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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六十九 雪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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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突然就浸湿了眼眶。
萧景琰恍惚着。眼前的人明明还是一袭梅白长衫,明明还是低眉浅笑,明明……还是三年来熟识的梅长苏,但是,萧景琰却也明明看清楚了,重叠在这个人身上的影子。那个最明亮的少年。
“小殊……”萧景琰的声音完全哑了下来。这么多天的煎熬,突然就彻底地解脱了。
“呵,殿下。”梅长苏笑道:“都做了太子了,怎么还哭?”
“殿什么下!你今天才认识我吗!”萧景琰挂着泪水笑骂道,本来一句气势十足的话,却带着几分哭腔。
“是啊。”梅长苏别憋笑,故作认真道:“这么爱哭的水牛,我确实第一次认识。”
萧景琰连忙抹了抹脸,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情。只是……太子殿下感觉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你不是要珍珠吗?随我来。”萧景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先走一步。梅长苏笑了笑,跟了上去。
里屋,萧景琰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捧到梅长苏面前。梅长苏被锦盒的大小吓了一跳。
“这……这珍珠有鹅蛋那么大了吧?如此异宝,你从哪里得来的?”
不免地,萧景琰想起多年前被戏耍的情形,得意的表情僵了僵……
“这是我去东海整治海盗时,从海盗那里得来的。”
梅长苏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当初一直担心那群海盗会对大梁构成威胁,所以一直都有让李逍遥去接洽,因此梅长苏十分清楚,对方可不是个会吃亏的角儿,怎么平白无故地会给萧景琰如此贵重的异宝?至于是不是萧景琰从海盗那里收缴回来的……对不起,梅长苏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我就收下了,你可别后悔。”梅长苏接过锦盒。
“这本就是寻来送你的。”萧景琰一脸坦然。与其将这没用的珍珠一直收着,他更愿意将其亲手送给眼前这个人,活生生的人。
“也是,这是你欠我的。”
两人相视一笑。
将一切摊开,梅长苏便准备离开。算算日子,谢玉的死讯也该入京了。有些事,该准备了。
萧景琰送梅长苏出来,却见列战英正在演武场教庭生射箭。梅长苏停了下来。
“庭生最近长进很大,很有当年他父亲的风采。”萧景琰满意地看着演武场中的少年。
“我想……收庭生为义子。”梅长苏顿了顿,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为什么?他可是……”萧景琰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皇族宗法苛刻,庭生他,是没有资格再回去了。以前你是不受宠的靖王,没有人关注你,所以你特别关照一个掖幽庭出生的孩子也没有人会在意。但如今,你是太子,你身边乃至你自己都被百官注视着,再留着这个孩子,就不妥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庭生的身份敏感,虽然鲜有人知,但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人知道,也难免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远离朝堂,或许更加合适。”
萧景琰无语,虽然不甘,但梅长苏说的是事实,萧景琰也只能凝望着场中的孩子。
而苏宅,蔺晨和李逍遥也在大眼瞪小眼。
“哪来的冰续草?”李逍遥问。
“聂铎找来的。”蔺晨撇撇嘴。
李逍遥没了声儿,就看着蔺晨将冰续草制成丹药。时至今日,原蛊依旧没有成熟的迹象,而原蛊的寿命并不长久,若是这条蛊虫死了,李逍遥也没办法再喂养一条出来,到那时,这冰续丹,至少还能让梅长苏再多活三个月。想到这,李逍遥的神情透出一丝急躁。
一旁帮忙的飞流马上就发现了李逍遥的变化,认真地对李逍遥道:“炼药,静!”
蔺晨抽空抬了下头,看见李逍遥僵住的表情,笑了笑,又低下头忙起来。
几天后,谢玉的死讯传入京城,同日,萧景睿回京。剩下的事情一如原著所写,只等梁帝的寿宴了。
大殿之上,百官贺寿。等轮到李逍遥时,李逍遥却走到了大殿中央,从礼盒中取出了一把有一人高的巨型铜剑。当然,未开刃,除了巨大以外,不构成任何威胁。
“想来陛下也是听尽了天下乐器所奏的曲子,所以今日小臣突发奇想,以此铜剑奏乐,愿陛下同(铜)天齐寿,剑指天下!”
