同与她招考进来同事怨声载道,这么会读书干嘛抢这么个不起眼的列车员啊,东奔西跑的还不如去工会后勤做办公室。又听说是朱丽主动要求的,要在一线工作,原来她家里几年前有个三四岁的小弟走失了,爷爷奶奶都急病了,父母找了几年都没消息,到现在还一直没停下,这都成为他们家的一块心病。
朱丽一听闻刚才解救了一个被拐的孩子便勾起她的伤心事,爸妈每每默默流泪在他们几个孩子面前强颜欢笑,弟弟刚丢的时候爸妈停了工作天天公安的跑,一旦有任何线索,哪怕再远也要亲自去。这两年爸妈年纪大身体长途奔波也吃不消,为着找小弟而忽视了其他两孩子,更是不应该。但是孩子一天找不到,全家人一天也睡不成安稳觉。
朱丽在心里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总有一天会把弟弟找回来,拼命不顾劝碍中学报考了铁道专业,一心一意要到列车上工作,南来北往的总是螚找到他弟弟的消息。哪怕十年,二十年,她也要咬牙走下去。
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几人团团围住的一对老人和孩子,艾宁仍然还是吴爷抱着坐在唯一的一张靠背椅上,有人见着怕吴爷上了年纪累着,想接过孩子,手都伸了半天,但艾宁仿佛雏鸟一般认定了吴爷,略带着害怕无辜地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直把那人瞪得尴尬无比,收回手挠了挠鼻子,哼,她就是不要来你抱。
看得身后的吴爷更乐了,瞧瞧,还是得他来吧,眼前这小伙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小孩子家家的做事怎么能稳重。
这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缘分的。要不是他拖着顾彪出这趟门,硬是要做这辆车,怎么能遇到哪!
说起来,他跟这孩子就是有缘,这么多人,你看,孩子就只认定他了。
吴爷飘飘然,定是他长得特别的和蔼可亲,自己视若宝贝的一把山羊胡子更是他引以为傲的,衬着他面庞清逸,精神矍铄,仙风道骨来。
其实艾宁就觉得这位老先生长与她外公很像,给她的感觉都是一样温文尔雅,充满睿智又有着满满人生阅历的老人家。幼时每当她哭鼻子发脾气时,外公总是笑眯眯地说哎呀,掉金豆子了,咱们快点接住了,也一模一样的从口袋里掏出干净帕子给她擦脸。教她读书认字,摸着她的小脑袋,无奈地说希望她人从书里乖,后来她渐渐长大明白,父母的漠不关心,外公外婆的强颜欢笑,最终养成她心思敏感谨慎小心的性格,成绩优异一路顺利考上省市大学。
但是在艾宁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外公重病不治,永远离她而去,接着外婆受不了刺激,一度情绪崩溃,绵延病榻半年后也随着外公一道去了。
艾宁眼眶红红的,悲伤迷茫,像个真正无所依的孩子,紧紧抓住吴爷的衣服布松手,生怕他一转身,她就要永远陷在过往的回忆里,溺亡。重新回到那段时光,痛失亲人,明明有父母,却无法汲取到一丝亲情,明明是天下最亲近的关系,却连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不如。
朱丽望着在众人注视下,小姑娘漂亮的不像话的精致眉眼,绕是她也揣测被拐的孩子聪明伶俐才会被坏人盯上偷出来卖掉,也恨透了那些个黑心烂肚肠人贩子,咒骂几句后。
发现孩子微微发着呆,眼神里充满了无发言语的悲伤,小小的身体越发紧缩在吴爷的胸膛,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却透露着浓浓的哀愁。朱丽顿时也受其影响,脸上露出连她也不察觉的温柔怜恤之色,忙推了推身旁的同事。
别在这看热闹了,都没事做了,都堵在这算什么意思,
一阵雷厉风行把多余的人统统赶了出去。
转身拿了办公桌上的搪瓷杯和长柄调羹,拎了一角的热水瓶,将她带来的饼干给艾宁冲开搅拌成糊糊,拖过一张行军折叠矮凳,坐到吴爷面前。
端着小调羹,柔声道:“小妹妹,饿不饿,来,先吃点东西,可好吃了,来,张嘴,啊!”
