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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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根晋吾被捕，那已经是发生在1941年的事情了。
玛丽·库珀女士督见桌上台历的一页，才发觉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
事件后他的物品被全部清缴，关于这个活人的痕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时她坐在房间里，一抬头看见天花板上墙纸的花纹，总有一种自己还未出嫁的错觉，那个人似乎没有存在过。
六年的时间里足够发生太多事，比如她的祖国参战，比如大海另一端的国度投了降，比如库珀先生死在了工人暴动里。
玛丽女士同亲人按照遗嘱和平的分完了遗产，在那之后买下一个庄园，过着封闭却也安逸的生活，有时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战况甚至有了非现实感。
战争的阴云曾经离她如此之近，然而一旦安定下来，身体和意识却又开始遗忘它的存在，人类果然是太不可思议的东西。
记忆里的脸孔模糊不清，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脑海里只剩下二十多岁时，夕阳下蒙着赤金色的西海岸和在天空飞舞的鸟类剪影这种画面。
但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玛丽·库珀女士得到消息，日本已经和美国商定了协议，不日将会互相遣返部分战前抓捕的间谍俘虏。
父亲留下的人脉给她争取到了三分钟，再多就做不到了。
对玛丽而言，这个时间刚刚好，她也并没有要帮助那个人的想法。
得知真相的瞬间，她当然是愤怒的。虽然时常被人调侃自己更像一个英国人，但玛丽·库珀女士如当时期所有的美国人一般，从骨髓里透出对自己身为美利坚人民的骄傲。
一想到在曾经这段关系中她还是主动的一方，玛丽的自尊心和良知就像被放人在了篝火前燃烧——但是烧了太多年，它们也终于沉寂了下来。
现在，玛丽女士已经很难揣摩自己关于他的想法。
买下的庄园地理位置很好，在候鸟迁徙的季节里，她时时能看见这群长着翅膀的安琪儿路过。
玛丽无需再顾虑他人异样的眼光，可以大大方方的举着望远镜赏鸟。
儿子乔纳森已经六岁，聪明，也乖巧，总没有让她日子太难过。
只是有一天，玛丽发现了他在拿自己的望远镜玩闹。
举着东看西看，又随手在画纸上乱添几笔的做法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从她身上学来的，还是天生就像他父亲。
“妈妈？”
孩子口齿不清的叫声总算唤回了她的意识，玛丽女士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乔纳森笑起来，又低头继续去摆弄挂在脖子上的儿童望远镜。
母亲说今天要去见一个人，所以破例给他买了想要的东西，乔纳森当然是高兴的。
时隔多年，玛丽·库珀总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他的脸，等到真的见到那个人，却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
“仲根……晋吾？”
从前能说的很顺口的东洋式音节现在已经变得古怪，生硬，显得十分拗口。
他并不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大概是过得不太好——当然也不会好，他消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很差。
脸颊有些凹了进去，眼窝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看起来形销骨立，和记忆里的样子大相径庭——但玛丽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您还活着。”
“啊，还活着。”
在来之前，她思考过要同他说些什么，很多。
等到真正开口，却也只剩了这一句话，无关其他。
小乔纳森看母亲说的客人如此消瘦，疑心是他没吃饱饭，将兜里的糖全捧到了他面前。
他似乎是感到了意外，但还是友善的点点头，收下了。
没有更多的话，他们就这么站着，等到三分钟结束。
押送的人上前来准备带他走，玛丽目送他的背影远离。
突兀的，空气里响起了嘹亮的口哨声。
天空中盘旋的鸦群鸣叫声此起彼伏，有一只乌鸦收拢翅膀，停在了她肩头。
仲根晋吾回过头朝她笑笑，然后被押送的人踢了一脚，踉踉跄跄的走远。
此时此刻，战争已经结束。
她终于可以感到伤心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乌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