“好!朕倒要好好听一听。”
李逍遥得令,盘腿坐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铜剑上,铮铮之声响遍整个大殿。一开始像是小编钟的清脆,透着少年的意气风发,紧接着,声音开始低沉而急促,所有人的耳边仿佛响起兵戈交接和战马长啸的声音,陡然,嘈杂的声音消失,声音慢了下来,却越来低沉,越来越厚重,悲壮的气氛在大殿中蔓延,百官想到的只有英雄的马革裹尸,但清楚当年赤焰冤案的人,却听出了中间那不足为外人道也哀怨。
梁帝不由叫了一声停,但李逍遥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着。
这时,莅阳长公主理了理衣襟,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李逍遥所奏的乐曲而有些红,双眼带着坚定,慢慢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李逍遥身边,拜了下去。而随着莅阳长公主上前,所有的旧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不约而同地揪紧了衣袖。同时,乐曲的声音小了许多,却开始有些激昂。
“莅阳?”
“请陛下恕罪,臣妹借此良机,只是想在众位亲贵大人们面前,代罪臣谢玉供呈欺君罔上、陷杀忠良的大逆之罪。”
“你在说什么……”梁帝的声音发颤,似乎隐隐地知道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谢玉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罪朕也处置过了……莅阳,朕虽然没有赦免他,但看在你的面上多少还是从轻发落的,也没有牵连到你和孩子们,你还有什么不满,偏要在朕的寿宴上闹这样一出?”
“谢玉虽死,但谢玉之罪实在霍霍滔天,人神共愤,臣妹实不敢瞒,若不供呈于御前,大白于天下,只怕会引来上天之谴,还请陛下圣明,容臣妹详奏。”说完,莅阳长公主又拜了下去。
嘭!梁帝拍桌而起,怒道:“这是什么场合?!朕不要听!你下去!”虽已年迈,但帝皇威压即便是蒙挚也不敢争其锋芒,更不要说是暴怒的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莅阳跪伏在地,身子开始发颤,意志依旧坚定,却反抗不了。李逍遥见此,指法一变,乐曲越发激昂有力,同时内力外放,护住莅阳。
莅阳一咬牙,胸中的怯意淡了,缓缓抬起头,语音更加清亮,“十三年前,谢玉与夏江串谋,令一书生模仿赤焰前锋大将聂锋笔迹,伪造密告信件,诬陷林帅谋反,瞒骗君主,最终酿出泼天大案,此其罪一也……”
就这样一句话,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那铮铮的乐曲还在奏响,激昂而悲壮。梁帝的威压瞬间消失,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长公主,怒道:“你……你……你疯了不成?”
“为坐实诬告内容。谢玉暗中火封绝魂谷,将聂锋所部逼入绝境,全军覆没。并嫁祸林帅,此其罪二也。”莅阳长公主完全不理会梁帝,仍是高声道,“谢玉在行军途中,谎奏林帅要兵发京城。骗得陛下兵符,与夏江伏兵梅岭,趁赤焰军与入侵大渝军血战力竭之际,不宣旨,不招降,出其不意大肆屠戳,令七万忠魂冤丧梅岭,事后却诬称被害者谋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灭。此其罪三也……”
“住口!住口!”梁帝浑身颤抖,摇摇晃晃,嘶声大喊:“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闻声,殿外的禁卫军冲了进来,李逍遥起身举起铜剑,将冲上来的禁卫军拍晕。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殿外的禁卫军并不多,李逍遥片刻间便解决了所有禁卫军。而其他人,则是被长公主所说的事实震住,又摄于李逍遥的武力,没有动作。
“李逍遥!!!!”梁帝嘶吼,将案上的果盘酒壶砸向李逍遥,却尽数被挡下。见梁帝震怒,百官俯首,但依旧没有动作。
“梅岭屠杀之后,夏江与谢玉利用所缴林帅金印与私章,仿造来往文书,诬告赤焰谋逆之举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宫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满门被灭,此其罪四也,”莅阳知道此时不能停歇,看也不看身旁的情形,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毫不停顿地道,“冤案发生后,谢玉与夏江倚仗兵权朝势,封住所有申冤言路,凡略知内情良心未泯意图上报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达天听,此其罪五也。五条大罪,桩桩件件由谢玉亲笔供述,决无半分虚言。臣妹阅其手书后,惊撼莫名,日夜难安,故而御前首告,还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理,下旨重审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纵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莅阳说完,泪水涌上眼眶,展袖拜倒,以额触地,泪水落在地上。这么多年了,纵使嘴上不说,可又怎么骗的过自己的心,年年故人入梦,哪一天不是泪湿枕巾?
梁帝喘着粗气,萧景琰喘着粗气,蒙挚喘着粗气,言侯喘着粗气,所有人都在喘气,仿佛不深呼吸,就会被这沉重的事实压得窒息。
言侯适时站了出来:“陛下,长公主当众首告,又有谢玉手书为证,并非狂迷虚言,若不彻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请陛下准其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审当年赤焰之案,查清真相!”
