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言笑默哭

5、暴雨雷霆

　　唐小姐在紫薇花边的回廊间坐了近一个时辰，小绒一蹦一跳的出现了。

　　她来到唐小姐身边坐下，笑吟吟的仰着头望她：“我去你房里找你，没有看见人，就去找姐姐，她说你在这儿。我正想带你来花园玩呢！”

　　唐小姐这时听她提起雪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能笑一笑，勉强把那些烦扰撇到一边儿去。

　　两人又在花园玩了半日，到太阳落山，竟顺利的摸到了正厅，一点也没耽误晚饭。
　　雪颜却没有来。

　　小绿小声的凑在小绒耳边说了两句话，小绒便皱起了眉，又点了点头，向唐小姐道：“姐姐下午葡萄吃多了，有点肚子胀，就不来和我们吃饭了。”
　　唐小姐半点不信这鬼话，心道她既然不想见到自己，有本事就躲完这三天！
　　但唐小姐也担心：她若真的一直躲到后天半夜，大概下一次就不会让自己留着记忆。

　　唐小姐忧心的样子显然叫小绒会错了意，小绒似是很高兴：“唐姐姐，你不用担心，待会我们去看她。”
　　唐小姐忙道：“也许她已经睡了，我们还是别去打扰。”
　　小绒想想也对，圆眼睛滴溜一转，压低了声音悄悄的道：“等夜深了，我偷偷去看！”
　　唐小姐便笑了笑，抬手帮她别过一缕鬓发：“好。”

　　晚上，小绒送唐小姐回房。

　　走到荷塘边，唐小姐着意看向一旁的竹林，竟没见到萤火。
　　好在萤火不是重要的，她刚从诧异中醒过神来，就见小绒低着头，漂亮的睫毛扑闪着，腼腆的道：“唐姐姐，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好吗？”

　　小绒这次仍然能在第一天晚上就告诉她以前的事，唐小姐很感安慰。
　　这一次她心情沉重，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然而无论如何，她希望自己不要怠慢了小绒。
　　只是，当她听到她说：“你救了一只白狐狸——”、“我总是想，我要等到她，我要亲口跟她说声谢谢，我要好好待她！”
　　唐小姐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愧疚啃光了。

　　第二天，她们又一次去游湖。
　　雪颜烤的鱼和肉依然美味，可她总躲避着唐小姐的视线，更是一眼也不往这边看。唐小姐简直什么也吃不下。

　　捱到小雨落下，雪颜便又对小绒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小绒不舍的又争辩：“雨这样小，也许一会儿就停了。”
　　雪颜道：“那我们再等一会，要是下大了就回去。”

　　唐小姐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觉她任性的可笑，被忽视了一天的气恼也涌上来，她抢在小绒答应前道：“何必回去，天这样热，淋了雨也没事。那边我们还没去过，我想去看看。”
　　她随手指向林中隐约可见的石头山，摆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小绒本来就没尽兴，听她这样说，拍手笑道：“对呀！那边还没去呢！那边有几个山洞像迷宫一样可好玩啦，正好也可以躲雨！”
　　连躲雨的地方都有了，这提议简直无可挑剔。
　　雪颜顿了一下便点点头，拎起剩下的山鸡野兔向林中走去。

　　小绒跟唐小姐对视一笑，笑得称心如意，又乐颠颠的向唐小姐道：“要是晚上还下雨，我们就在山洞住一晚吧？这种下雨刮风的天，藏在洞里最好了！”
　　唐小姐没有这种体验，但还是凑趣的道：“听起来不错，我们可以试试。”

　　晚上自然还是下雨的。
　　虽然在这迷宫一样一个套一个的山洞里，几乎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但是对于唐小姐和雪颜，雨就像下在眼前一样确定。
　　而对着小绒兴奋又祈望的眼睛，雪颜只好轻轻的叹了口气，答应住下。

　　晚饭是烤肉、山菌和野菜。
　　雪颜手指不知怎样的一划，就在几块小石头上点起了火，但她不肯再让小绒多吃，这次烤出来的食物平平无奇。
　　小绒不满的咬着唇，做出生气的样子，扬言不想理她，这就要去睡了。
　　她提起雪颜变出来的一盏小石灯转身就走，走过唐小姐的时候却偷偷的向她勾了勾手指。

