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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婆何许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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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碗汤不?”
“大妹砸,来碗汤吧!”
“喂喂喂,那个小鬼,碗不能带走啊!瞅啥,说的就是你!”
我手忙脚乱地拎着破汤勺,指着那个揣着破碗打算溜走的淘气小鬼喊道,面前乌泱泱的鬼群一阵躁动,耳边嗡嗡作响,实在糟心。
眼看着局面愈来愈乱,我决定使出终极大招,掐着腰站在桥头一声忘川狮吼,那奈何桥抖了三抖,瞬间寂静下来,只有我那飙得太高以致破了音的吼叫余音犹存,绕河不绝。
面前的鬼呆若木鸡,瞅着我结巴道:“汤,汤汤……来来……来碗汤。”
我抚平炸毛的鬓发,对他挤出一个职业化笑容,递上满是豁口的瓷碗:“五星好评可免费续碗哦!”
我孟婆何许人也?
忘川美娇娘,奈何小霸王。
老身做的是有照经营的正经生意,上级特批,不用像那些违法摆摊的小鬼贩整日与界管们玩躲猫猫。
本以为自己风评良好,结果鬼差白无常去人间拘提亡魂时,常偷懒在茶馆里听书,听到世人对我的评价多是这样的:强买强卖的恶婆婆。
我觉得自己很无辜,因为这本是桩你情我愿的买卖。
为使自己归于混沌后不遗臭万年,于是我决定用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笔写篇工作报告,为自己申辩一番。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打从开辟天地以来,无论天上地下,天神冥神都各司其职。
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碌碌小神,天庭给我安排的差事就是在这冥界奈何桥头卖孟婆汤,来往魂魄要拿此生记忆来换一碗汤,而喝下孟婆汤的人就会忘记这一世的恩怨情仇,重新投生。
若是有鬼不愿配合,也好说。要么在这奈何桥上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要么便摔了孟婆汤投入桥下忘川,待上千年若心念未灭,方可带着前世记忆去投生。
不过那忘川可不是个好去处,里面尽是些不得投胎转世的恶人鬼魂,个个心怀怨愤,张牙舞爪,投进那血河怕也熬不过千年就会被折磨得魂飞魄散。所谓有去无回,因此我多规劝那些执念至深之鬼早喝汤早投生。
我的职责,在于帮鬼渡河亦渡心。
记不清干这一行有多少年了,说来当初也是为了谋生,实是得非所愿,没想到越做越顺当,也离不开这岗位了。往实了说,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离开了也就代表失业了。
来任职前他们将冥界夸得天花乱坠,当时尚年轻的我幻想着会有个风格迥异的二层吊脚楼,一层开店二层宿人,门口还要挂块红木匾额,上面题上“孟婆汤”三个镶金大字。
回想当初也不得不感叹,老身也曾天真烂漫的年少过。
常言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那抠门的天帝老头竟只让人在奈何桥头搭了个破茅草棚,人间常说家徒四壁,我却是家徒棚顶。棚下摆了把藤椅支了口大锅,并以经费不够为由拒绝给我打造招牌,只靠我扯着喉咙四下吆喝。
后来发现他们给我的这把椅子竟也是坏的,坐着实在硌屁股,不是今天把手断就是明天腿儿断,报修的次数多得连掌管修理的小神一见我就躲,恼得我差点去投诉他玩忽职守。可毕竟得饶神处且饶神,又是小事儿,最后便以他为我做了把新椅子为条件私下了结了。
这差事着实无趣儿,在望乡台边对着一锅汤一待就是一整日,一日两日可以,一年两年也能熬过去,可让你熬上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就算面前是山珍海味也要吐了。更何况这孟婆汤是用世人的眼泪来熬的,虽然我绞尽脑汁加了好些佐料,也掩不去眼泪的咸涩。
其他那些年轻气盛的小鬼差和小神自然不愿接这苦差。他们一群愣头青,总想趁着年轻力壮接些有技术含量的活,好积累些业绩,然后去坐办公室的软椅和卧榻。
阎王的顶级部将黑白二常尤其瞧不起我这份差事,嘲讽我没前途,总撺掇我跳槽,殊不知我越做越乐得自在。倒是他们两个男冥神整日腻歪在一起,像是互生了情愫,断袖也就罢了,办公室恋情可是令行禁止的,若被天帝知晓恐怕就要永堕畜生道,那才是真真没前途了。
世人对我们冥界众说纷纭,皆道我是个满鬓斑白一脸褶子的丑陋老妪。
有人觉得我这差事是造福于人,使人重获新生,可有人就是看不透红尘,到死都看不透。
虽说有褒就有贬,我作为一个神不该与鬼计较,可火气上头时,我就想把那些站在奈何桥边不愿买孟婆汤还破口大骂我三代祖宗的魂魄给一脚踹进忘川,让他们不得超生。
纵然如此,我多年来仍兢兢业业,恪守己任,以鬼为本,任劳任怨地为众鬼服务着。
所述种种,不过是伸张我多年来的苦楚和委屈以表明我热爱岗位坚守岗位的艰辛和毅力,望天庭年终能够多发福利,以资鼓励。
为什么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这个岗位上,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往肤浅了说就是这是个不用动脑子的差事,而且没什么竞争力,我也不用和别的鬼神勾心斗角,我实在学不会那些。往深刻了讲就是,我热爱着我的工作,能看到人间的悲欢离合,世人的爱恨情仇,感知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这让我觉得温暖和感动。
虽然在天界接受培训的时候,老神仙再三强调这些不是一个称职的神该有的情感,神应该永远保持理性,不妄动俗念,简言之就是禁欲。但我曾也是个叛逆少女,完全不认同天庭的那套理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偶尔还有少女心在心中咕嘟嘟地冒泡泡的时候,只是我所摆出的永远是副宠辱不惊的面孔而已。
我的原则是,叛逆在心里,顺从在面上,毕竟还是保住小命和饭碗更为重要。
大家都叫我孟婆或是孟婆神,多年来都没人唤过我的名儿,以致我都忘记自己原先叫什么了,这日子久了,脑袋就锈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小神们。那些后辈们总问我些学术性的问题,可我除了熬孟婆汤什么都不会,我一直怀疑自己是被孟婆汤熏久了,才愈来愈健忘,连关于自己的事儿也是一问三不知,因此他们也叫我无知婆婆。
我的年龄是个谜,活的太久自己也记不清了。我这样的,按人间的话说大概就是“千年老妖”或是“老不死的”。
每每看到那些喝下孟婆汤的魂魄站在这望乡台上回望自己的故乡和家人最后一眼时,我都会忍不住想,自己何时才能像人间说的那样告老还乡,然后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可家乡是什么样的,我似乎也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