言侯话音刚落,蒙挚,霓凰,蔡荃,沈追等大臣纷纷出列,道:“言侯所言极是!臣附议!”接着,一大批朝臣也都出列,跪拜在殿下,就连纪王,也慢慢起身,眼睛微微发红地道:“臣弟以为众臣所请甚合情理,请陛下恩准。”
“你……连你也……”梁帝只觉胸口一阵绞痛,跌坐在身后的龙椅上,高湛上前,却被梁帝甩开。
“你们这算什么?!啊?!一起逼朕吗?”梁帝的脸通红,头上皇冠的珠帘剧烈地晃着。
这时,萧景琰抿着嘴,起身跪在众人之前,面对梁帝,缓缓道:“儿臣附议。”
梁帝的脸色瞬间苍白。
梅长苏终于站了起来,阴测测地道:“此由长公主首告,所言之过往脉络分明,事实清楚,并无荒诞之处,依情依理依法,都该准其所告,立案重审。所有朝臣无非是想还原当年一个真相,臣实在不明,陛下为何连如此理所应当的理由都不答应呢?!”
“你……是你……”梅长苏的眼睛,让梁帝想起了那个,一直护在身边的同伴,那个最坚实的后盾,为什么?为什后盾的眼睛里会有不甘?为什么?后盾呢?我最相信的人呢?为什么他不在?
“不……你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梁帝起身踹开当在前面的小太监,拔出龙椅旁的宝剑,冲下去要杀梅长苏,却在下台阶时摔倒,皇冠落在地上。梁帝挣扎着起身,拾起剑就要刺,萧景琰却突然出现在梅长苏面前,梁帝的手一顿。而梅长苏被悄悄走过来的霓凰拉着,护在身侧。
梁帝有些恍惚……为什么?那个人呢?那个在自己蒙冤时为自己雪冤,在自己危险时保护自己的人呢?为什不帮自己杀了这些乱臣贼子?他人呢?
……好像……被自己害死了?怎么会?自己最相信他了,怎么会害死他?怎么会?自己不会害死他……是他!是他背叛朕!可是……他们说……他没有背叛……就是自己害死了他……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哈哈哈,乱臣……贼子……”梁帝扔了剑,花白的头发披散着,有几缕还在眼前晃着,慢慢地向大殿外走去。高湛连忙捡起皇冠,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梁帝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所有人道:“重审,重判,可以,朕答应。苏哲,你跟朕来。”
说完,梁帝转身离开。
梅长苏刚要走,却被霓凰拉住。
“无妨,陛下若要杀我,不会这么麻烦。”梅长苏拍拍霓凰的手,与萧景琰对视一眼,离开了。
养居殿。
梁帝撑着让自己挺直地坐在龙椅上。但是,当看到向自己走过来的梅长苏,梁帝刚刚建起来的心理防御被瞬间打破。
“呵。”梁帝自嘲地笑了:“容貌虽然变了,但那双眼睛却没变,朕当初,真的是瞎了眼,竟然没有认出来。”
梅长苏静默不语。
梁帝也不管梅长苏的反应:“我已经答应了你,重审赤焰旧案。等重审结果出来,朕亲自昭告天下。但是,朕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陛下绝不会让林殊重返朝堂,否则天下人会时时刻刻指责陛下的过错。我答应。”
“那景琰呢?他一定不会答应。”
“那是我的事。”
“你这么信他?你知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只要坐上了这个位子。”梁帝拍了拍龙椅:“景琰现在是这个样子,但只要坐上这个位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也会变的。林燮想要的那个朝局,朕给不了,祁王也给不了!”
“陛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没有百姓,何来主君?不是每个人都会迷失在权势中!只是陛下你做不到。”
梁帝的双目陡然失焦。
“你理想中的朝堂是怎么样的?”
“朝堂清正严明,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清河晏!”
“我一定能实现它!”
“我相信!”
“我会遵循约定的,你我,不必再见。”梅长苏的话将梁帝拉回现实。眼见梅长苏转身离开,梁帝不禁道:“等,等一下……”
梅长苏停了下来,但没有转身。
“你要相信,朕是,受到了奸人的蒙骗,啊?”说完,梁帝竟跪在了地上:“你父亲林燮,辅佐朕十年,你母亲,晋阳长公主,更是朕的亲妹妹啊!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带你骑过马,放过风筝,你,还记得吗?”
梁帝每说一句,梅长苏的眼睛就多红一分,但最后,梅长苏也没有转身。
有些伤害,已经造成,就再也修复不了了。
圣旨下达,重审旧案,整个朝堂同时运作,历时一月,终于,沉冤昭雪。
这一天,云淡风轻,是个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