　　唐小姐不知她耍的什么把戏，跟着走进旁边一个洞里。
　　小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又悄悄的跑过几个洞，待站定已收了方才装模作样的表情。
　　小绒认真的看着她，小声的问：“你跟我姐姐吵架啦？”
　　唐小姐一怔，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小绒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笑了，她晃了晃唐小姐的手，道：“姐姐从不对人上心的，但是她对你特别在意，好像你们一见面就很投缘。她这阵子心情不好，以后你会知道的……她要是有什么错，我替她道个歉，你就原谅她吧？”
　　唐小姐回望着她，一层水汽不觉蒙住了眼睛，迫得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原谅她了。”
　　小绒便笑得十分开心，又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那我去睡了，你快点和她和好吧！”

　　唐小姐走回去，看见雪颜坐在那一堆石头火堆旁，跳动的火焰照在她脸上，将她的脸色照得变幻不定，可唐小姐仍能觉出，自己一踏进这洞里，她便瞬间紧张起来。

　　唐小姐虽然答应了小绒，可她要如何原谅？当她不慎说出一句表露心迹的话，她却回答一句“与你无关”。
　　她又凭什么说“原谅”，她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小绒多活几天，她却为一线侥幸劝她放弃。

　　唐小姐也在火堆边坐下。
　　虽是夏末，山洞里潮湿阴冷，火带来一片明亮的暖光，令人舒适。
　　唐小姐坐了很久，白天里的气恼都已消散，担忧与委屈却一层层袭过来。她抱着膝，不觉已是愁容满面。

　　雪颜偷瞧了她几回，这时望着火堆，犹豫的道：“昨天下午之后，我其实有点担心……你没有告诉小绒……”
　　她这样揣度，唐小姐深感有理，又很觉受伤。生硬的道：“我的确想过这招，但我告诉小绒又能怎样，你嘴上答应一声，到时候拿那宝物一转，我们什么都忘了。”

　　听到这话，雪颜却笑了，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看过来。
　　唐小姐仍然板着脸不搭理，可雪颜看着她，目光中有什么令她如坐针毡。

　　雪颜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她这样傲慢的人，这样轻柔的说出这样温柔的一句话来，再是生气的人恐怕都会被安抚住，然而唐小姐心头的火气却一下子被撩上来，她简直从没这样生气过。

　　唐小姐猛然看向雪颜，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你既然说了跟我无关，为什么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牵我的手，为什么做那些事，你只是逗着我玩吗？还是说为了小绒？你竟然以为我会告诉小绒！我怎么能告诉她！她怎么能受得了！难道我没有心吗？她感激我救她，可我哪里救了她！我也想她活着，我再不去管你，你也再不要来惹我！”

　　唐小姐吼了这一通，激动的身子发颤。她瞪着雪颜，眼中跳动着火焰的投影，火焰下却是再也忍不住的泪水。
　　唐小姐扭过头，捂住了脸。

　　雪颜怔住了，茫然无措的望着她，许久才垂下眼眸，道：“……你说的对。”

　　两厢沉默，洞里安静到压抑，只有火堆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奇特的火焰，也不知是用什么在燃烧。

　　唐小姐渐渐平静下来，觉得应该离开这里，另找一处待着，可又觉得累，一点也不想动，只能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雪颜也在发呆，但她的情绪显然还没有和缓。她半低着头，样子好像很平静，却整个人凄惶如鬼。

　　唐小姐有意无意的瞥了她一眼，然后瞥了第二眼，渐渐有些后悔。
　　她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事实，至少不是全部。
　　雪颜并没有真的招惹她，只有一点点她本不该误解的小暧昧，甚至能够说那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亲切。
　　是她自己，见色起意，自乱了阵脚。
　　而现在，她把过错全推到她身上，只为抚慰自己错判的感情。

　　沉默在继续，也许已经过了一个更次，也许还不到半个时辰。
　　唐小姐心里的悔愧一圈圈扩大，像涟漪泛动难平。
　　她终于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偷眼瞧着雪颜，犹豫着，不无尴尬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当真。”

　　雪颜仍然低着头，好像是讪讪的笑了一下，没有更多反应。
　　唐小姐看在眼里，不觉叹了口气，心中有什么忽然崩塌一地。

　　唐小姐收回目光，捡了几个小石子捏了捏又丢下，好一会儿才喃喃的开口：“我本来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是我想错了。”
　　“我觉得你很美，很特别……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我是什么心思。其实是我自己希望你对我也是别有所图，我不该想那么多的。”
　　“你要是觉得我不可理喻错的离谱，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明天晚上你就让我也忘了这些吧。至于小绒，其实就算是第一次来的时候，防备归防备，我也是喜欢她的，若真有什么……我总会照看她。”

