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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喜结凉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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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在坐在马车里出的事,本来以为死路一条了,可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到了闻素馨的身子里。
她是这样对他说的。
闻启珏听完,愣愣望着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
可她并不在意对方的表情,继续说,她原本叫苏暖,是个学医的女子,家乡偏远,不在中原。家中父母皆已离世,自己早已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而那个家,现在想必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闻启珏花了很多天来消化她的这番话。
她可信吗?可是闻素馨耳后的胎记她有,后颈的红痣她有,这根本就是自己妹妹没错啊,但他怎么可能轻易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稀奇的事。
自从摊牌后,闻启珏有一阵子极少与她接触,闻夫人只当又是像从前般,自己宝贝女儿惹哥哥生气了,不搭理他,却不曾想,这次是儿子不搭理女儿。
等闻启珏再次走进缓心阁时,已经是两月后。
六月酷暑,炎热异常。而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月份里,周明靛和郭俏大喜的日子,也近了。
“还是叫你馨儿,可好?”闻启珏面上笑着问她,可这笑容里,苏暖品出了几份苦意。
“本就该如此,兄长。”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不自在,她知道,他只是还不能接受。
“三日后,郭俏就要进周家门了,”闻启珏说,“听说她给你下了帖子做陪阁?”
所谓陪阁,相当于伴娘,一般有新娘家中未出阁的姊妹来当,但郭俏是独女,便只能选关系好的小姐,可郭俏的脾气,又能有什么闺蜜呢?如今,对她来说也只有闻素馨一人了。
在大宁,新娘子由娘家到夫家的这一路上,都有陪阁的姑娘一起陪着,是为了不让新媳妇自己一个人慌张,但到了夫家后,就没陪阁什么事儿了。
“是,一个月前我就收到了请帖了。”苏暖答。
“那你,照去?”闻启珏问,他是知道这门亲事来龙去脉的,自然担心,毕竟,苏暖依旧是闻家人,她的身子,也是闻素馨的。
“兄长不必担心,郭俏只把我当恩人,那周明靛也不会笨到在自己大喜日子里报复我,何况他要报复,也不会是现在。”苏暖说,显然有十足把握。
闻启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每次苏暖唤他“兄长”时,他内心总会一动,那滋味,自己都不知是什么。
六月十二,艳阳高照,京城将军府和郭侍郎府,都是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结亲的双方都是朝廷命官,一方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嫡长子,一方是郭家的独女。
城南郭府,郭俏闺房。
今天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可是个大日子,她一早就醒了,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丫鬟婆子们刚到辰时就进来为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好一阵忙活。
“小姐,闻小姐也到了。”有丫鬟来报。
郭俏此时刚刚上完妆,她忙道,“快请进来。”
“姐姐今天真是靓丽!”一进门,苏暖便笑眯眯地上前,说道,“晚间洞房花烛,周大公子掀起盖头,指不定会被迷成什么样呢!”
“尽拿我打趣!”郭俏施了胭脂的小脸上,满是羞色,但抑制不住的幸福却是再明显不过。
新娘子入洞房前一般都不怎么进食,一则怕有内急误事,二则入了洞房,又是子孙饽饽,又是合欢酒的,是有一堆吉利的东西都要往肚子里塞的,所以此时的郭俏也必定是饿的。
侍奉的丫头从厨房端来一碗清粥,想着至少垫垫饥。郭俏拿起勺子刚喝一口,就“嘭”地打翻在地,厉声大呵,“死丫头!这么烫,想伤了我的唇舌不成!”
