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卖汤记》赫戏

18、收徒

　　我的脚伤了，肿得高高的，冥医鉴定后表现出一脸同情，说砸我的那块石头是块有灵性的千年石精，因那石精受了惊吓，所以砸的那一下格外用力，以致我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动不便。
　　为了眼下更为了长远考虑，我思量再三决定收个助理，便通过冥王向天帝递了份奏折，提议为老腊肉云集的冥界注入一些新鲜血液。因冥界近来老龄化严重，申请退休的神很多，很快便得到天帝恩准。
　　于是乎，一场盛大的招聘会在冥界广场展开。
　　我特地请当了上万年冥王见过大大小小场面的阎罗君为我助阵。此举多是为了阎罗着想，自他被贬以来，精神似乎不大对，说不上哪里不对，反正就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五殿王是个闲职，黑白无常琢磨他可能是一时难以接受这等落差，所以恳请我多找他说说话多去叨扰他，以免他闲来无事心中多想。
　　如今阎罗头束银冠，身着玄袍，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我身侧，很有面试官的风范，让我这个新手也有了些许信心。
　　广场上鬼山鬼海，彩色横幅在半空飘摇，我将“招聘孟婆助理”几个字写得格外瞩目，不一会面前便聚满了大大小小的鬼。
　　“张三——”小鬼差立在一旁，大声唱着笔试通过的鬼的名单。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鬼挤过来，立正站在桌前，阎罗看了看他，淡淡道：“请自我介绍。”
　　此鬼声音中气十足：“我叫张三，阳寿三十，饥荒时饿死的，来冥界有大概二十年了，从枉死城出来后留在冥界，此前一直在叫唤大地狱做保洁工作。”
　　叫唤大地狱为五殿王司掌，这样说来他如今倒是阎罗手下的员工，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跳槽，老身实在佩服。
　　我看看阎罗，见他仍是那张万年扑克脸，便形式化地问：“说说为何要来应聘孟婆助理？”
　　张三使劲挠挠头，肉乎乎的脸蛋上泛起红晕：“我一直以来都很仰慕您，所以想跟着您学门手艺，以后在冥界可以吃喝不愁，我生前就是厨师，熬的汤色香味俱全，生意定会大好。”
　　敢情这个是要来和我抢饭碗的，我提笔在名册上打了个大叉叉，微笑道：“那个张三小兄弟，老身这里呢不是餐馆，我想你可以左拐去员工食堂那里试试。”
　　就要到梅雨季节，冥界闷得像个热腾腾的蒸笼，蒸得我大汗淋漓，面试者如流水般得被刷下去，我的兴致越来越低，翘起腿握着把扇子拼命扇风。
　　“孟姑娘！”
　　阎罗正在慢悠悠地喝茶，听到这清亮的一声“孟姑娘”，猛然一顿，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他脸咳得满面通红，我赶紧抬手拍打他的后背帮他舒气。
　　“孟姑娘。”那声音似乎被吓到，又试探性地唤了声，这一次声音极为轻柔。
　　我看过去，速速放下腿端坐好，抚抚袖衣袖，对他扯出一脸微笑：“这位公子，请自我介绍。”
　　对面身形挺拔，面如桃花的男子微微一笑，细长的眉毛挑起来，宛若绵延远山，看得我眼睛放光。他定定看着我，桃花目慵懒醉人：“我叫竹安，二十九，因病而逝。”
　　“为何要来应聘这个职位？可有什么梦想？对此职位可有什么看法和意见？”我将扇子挡搁在胸前轻轻拍打着，笑意涟涟，连声音都温柔婉转了几分，听得我自己都快要酥过去。
　　“我，不愿再受疾病缠身之苦，亦不愿经历生死轮回，我想去帮一帮那些执念至深之人。”竹安忽抬起双眸，俯下身手臂撑在桌上，与我近在咫尺，近到连他纤长的睫毛我都能数清有多少根，他温柔笑道：“更重要的是，为了——你。”
　　我愣了愣，感到脸有些发烫，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撩汉不成反被一毛头小子给撩了，那老身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只好……只好娇羞地低下头道：“既是如此，那便……”
　　一旁黑着脸的阎罗突然重重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干脆利落地打断我：“下一位。”说罢当着竹安的面，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个大大的极为醒目的叉号，末了他手一抖竹安的名字便成了团黑疙瘩，被涂盖得严严实实。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面试开始了大半天，一个个的技艺也五花八门，有唱戏的，跳舞的，酿酒的，竟然还有专业给人哭丧的。
　　可看来看去淘汰了许多，却没见一个合适的，我听着他们一个个啰里八嗦的介绍，有些昏昏欲睡，努力提溜着一双眼睛。
　　眼前鬼影重重，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只听见阎罗在一旁严肃问着各项问题。
　　“婆婆好！”话音未落，便听咣当一声巨响，我一下子被惊醒，腾一下坐直身子。
　　眼见面前的小鬼一个九十度鞠躬便实实在在地撞上了桌子，实木桌子生生被撞出一个大坑来，听声音便知有多疼。
　　“孩子，你没事儿吧？”我试探着问。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抬起搁在桌上的脑袋，揉着额头一脸迷离地望着我：“俺没事，就是有点晕，咦？这是天黑了吗？怎么辣么多星星？”
　　小鬼是个黑黑瘦瘦的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宽大的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小身板上，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一头乱毛，像极了我那破茅草棚的棚顶。
　　我托着腮帮子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他低头嗫嚅道，“他们都叫我……叫我野杂种。”
　　我扭头看了看阎罗，他正低头写着什么，落在纸上的笔忽顿，墨汁染上白纸，迅速晕开将整齐的字迹覆盖。我拿手肘碰碰他，他才恍过神来，匆匆提起笔来：“你之前在哪里当差？”
　　他双手拧着衣角，扭捏半天，才道：“我刚刚从第二殿活大地狱放出来。”
　　“那为何不去投胎？”我问。
　　“他们说，我会被恶鬼拉下奈何桥，然后被剥皮吃肉，永世不得超生。”他怯生生地抬眼瞅瞅我，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恶鬼缠住脚腕拖下忘川。
　　见他这副模样，我心中母性泛滥，柔声安慰道：“你且放心，生前若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这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少年手中的衣角被揉得皱皱巴巴，他低下头，似乎想把头缩进胸口里一般，“可是我做了许多错事，我已经在奈何桥头站了好几天了，可我不敢过桥。”他忽然抬头，坚定道：“我，我，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不想被恶鬼吃掉也不想再被人叫野杂种不想再挨打我想有包子吃有热粥喝我想在这里跟着婆婆。”
　　他说的极快，我正默默思量他这番话，便听身侧幽幽传来一声：“好，你通过了。”
　　“喂喂喂！我还没……”我震惊地望向阎罗，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欲加阻拦。
　　阎罗却不为所动，麻利将我面前的名册扯去，“从今以后，你就叫孟六儿。”边说边在名册上添上名字。
　　少年喜出望外，高兴得连手都不知如何安放，连连鞠躬，口里不停念叨：“谢谢婆婆，谢谢殿下！”
　　我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阎罗那苍劲的字迹染上名册，然后划出一个巨大的对勾。
　　待我反应过来，那少年，或是说孟六儿，已经说着“师傅，请受徒儿一拜。”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咚咚咚”给我连磕了三个掷地有声的响头，听那声音便知这头磕得很是实在。
　　见他师傅也叫了头也磕了，我便不好再为难人家小孩子，其实到这时，我也委实有些喜欢这个实诚的傻孩子了。