　　唐小姐幽幽的说了这些话，心里的难受好像都已经跟着话语倾泻出来，她似乎好过了些，便笑了笑，又故作轻松的转向雪颜，却不知雪颜什么时候已看过来，叫她一眼扎进那幽暗的眼眸里。
　　那眸光在火光下更显得深不见底，其中激烈动荡的情绪更暴风骤雨般叫人心惊。

　　唐小姐本以为自己既已有勇气说出这些话来，已是能够豁达的接受这一切事实，可当她望着雪颜的眼睛，感受那份挣扎，她本已有些平静的心再次疯狂的跳动起来。
　　她绝不能再让她退缩回去。

　　唐小姐探过身，伸手抓住她手腕，颤声道：“你不能这样，你一定得说点什么，你不能只拿一句跟我无关打发我！”

　　雪颜目光一闪，停了片刻竟牵起一抹惨淡的笑来：“你是真的救了小绒。”
　　这不是唐小姐最想听到的话，可是她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的在这时说这话。

　　雪颜又停了停，眼中的悔恨几乎要漫溢出来：
　　“你是真的救了她，那时她被人重伤满含怨恨，本要变作恶鬼，是你救了她，让她保住了本心。你救了她，她本可以入轮回，可是我，可是我用禁术勉强她不死，害她魂魄消散，我本来不知道会这样……后天，她就要永远消失，灰飞烟灭，我本来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又是凄然一笑：“我最没法面对的不是她要死，而是我害了她……其实我也知道，我这样做让她一遍遍承受痛苦，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没法眼睁睁看着……我，我总是假装为了她……”
　　她痛苦而冷静的凝望着唐小姐：“我要陪她消失，那是我应得的结果，我本来也心甘情愿的期待这个，我只是没想到会遇上你，你为什么要来呢，总是要来……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唐小姐懂了。
　　她懂得全部因果，才懂得眼前之人。

　　这些天不时浮现不断累积的情丝忽然爆发，将她一丝丝一道道密密严严的裹紧，她简直要被这情感窒息，她又为她心疼的好像胸口已被撕裂。
　　她简直能够看见，悔恨与痛苦一直在啃噬她的心，而新生的感情又带来新的愧疚新的苦楚，将她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唐小姐不能在旁边看着，她扑过去，用尽全力将她抱住。

　　雪颜僵住了，好像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又好像这不是一个拥抱，而是一个残暴的打击。
　　唐小姐毫不在意，只收紧双臂，用自己温暖的怀抱安抚她茫然无措的僵硬。

　　雪颜却终于闭了闭眼，轻轻的吐出一声：“不——”用力一推挣脱开去，仓皇的退了数尺，狼狈的坐在地上。

　　唐小姐这次却没有被这拒绝挡住，这拒绝甚至更鼓动了她。
　　她立刻跟过去，跪在雪颜身前，伸手握在她臂上：“我绝不再劝你放弃小绒，你也可以下一次就让我全部忘掉，但是今天，但是现在，你不能让我知道这一切又退回去！有些人能相守一生，有些人只有一天的缘分，但是就算只有一天，就算只有一刻，我们心意相通，就足够圆满！”

　　唐小姐愿意用一切来乞求，她宁愿马上去死，也要得到回应。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想你看到我的心，不要拒绝我！”

　　雪颜痴望着她，嘴角渐渐勾起了笑容，眼里却淌下两行清泪：“我真希望你不要这样能说会道，不要这样聪明，不要这样勇敢……你若不这样好，我一定可以忍住的——”

　　唐小姐跟着笑了，心中浓烈的感情炸裂开来，笑得泪珠滚滚。
　　她投进雪颜怀里，许久才耳语般的道：“我可不要你忍住，我就是这样好，我这样好，也只是因为你……”

　　雪颜一手环住她，一手轻轻的拂去她面上的泪水，然后用亲吻引出更多的眼泪，浸湿了彼此的面颊。
　　唐小姐紧紧的缠在她身上，好像想这样永远的留住她，或者想达成更极致的圆满。

　　不想以后，只求今宵。
　　多情美人，岂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