那丫头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赔不是,苏暖皱皱眉头,郭俏这般脾气要是带到了周家……
“姐姐,大喜日子,算了吧。”苏暖上前劝道。
郭俏冲着那地上的丫头冷哼一声,“滚出去。”那小丫头便如蒙大赦般退了走。
“妹妹你是不知道,这些下人们平日里就都是些白眼狼,私下里把我说得不知多难听!我看她们就等着我出嫁呢!巴不得永远见不着我!”郭俏立刻又似受了委屈般的,一张俏脸楚楚可怜。
苏暖暗叹,若不是你刻薄待人,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园子里都不得人心。
终于临近傍晚,吉时已到。
爆竹在郭府门口噼里啪啦地响起,郭俏的表弟背着她,从闺房一直到花轿,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为了今天背新娘子特地从邹州赶过来的。
苏暖一直笑盈盈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对着她弯腰行礼打招呼的,这可是丞相独女。郭小姐真是好面子,配阁能请来她。
新娘坐上花轿,她自然不能跟着上去,只是按规矩坐了一个经过精心打造的马车,跟着花轿一路向城中的将军府而去。
将军府门口的热闹自然是比郭府更盛,新郎官一身大红色锦绣喜袍,站立于大门口前,周身一众围着不少人,多是新郎好友和其他看热闹的公子王孙,只不过周明靛意气风发,衣着鲜亮,在人群之中更是夺目耀人。
“停轿!”喜娘高声大喊。
苏暖先从后面的轿子上下来,一身水粉色绣银朵的罗裙衬得她身明丽动人。苏暖缓步向花轿走去,毫无造作抢风头之色,一切都是那般自然而优雅。
这时郭俏才在苏暖的搀扶下下了花轿,顿时鞭炮声响起,周明靛在众人一片道贺声中,从苏暖手里接走郭俏,还似是毫不经意地望了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苏暖仿佛没看到般笑着对周明靛道贺,周明靛也礼貌答谢,继而不再理她,与郭俏一起跨过将军府高厚的门槛,入了挤满了人的前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司高声喊着,等喊到“送入洞房”时,一旁的公子哥们都围着新人纷纷起哄。周明靛把郭俏送到新房。
“俏儿,等我回来……”他领着她,在喜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放低声音缓缓道,极尽魅惑。
郭俏把头压得更低了。
等他再次回到前厅席间,他的脸上已是春光满面,笑意迷人,十足一副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满足模样。
喜宴上觥筹交错,众人吃喝之余,不免挺谈笑起来。
“闻姐姐,你前些日子里的事迹我们姐妹们可都听见啦!”齐思暖笑容可人,对着苏暖说。
“是啊,闻小妹,那日我从茗山上下来没一会儿,就听说了,你对农户之女出手相救,做到至此,实在让人惊讶赞叹,现在市井里都传开了,说丞相府呀,出了个菩萨小姐,不仅心肠好,长得还水灵着呢!”李楚妍也笑着说道。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也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楚,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暖身上,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只能礼貌而腼腆地笑笑,并不接话。
今天日子特殊,皇家自然也是来人的,太子和皇子们都在场。
段景奕后面跟着周明珂和李瀚,他们上来给苏暖祝酒,说是敬她年纪轻轻就能如此关怀民众,实在是丞相之福,同时还很风度地为她倒上不醉人清酒桃花酿,而自己喝的自然是上等烈酒。既然皇子都如此了,其余众人自然有不少跟风的。
前厅此时的宴饮正是高潮,好不闹腾,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不能分辨真假的笑容,唯独周茗淑自己一人坐在角落里默默不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周茗淑轻啜着桃花酿,目光在众人之中游离。她一会儿望向清冷俊朗的段景诚,他正向自己父亲祝酒;一会儿望向了风度翩翩的段景奕,但他正在恭维闻素馨;一会儿望向了英挺风雅的闻启珏,他正与朝中其他几位将军推杯换盏;一会儿又望向了温润明亮的李重阙,他身边有几位世家女子围着,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十分温和,但却又十分疏远……只是这次,周茗淑的目光停在李重阙身上再也移不开。
他总是这个样子,身边围着不少女子,也对,他那么英俊,那么优秀,又那么忽远忽近,这更让京中不少女子相思甚苦,也包括她自己。
她如今已经十六了,而比她还小的郭俏,都已经成了自己嫂子……举杯又是一口桃花酿下肚,可这次的美酒却是十分苦涩。