　　六儿生前是个孤儿，打出生便被父母抛弃。幸运的是村中一大娘收养了他，不幸地是在他六岁那年大娘因病逝世，他从此便过上了流浪天涯的日子，四处乞讨，被人欺负打骂，最终走上偷盗的歧途。
　　在人间，他曾被卖去做苦力做仆从，却被富家子弟戏弄侮辱并殴打，拼命逃出后，因偷窃一富商的钱袋，被殴打致死。
　　后来我才知道阎罗原是识得六儿的，他曾为冥王之时审理过六儿的案子。
　　当日他被天庭带走，此案便搁置下来，再审便是新任冥王接手。新任冥王乃曾经的二殿王，冥界中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那在人间屡次偷盗的六儿在孽镜台上一望后，便被押送至第二殿所司掌的活大地狱受刑。
　　这并不算完，六儿因屡次偷盗情节严重而将被堕入饿鬼道。
　　阎罗此举也算拉了这个迷途少年一把，六儿若在此做的好，便能抵消世间罪恶，不必堕入饿鬼道。

　　除了六儿，我还额外招收了另一个助理，竹安。
　　本孟婆行走冥界数千年，忘川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虚的，我一句话便将竹安给收入帐中。我给二人一个月的试用期，一月后，六儿与竹安二人谁合我意谁便能转正。
　　六儿是个好孩子，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堂堂一个鬼，且为孟婆助理，竟然怕鬼，这岂不是要贻笑大方。而且他总是笨手笨脚，可念他是个孩子，我总不愿太过分骂他。

　　阎罗成了五殿王，很是悠闲。
　　人人皆知，夹在中间的五殿之王不过是个闲职，毫无实权的虚位罢了，连俸禄都缩减了大半。他约莫是嫌得慌，又或是对我心怀愧疚，常常来我这里帮忙维持秩序，有了他奈何桥也不再像往日一般轰乱。
　　如此看来，往日那些在奈何桥维持秩序的鬼卒当真是一直在偷懒。
　　我将脚搁在显眼的地方，瞟了瞟他哀叹道：“阎罗君，你下次再来顺便带些果子吧，我数日不吃实在馋得慌。”
　　“冥界果树被你吃了个遍，如今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阎罗停顿一下，盯住我，“那树千年开花千年才结一次果。”
　　“少诓我，若真是这样那为何我无论什么时候去都有果子可吃，况我可从未见过这树开什么花。”我撇撇嘴，对此不以为然。
　　“花期短暂难得一见。那果林土壤因有法力滋养才使果子终年不落，足够你吃上很久，可一旦失去法力，便会迅速衰落。”阎罗不知如何变出几颗果子，撒在我面前的桌上，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这是树上最后几颗。”
　　我诧异道：“这果林可是你在打理？”
　　“你总错过花期。”阎罗向来爱答非所问，如今亦是，总惹得我好奇心更盛，心头如猫爪轻挠一般难受。他的眸光穿过我看向果林的方向，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嗓音清清凉凉，“花快要开了，待你脚伤痊愈，去瞧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