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在长安》韶芊

26、至今三载犹餘香

　　隆冬风雪交加，李白在暖炉火旺的家中饮酒赋诗，极少出门，也就有些相当一段时日没有见到珊瑚了。他有点想念珊瑚，不由得怀疑自己没让珊瑚进门，是否做错了决定？或许应当跟平阳商量一下，把珊瑚接过来住？

　　正在李白这么思量的时候，他收到珊瑚讬人捎来的一封短信，讶然得知珊瑚怀孕了！

　　李白立刻吩咐仆役备车，顶着漫天风雪，赶去珊瑚居住的小楼。

　　珊瑚看到李白走进来，笑逐颜开，但脸色显得苍白憔悴。

　　“你瘦了！” 李白以怜香惜玉的态度说道。

　　“害喜呀！” 珊瑚以撒娇的语气埋怨道：“什么也吃不下！”

　　“你，没有喝催经汤？” 李白迟疑问道。

　　“为什么要喝催经汤？” 珊瑚反驳道：“你又不是酒楼来来去去的客人！我已经固定跟了你，当然可以怀你的孩子啊！”

　　“话是不错！” 李白支吾道：“只不过，我们俩挺好的，一旦有了孩子，你忙着带孩子，反而可能会疏忽了我。”

　　“看样子，你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珊瑚生气了，赌气说道：“那我去药铺抓一付堕胎药，把他打掉好了！”

　　“那怎么行？” 李白连忙否决道：“既然怀上了我的骨肉，就不能不要。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好好安胎吧！别胡思乱想！”

　　就这样，李白开始准备迎接他的第三个孩子。他征得平阳同意，把珊瑚接进家门来养胎。同时，家中大大小小事情仍然都由平阳做主。珊瑚一方面风闻李白这个女儿厉害，不敢与之争锋；另一方面怀着孕而体力不济，也宁可多休息。既然珊瑚采取低姿态，平阳对珊瑚也很客气。

　　李白看珊瑚与平阳之间相安无事，鬆了一口气。然而，他唯恐这种和平未必能够持久，就决定另做长远的计划。他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必得要有两个家，把珊瑚与平阳分开到两个屋檐下，自己则两边轮流住，最容易长治久安。于是，他卖掉一小部份田地，以所得的金钱买了一户小型宅院，放在珊瑚名下，以供珊瑚生产之后搬去住。

　　然后，李白又把所餘田地分成三份，其中两份分别转让给珊瑚以及平阳。平阳那一份算是她将来的嫁妆。李白自己留的那一份则是将来留给伯禽的遗产。

　　如此安排妥当，李白觉得自己简直了无牵挂，又可以去遨游天下了！只料想不到，珊瑚不让他出远门！

　　珊瑚振振有辞说道：“你一旦远游，山长水阔，难通音讯！倘若早产，不见得联络得上你。孩子出生那天，你要是不在，难道不会遗憾？再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却不在身边---” 她说不下去，哽咽了起来。

　　李白像很多男人一样难敌女人的眼泪，又听珊瑚说得合情合理，只好留在家中。然而他越来越待不住，时常坐立不安。他忆起过去许萱怀着平阳或伯禽的时候，都照常让他远行。所幸许萱不曾早产，而他记着许萱何时怀胎足月，两次都在许萱产前赶回家了。

　　不过，那都是运气好！至于运气不好的机率，珊瑚想到了，许萱一定也想得到，为何许萱从未提出来？李白念及此处，越发感悟出许萱那些年对他的隐忍，也对许萱更加抱歉！

　　接着，李白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问题：假如许萱当年怀孕时，出言阻止夫君远游，拦不拦得住呢？那时候，年轻气盛的自己恐怕无人能挡吧！李白自问自答着，不禁感叹人到中年，毕竟锐气消磨了一些，面对青春伴侣，多少会让一让。

　　珊瑚这一年虚岁二十二，比李白小二十三岁，比李白自认高攀不上的宗大小姐还小三岁，但李白对珊瑚，却始终没有对宗瑜那么多顾虑。早在四年多前李白初见珊瑚时，珊瑚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李白已是年过四十的鳏夫，他却照样讬媒求亲。后来重逢沦落风尘的珊瑚，他更立刻打定了包养的主意。或许主要原因之一，是珊瑚小家碧玉的出身让他不至于自惭不如。不过不可否认，珊瑚的外貌特别吸引他，那种原始的动力也促使他勇往直前而不加思索。

　　在李白生平所见的美女之中，珊瑚个子最高，大概跟李白一样高。李白相貌俊雅而体型壮实，外型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够高，差了一点点而未满所谓七尺男儿应有的七尺。原来，唐朝的一尺长度虽已改为三十公分左右，可是七尺男儿的说法仍然依据魏晋南北朝的度量衡，亦即一尺约有二十四点二到二十四点五公分不等，而七尺也就在一米六九点四到一米七一点五之间。换言之，李白的身高若以后世公制来测量，约为一米六八。