徐良见朱丽一转身就把刚才闹哄哄的几人给清了出去,一屁股挨着桌子,长长须一口气,总算安静了,刚才叽叽呱呱的,就是一人一句,都吵得他脑瓜子疼。
还是朱丽有能耐,二话不说就帮了他一个大忙。又见她这时低身细语地哄孩子吃东西,猛地吓了一大跳。
徐良什么时候看见过母老虎似的朱丽做这番贤妻良母状,印象中,朱丽工作上一丝不苟,整天板着脸,没啥表情要不就是公式化的微笑,做事说话都是强势得不行,连列车长也敢呛声。
此刻,朱丽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脱了制服后,穿着家常的红色毛线,衬着温暖的红润脸庞,宛若大姐姐一般,整个人笑盈盈地看着孩子。
艾宁看到眼前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眉眼透着文静娴雅,沉静的眼眸里闪动着爽直的,热乎乎的目光,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艾宁自从三岁起能握得住调羹,便一直是一个人端着碗吃饭的,那时个子还小小的,身板笔直地端坐在于她来说是巨大无比的椅子上,一勺一勺吃着小碗里饭菜,还要留心把碗给扶稳了,千万不能给摔了。
外公外婆的老邻居看到了,无不夸讲赞叹,“哎哟,这么乖巧的囡囡,都能一个人吃饭了,不像我们家的宝宝啊,都上一年级了还是不肯自己吃饭,撒娇要我这个奶奶来喂。”
语气里充满着有孙万事足的幸福感。
艾宁曾经也拼命想着也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宠溺的给她喂饭,会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她喊,“来,张嘴,乖,吃一口吧。”
可惜,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是不是没有爸妈在身边的孩子更是会早早的懂事,她从小就知道,不能给外公外婆添麻烦,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做。更是体贴听话,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吵不闹,一定要乖乖的。
是不是那时候就开始担心害怕,要是不乖,会被讨厌吧!
但是没人知道,艾宁童年的无数个梦里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如此温暖,爱意满满的看着她。
一种异样的酸辣的滋味升腾到她鼻尖哽咽得几乎哭出声来,艾宁用力压下呜咽,抬起下巴,凑到调羹前,张开小嘴,一口抿了下去。
满嘴都是香甜软糯的味道。
艾宁情不自禁地露出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真诚的笑容。
朱丽看着艾宁吃下泡软的饼干,仿佛那是世界是最美味的东西一般,稚嫩的脸上露出单纯美好的笑颜。
心疼的一揪一揪的,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头,饿了多少顿啊,那天杀的人贩子。
一面咒骂应该遭报应的恶人,一面愈发慈爱的一调羹一调羹的喂着手里的饼干糊糊。
调羹有点大,每次舀上三分之一正好,孩子嘴巴小,张不了那么大,还容易呛着。朱丽盘算着分量,每一勺都不多不少,正好艾宁一口。
看着艾宁,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仰着小脑袋,微微张开樱桃似的小嘴,然后轻轻蠕动腮帮子,怎么看怎么秀气可爱。
朱丽的心变得异常柔和,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艾宁,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好好爱怜一番,恨不得把全身的爱都灌到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要不,孩子就跟着我吧!”
以后就和我一起生活吧,这是朱丽没有说出口的,藏在心底的话。
却立马意识到她脱口而出的话,很是不妥,便把后面一句急忙咽了下去。
转头见徐良和吴爷神色不变,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话里的歧义。
她这是在想些什么,孩子怎么可能会跟着她,丢了孩子的父母肯定是热锅上的蚂蚁,早已急得团团转转了,说不定现在吃不下睡不着了,眼泪哭得都用脸盆装了。
当然是最好能找到回家之路,回到自己亲身父母身边才是最最好的。
忙立马改口,“晚上孩子交给我来带吧,你们几个大男人,哪知道带孩子?什么时候饿啦,渴啦的,还不得手忙脚乱的,都听我的。”
饼干是工会过年加班领导慰问的福利,加了钙粉和奶粉,说是营养特别好,一般还买不到。也不知道后勤是哪里搞来的,下次回去好好问问。一共分了两袋的一斤装,过年回去都给了爸妈,但是出门发现行李里换洗衣服里却塞着一袋,定是她爸妈老怕她工作累,饭点吃不上饭,给她带着夜里肚子饿垫垫饥。
朱丽也舍不得吃,就尝了个味道,这下正好排上用场。一听有孩子,便立马翻出来,这不,多亏她这袋子饼干。
几下喂完杯子里的饼干糊糊,这会有点晚了,孩子吃多了也容易积食,不大好。朱丽拿手帕给艾宁擦了擦小嘴,多乖啊,不想别的孩子般老是吃的一脸一嘴的,一副与有荣焉的将手里搪瓷杯和调羹往身后的桌子上一放,又拿出刚才的那条手帕擦了擦她的手,转身张开手臂笑盈盈地向艾宁迎上去。
“让姐姐抱抱吧!”艾宁无法漠视这双充满爱恋饱含深情的目光,便也不假思索的往朱丽的方向歪了过去。
朱丽一伸手便触碰到了艾宁凑过来的纤细软乎乎的小身体,暖暖的仿佛填满了她心中深不见底的沟壑,这一瞬间她仿佛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幸福暖流那么充实饱满。
刚才朱丽的一句话,倒是像一根针似得在吴爷心里埋下了颗种子,恰如一遇到合适的土壤便会破土而出,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