此时,一边的苏暖怕自己再待下去,难免风头太过,便找了借口逃了出来,闻雪陪着她来到周府的花池院落,驻足亭下,吹风小憩。
闻启珏在她出去时便已经默默关注着她,他知道,她是在躲风头。在这样的日子里抢当主角,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显然自己现在的这个妹妹确实是十分明理的,并且这么久观察下来,她并不存半点迫害闻家之心。
之前闻启珏一直悄悄派人打探,在这片土地上,可有与自己妹妹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他一直心存怀疑,自己妹妹根本就是被调包的,怎么可能有灵魂换体这等怪事,可惜找了很久,都毫无结果,苏暖背后也根本没有任何利益链,她也从来不与可疑的人接触,但凡与苏暖多讲了几句的,他身边的探子都会上报给他然后彻查,但最后的结果,都毫无异常。
“馨儿。”苏暖突然听见闻启珏在唤她。
她回过头,果然他正站在她的身后,凝望着自己。“兄长怎么也出来了?闻家小辈一个都不在场可不好。”她说。
“我一会儿便回去席上,你若是应酬累了,我便去问周家讨个厢房让你歇着。”闻启珏道。
“不用,这里挺好,想不到周老将军也有如此心境,能把园子里安置的有山有水的。”苏暖说着。
“周老将军自然是不懂这些的,”突然闻家兄妹二人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是太子,“这座府邸,是父皇特赏老将军的,他为我朝保家卫国多年,这精致宏大的园子,也是理所应得。”
苏暖和闻启珏赶忙屈身行礼,段景诚示意他二人不必拘泥。
“怎的殿下也学了我兄长,溜出来喘气儿了?”苏暖在太子面前并不拘谨,这似乎是因为上次两人暗中促成此次婚事的原因。不知为何,苏暖怎么就觉得,她和段景诚似乎默默地有了一种老搭档的感觉。
“我本来也就不喜欢这种场面,大喜日子,一众人喝酒谈笑倒也罢了,只不过总有人动不动就是江山天下兴亡大事,着实太烦。”段景诚道,他虽然嘴上抱怨,但神情却是云淡风轻,还顺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苏暖和闻启珏对望一眼,闻启珏道,“殿下此话可不得随意出口,难免被有心人听了,拿去做文章。”
段景诚扬了扬眉,别有深意道,“如今听了此话的可就你二人。”
闻启珏与苏暖道,“微臣不敢。”
“那不就得了,”段景诚仰头喝下杯
中最后一口茶水,又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轻轻道,“这瓷器倒是好工艺。”说完又抬眼望了望苏暖,道,“闻小姐素来在宫外长大,城中哪家瓷器铺子最好,想必比我还清楚。”
苏暖觉得他此话有些莫名其妙,段景诚接着道,“麻烦闻小姐替我打一副这样的茶具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折好的纸递给了苏暖,苏暖伸手接过,“是……”她回道。
段景诚不再多逗留,转身走了。
苏暖望着段景诚远去的身影,他依旧风姿翩然,高贵清冷,但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现在看起来,比上次落寞孤单了不少。
闻启珏与苏暖对望一眼,皆不言语。
等到天色大暗时,闻家人才回到了府上。
“闻雪,城东可有什么瓷器铺子?”暖心阁里,苏暖问到。
“有的呀,小姐,”闻雪道,“不过咱们这种门第的,也只去其中一家叫做琼宝瓷的铺子。”
苏暖微微沉吟,“那明日便去吧。”她总觉得今日将军府上的段景诚有些奇怪,打造瓷器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它一个女儿家来为太子殿下效力啊。
第二日依旧天气大好,用过午膳,苏暖便带着闻雨闻雪两个丫头出门了。马车一路向城东而去,直达琼宝瓷。
苏暖有些意外,这琼宝瓷的掌柜莫琼菱,是个不到四旬的女子,她妆容精致,衣着虽然低调但用的却是上等布料,再加上她如美酒般的年华和与身俱来的淡雅,更显得她气质不凡。
“这位姑娘是生面孔啊,琼菱见识寡陋了。”莫琼菱见苏暖走进来,就面带微笑地迎了过来,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妙龄少女。
“小女闻素馨,”苏暖笑着对莫琼菱行了一礼,“我来之前只知道琼宝瓷工艺上等,艳压京城,却不料,连掌舵的掌柜都是如此妙人。”
这话对莫琼菱很是受用的样子,她美眸流转,想不到这就是丞相独女。她是见过不少家大业大的公子小姐们的,哪个对他们这些从商的不都是呼来喝去的,表面客气大度,心里却看不上他们低贱的商人身份。
而这个闻素馨,从前最多听闻她调皮任性,是被丞相和夫人宠坏了的,不曾真正谋面过,可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能尽信。这个婷婷袅袅立在她面前的可人女子,分明娴静乖巧,还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蜜糖嘴。
“原来是闻小姐呀,琼菱真是多有冒犯了。”莫琼菱走上前,“丞相千金屈尊降贵,不知琼菱可有什么能效劳的?”
