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白狐》玄雯

2、且说白狐—番外

　　萧仙阁，临安城内最大的酒楼。
　　今日，吴尚书的三公子又来到这里，却只一人独食。
　　平日里一直跟在吴三公子身边的那位白衣少年，今天并不在他身边。

　　十八年的佳酿入口甘醇，入喉便是一条线般直窜入腹。
　　记得那个人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呛得落下了眼泪，自己则在一旁开怀大笑。
　　如今……
　　仰首，又是一杯。

　　他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第一次见他，便是在这酒楼之内。
　　一袭白衣的他就这样翩翩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站在他的身边，朝他笑。
　　于是，被蛊惑了心智般，请他在身边入坐，添了一副碗筷。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在下吴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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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黑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笑，却不说话。
　　让他写字，他却连笔都握不来，但是这样的人，却让他无从讨厌，因为那透着媚意的眼睛。
　　笑起来媚而不娇，妖而不艳，恰到好处的嵌入他的心窝。
　　从此，便经常与他结伴同游，日子不再无聊。

　　他不知道他的家在何处，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但他不觉得危险，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这二十年里的任何一天都要快乐。

　　我就叫你悠司吧？
　　总不能一直叫他‘喂’吧。

　　你说好，便好。
　　无言，只是笑着应对，吴悠便知他已应允。

　　但是，他们两人终是不能在一起的。
　　那一晚，月圆如盘，偶有浮云飘过，他被人重伤。
　　蹒跚着来到他俩约好的亭子外，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吐了他一身。

　　悠司！悠司！！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在陷入黑暗之际，他知道——他们完了。
　　在树林里被道士重伤，若不是他更快一步杀了那道士，那最后被杀的就只有他了。
　　但重伤的他已无力维持人形，终是在昏迷之际变回了白狐。

　　本以为醒来之后会独自一人横躺于荒山野岭，却未曾想到被他带至一处无人的草屋内。

　　凡人的眼中，没有厌恶，但却有难掩的恐惧。
　　点燃的篝火旁，他离他很远，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他看了看屋外，一声叹息。

　　谢谢你又救了我。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那只掉入猎人陷阱的小白狐了，但，我却一直记得你。
　　我无法向你诉说这一切，因为，我还不会说人话。
　　但是，谢谢你。

　　在他面前重新幻化成人形，他并未靠近他半分，只在原地朝他一拜后，就要从此两不相见。

　　悠司。

　　随后，便被拥入他的怀里，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他的怀抱，他很开心。
　　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也抱住了他。

　　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
　　吴悠贴在他耳边软语，他只觉心痒难忍，膝盖无力，只得依附着吴悠。

　　一夜缠绵，诉不尽的柔情，他抱着他，似是对待一件珍宝。
　　他，也是第一次尝到情爱的滋味。
　　之后，他们经常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却不想某一天，在他的床上承欢之时，门却突然被吴尚书粗暴的踢开。
　　原来是他贴身的小童告密，说公子与男人结合，有损门风。
　　更可怕的是，吴尚书的身后，还跟着一群道士。

　　不要杀他！放了他！！

　　用身体将他护住，不再让道士的剑刺上他孱弱的身体。

　　孽障！！你居然被狐妖迷惑！我们吴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与他乃真心相爱，我绝不负他！就算他是妖……爹，你就放了他吧！
　　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让开！
　　若是一定要杀！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老道已抬剑，眼看又要一剑刺下，吴悠上前扑住道长，跪在地上央求他。
　　大师，放了他吧，他不害人！
　　妖就是妖，况且他杀了我的大徒弟，老道绝不饶他！

　　畜生，还不让开！吴尚书怒极，正要一掌扇下，但听门外来报，宫里的刘公公突然造访。

　　悠司趁着众人分神之时，重创了老道之后夺路而逃，惊慌之下，竟忘记将吴悠一同带走。

　　结局可想而知。
　　吴尚书教子不善，勾结狐妖危害天下，乃我朝罪大恶极之人，望皇上下令将其治罪！
　　次日早朝，跪了一地的官员迫使皇上将吴家满门抄斩。

　　吴悠没有想到他会来。
　　悠司一手的鲜血，他徒手将侍卫杀死……皆是一爪封喉。
　　吴悠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残忍的悠司，但他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悠司，你不要做傻事了！