　　出于补偿心理，李白难免偏愛珊瑚的长挑身材。尽管东鲁女子一般都相当高，但像珊瑚这样兼具高挑与秀美的却比较少见。珊瑚不但浓眉大眼长得颇为亮丽，更好看的是她的腰臀曲线，符合唐朝审美标准的丰圆骨盆对比得腰身更显瘦长，怀了孕也不会膨胀过度。

　　李白从没见过比珊瑚更妩媚的孕妇。况且，珊瑚有过酒楼的经历，懂得取悦男人，在怀孕期间会用代替的方式来满足李白，李白就每夜留在她身边，一次也没去青楼。

　　尽管如此，珊瑚似乎填不满李白心灵中的某种空虚。李白眼看珊瑚的腹部日益隆起，经常恨不得珊瑚腹中那块肉赶快落地，他自己就可以离家去旅行了！这种想法之殷切，竟然超过了盼望珊瑚给他添一个儿子，也为含恨早逝的高祖父李建成多留一条命脉...

　　时光在李白的烦闷之间流逝。到了天寳五年，也是西元746年秋天，珊瑚怀胎足月，生下了她自己的头胎，亦即李白的第二个儿子。李白看这男孩像他自己一样有一双晶莹的眼睛，就给新生儿取名为颇黎，与当代的一种水晶玻璃同名。

　　珊瑚产后要做月子，不宜迁移，因此暂时没有搬去新宅，但在月子之中与李白分房。李白夜间独卧时，满脑子都是游山玩水的念头，可是还在考虑要前往何处，天气陡然转寒，他受了凉伤了风，必须休养，非得暂缓出发不可。

　　某一个晴朗的秋日，李白睡到将近中午，忽听平阳在他卧房外面敲门。李白叫平阳进来之后，只见平阳双手捧着两条折叠的被子。

　　“爹！这两条被子是您离开京城的时候，跟讬运的家具一起送回家来的。” 平阳以俐落的口气说道：“我看今天早晨阳光特别好，就叫佣人把橱柜中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晒。我想您盖晒过的被子比较舒服，就把这两条被子拿来，给您取代您床上现用的被子，顺便也把您现用的被子拿出去晒。”

　　“好！” 李白赞道：“你想得真周到！”

　　接着，李白发现平阳展现给他看的那两条被子之中，有一条是他与杨玉珣合盖过的绣被！曾经，他只有在与玉珣同眠的夜晚，才拿出那条绣被来用...

　　刹时之间，李白感慨万千，表面上却维持平静。他让平阳为他换了床上的被子。等平阳走出去，他就拿起那条绣被来闻，结果竟然还闻到了淡淡的甜香！那是桃花精油香与玉珣的体香混合的特殊气息...

　　往事泉涌！李白按捺不住，撑起了虚弱的病体下床，走到书桌前，坐下来写他生平第三首题名为《长相思》的诗：“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空餘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此诗深情款款，写得好像诗人为诗中的美人苦苦守了三年！事实上，这在李白身上完全无法实现，因为李白打从成年以后，根本不曾在任何地方住满三年！他既然没有在任何一张床上夜夜睡过三年，怎么可能连续三年夜夜在同一张床上怀念同寝过的美人呢？他也不可能带着那条绣被到处旅游！客栈都备有被褥，没有旅人会在行囊中塞着占空间的被子，更何况是游踪轻快的李白！总之，此诗呈现的是一种夸张而唯美的想像画面，并不写实，但有所依据。

　　在李白心目中，三年前与玉珣分手后，假如他留在长安，住处不改，他可以想见自己会把与玉珣合盖过的绣被卷起来，放在床上靠墙那边，夜间想起来就拿来闻一闻...

　　他之所以在诗中发挥这种想像，当然是缘自于对玉珣念念不忘。尽管这三年来，他心仪过宗瑜，包养了珊瑚，甚至跟珊瑚生了一个儿子，但他从未忘记过玉珣！

　　如果说宗瑜像许萱一样折服了他的心灵，珊瑚像段七娘一样迷醉了他的身体，玉珣就是唯一在身心两方面都令他眷恋不已的女人...

　　玉珣成为虢国夫人之后，日子过得如何？李白想着，几乎有一种冲动要回长安去看看！然而，长安是李白的伤心地，除非有朝一日得以东山再起，否则，他再也不想回去！他反复思量，结果决定在家中待到渡完秋冬，等次年开春，就一路南行，走走停停，先重访扬州、金陵，再往南去越州，探望曾在长安大力举荐过他的贺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