闻雨从怀里拿出一纸打开,递给莫
琼菱,莫琼菱接过一看,顿时微微一愣。
“我想让莫掌柜帮我按照这图纸上的样式,打造一副茶具。”苏暖说。
莫琼菱立刻又笑颜如初,“没有问题,闻小姐的茶具模板我们是有的,只要按照纸上的图案画出花样来就行了,半月后便可以来取。”
“如此,便有劳了。”苏暖道。
她并不办完事马上走,付了定金后,苏暖又在琼宝瓷细细赏玩了一番,不过真正目的还是想多打探打探而已,只可惜整整一个时辰,她拐弯抹角东看西问,莫琼菱都是知一答一,知二答二,神情自然,无遮无掩。
实在瞧不出端倪,也摸不准太子殿下的意思,苏暖也无奈,只好道别离开。
这琼宝瓷,难不成真的没什么端倪?若是如此,那真的是自己思想太黑暗了不成?段景诚真的只是顺便叫她打一副杯具罢了?
这世界,心思最难猜的人除了女人,也只有权利家了吧。
入夜后的琼宝瓷里,莫琼菱真蹙眉问,“景诚,那闻素馨是你引来的?”
“嗯,”段景诚低头翻着账目,“我叫她来,是想来给菱姨看看,觉得如何?”
莫琼菱道,“确是个沉稳聪颖的,只不过你可想好了?”
“是,京中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门第显赫,家世清白,而且,闻府还没有陷入过什么夺嫡风波。如今父皇被段景奕煽风点火,这次赐婚是逃不过了。不过若是让他挑人,还不知道我的贤妻能花落谁家。呵。”段景诚淡淡道。
莫琼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这太子的位子上,坐得不稳当也不开心,”莫琼菱在段景诚身边坐下,“离绕在世时,只希望你活得舒舒坦坦的,不求你君临天下开疆扩土。我那时候还嫌她没志气,如今看到你这般的操劳模样,我才缓过神来。”
段景诚抿唇,一时无言,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母后就是想得太过明白,才变得那样无欲无求,只是到最后,也逃不过命罢了。从前我不争不抢,还念及骨肉亲情,可现在我才知道,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周茗淮的手段,段景奕学得分毫不差,我若再退步,只怕自身难保。”他放下手中那一打厚厚的账册,说完最后一句,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莫琼菱望着他落寞而挺拔的背影,心中百味交杂,景诚已经变了,从前他只是个安静陪在离绕身边默默无闻的小孩子,如今,他是一国太子。
莫离绕,是陪着大周皇帝段世彰打天下的糟糠之妻,他们成亲时,段世彰还是个出身寒武的士卒,一文不名。而莫离绕,是个富足人家的大小姐,可惜前朝末年战火四起,她的家族不幸遇难,自己流落他乡,两人相遇,各自穷途末路,便结发成亲。
莫琼菱本不姓莫,琼菱也是她的化名。她自小无依无靠,自己叫什么是哪里人都一无所知。后又沦落风尘,莫离绕是在自己也身无分文四处流浪的情况下,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所以她给自己冠上了莫姓,取自己的艺名“翘莲”为名,与离绕结拜。
二人姐妹情深似海,直到段世彰拔得头筹荣登大宝,看不上妻子这个身份不清白的义妹,可碍于离绕是帮着自己打天下的女人,不可轻待,便也无可奈何。
莫翘莲也是个识趣的,多年红尘中摸爬滚打,识人断色的本事玩的最是得心应手,也知道皇帝不待见他,如今人家九五之尊,怎么会让一个有过妓史的人做自己小姨子入皇谱呢。
于是她便告别了离绕,拿了一些银子自己在外面做生意过日子,名字也是这时开始变成莫琼菱。如今她一人漂泊在外已经十几年了。
那年她告别离绕时,段景诚才四岁,离绕还有个女儿叫段倾梓,那时也才六岁而已。只是想不到才短短两年几年,离绕就香消玉殒,幸好景诚一早就被册封为太子,虽不善与人交际却十分聪明,不然皇宫奸险,他又如何能平安地活到今日?
深夜,突然雨水大至。原本晴朗的好天气说变就变,果真不负“六月天女人脸”的盛名。
夜里闷热,苏暖睡得身上有些不爽快,她下床打开窗户,外面夹杂着雨水的夜风吹了进来,让她稍许舒适了些,渐渐地,她在不知不觉间又犯了困,便回床睡了去。
殊不知,这大周的风云,如同六月天气般,也正一路向未知的局势疯狂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