　　他潜入牢房想救他出去，却被他制止。

　　吴家三百四十五口人，难道你一个一个救吗？我知道你不想我死……可是，生死各有天命，你……走吧。

　　他摇头，眼中只觉酸涩，心里一阵阵的绞痛——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这叫伤心。

　　今世我负你的，来世必定偿还，你走吧！我不能丢下一家老小独自逃命。

　　于是，他一步三回头，渐渐消失在已如浴血地狱般的牢房。

　　七日后，吴家几百口人将在街口被斩首，这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公主耳中。

　　皇兄，玲儿只要那吴悠。
　　可是那吴悠是被妖狐迷惑了的。
　　玲儿不管，若皇兄想让玲儿从此以后孤老终生整日以泪洗面，就只管将那吴家的人都处死好了！

　　皇上自然不会答应赦免吴家，于是，公主便要悬梁自尽，或是不吃不喝的折磨自己，迫于无奈，皇帝只得下令赦免吴悠，只要他肯做驸马，并承认自己是被狐妖迷惑，非是他自愿即可。

　　望着一家老小盼切的眼神，看着尚小的侄儿哭喊着说想要吃糖葫芦，爹爹和娘亲甚至跪下来求他放他们吴家一条生路，吴悠闭上眼，点了点头。
　　脑海中，却只有他欲落泪的眼，和自己给他的承诺。

　　两日后，吴家三百四十五口人全部被放，吴家三公子吴悠将在一个月后迎娶当朝公主。
　　而悠司，则再也没有出现过。

　　萧仙阁内，青衣的吴悠一杯接着一杯，却怎么都醉不了。
　　明日，就要迎娶公主了，这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
　　心里想的，却是他。
　　仰首，又是一杯，诉不尽的断肠愁。

　　本以为他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走了，谁知他却在他大喜之日突然来到。
　　前来道贺的人或是惊叫逃走，或是晕厥倒地，只有他，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新娘也掀开红盖头，她不惧怕他，她要看看这个让自己夫君魂牵梦挂的狐妖长什么样。
　　果然，很美。

　　悠司，你……

　　不待他说完，他便凄然一笑，他突的张开双臂，白袖如水般向两边展开，又翩然落下。
　　还不及白袖完全垂下，又是一个转身，纤腰如蛇般弯折，有风灌入屋内，吹散了他绑在头上的绸带。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道别。
　　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哭泣。
　　他在向他说再见。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枉他狐仙法术再高，也无法救了他一家三百四十五口人，也无法让他一生问心无愧。
　　虽然，他负了他。
　　但，他更不想他死。

　　黑发直直的垂落，几乎垂到脚边，他这一舞，将是离别，却不会是永别。
　　这一世他欠他的，来世，他一定会让他偿还。
　　飞身至他面前，他捧起吴悠的脸，看见他以泪流满面。
　　伸出舌头舔了舔，原来，这便是泪的滋味，这便是绝望的滋味，怪不得那么苦那么涩。
　　在他眉梢轻轻一吻，离开时，一颗黑色的痣隐隐现了出来。
　　以后，凭着这个，就可以找到你了。

　　依依不舍的往后退，他和他的手还紧紧相握，但是……不行。

　　来啊！将狐妖给我拿下！！
　　皇帝一声令下，侍卫便拿着长矛朝他冲来，他只一个甩袖，他们都飞了出去。
　　最后回眸一望，他浅浅的笑了笑，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殿堂。
　　却没有走远，他要确保他的安全。
　　好在随后一切无事，他应该也知道他的用心，所以，乖乖的完婚。
　　房梁上的他，在听到那一声‘送入洞房’之后，终于，也听到了心碎了一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