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桃花源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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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黄昏本身就有一种魔法。
天地万物在温暖的光线中柔和起来,静谧起来。幽深的树影和静默的屋宇,宛如潜藏着甘甜的秘密般,在视线两旁模糊。
道路尽头灰蓝色的天空底,蕴着一颗橘红色的果实,让周围的天色沾染了玫红、橙黄和深紫。几抹勾了金边的微云闲闲地绵展开来。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即使那个男人不在身旁。
佟深云。
方影侧脸看健步走在身边的男子，心里有些紧张。她是第一次和他单独走在一起。
他高而瘦，显得修长有力。棉麻质地的白衬衫鼓进些风，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灵动。
没敢端详他的脸就很快转过视线。即使这样，她依然可以想象到：他利落的短发沾染着黄昏的光泽，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笼罩着淡淡的光晕。
他必定是那样下意识地，轻锁着眉。
心里不由涌上稀薄地惆怅。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妹妹今天不在家，你去了大概比较无聊。”深云突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嗯？哦，不会的。说去参观其实是顺便，主要还是拿资料。”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答道。
佟深云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道：“我不会招待人，你随意就好，”过了一会，又说“你不必这么拘束。”
方影听出他话里打趣的笑意，蓦地红了脸，心情却奇异地安定了。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却不想勾着嘴角地深云，依然给人一丝阴沉的压迫感。
深云有一张刀刻般的脸，线条冷峻，甚至一有些生硬。饱满的额头下是长而浓黑的眉和神色犀利的眸子。
就现下审美的观点来看，他称不上英俊，也不够优雅。但无疑，他又是吸引人的。
他十分优秀。
“小雨有事吗？她好像不大爱出去玩的样子。”方影呼出一口气，装做轻松地问他。
佟深云抬手抚住额发，看着前方说道：“慕雨看起来很不开朗？”
可能是他认真的样子，让她咽下去了下意识要说的敷衍话。措辞半晌，答道：“觉得她戒心很重。”说完立刻觉得冒昧，慌忙接道：“我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他眼底透出玩味的笑意，淡淡接道：“你说得没错。但她是个好孩子，你只是不了解她。”深云得声音很轻，继而似乎想到什么，对着夕阳眯起眼来，缓缓出声问道：“方影，你有兄妹吗？”
她不知道深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只是简单答道：“都是表亲。一个弟弟，两个姐姐。”
“那你们相处时，是什么感觉？”
方影迷惑地仰头看他，佟深云却依然望着前方，在渐黑地天色中看不清表情。
“感觉么，很亲近，很愉快。虽然会吵架，但转眼就忘了。总之，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很温暖。”她犹豫了一下，问：“怎么，和小雨吵架了吗？”
佟深云仰起头，蹙紧眉头不说话。许久，他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呼出以口气，喃喃道：“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
深云家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最后面，和前面的高层居民楼隔着一处花木扶疏的园子，是一幢半旧的三层复式小楼。
这样独户的楼房有三排，大致十几家。佟深云家是一排三户。
从大门进去，眼前的景象让方影略感惊讶，脑中浮起那句“榆柳阴后檐，桃李罗堂前”来。
樱树和桃树都落了花，只剩一片新绿。围墙根种了一圈矮矮的丁香，凝白活淡紫的花簇散发着幽幽的甜香。靠门的角落里是几杆修竹，行姿简净，色泽碧绿。
俨然一派农家小院的恬静味道。
佟深云对有些看呆的方影说：“我父母没时间侍弄花草，小院就留给我和慕雨折腾。要种什么全听慕雨的，我只管去苗圃买来。她喜欢花瓣细小，颜色浅淡的花树，都不是矜贵的品种，几年下来就长茂密了。”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怀念的温存，一扫往常的阴郁。方影不由有些雀跃起来。
“那些心型叶子的是什么草？”
深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笑道：“哪是什么草！是草莓呀，仲夏的时候会结出鲜红的小果实。很漂亮的。”
真的很漂亮。在这个仿佛远离尘世的小天地里，绿意蓬勃，植满回忆。一草一木都由于是主人亲手栽种，显得珍贵而美好。在这里的深云，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
“走吧。”
室内光线昏暗，等到了二楼深云的房间，视线才清晰起来。
因为西照的原因，房内撒满了落日的余晖。简洁的摆设象征主人干练的性格。
方影望着正对窗户的墙体，不可思议般地说：“部长，你今天让我有太多惊奇了！”
整面墙体均匀地喷了淡淡一层茶色，用留白地方法镂出一行行端庄地楷字。字体秀丽，段落疏雅，意韵婉转。
“又是你们的杰作？怎么弄的？”
佟深云看了她一眼，淡淡接道：“把字裁出来贴在上面，再浅浅喷上一层涂料，等涂料干透后揭掉纸就好了。其实很容易。是慕雨要求做的，我不过是她的苦力。”
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墙的字，全都是对我的控诉。她只是用这个来折磨我罢了。
“小雨是个小天才哦！”她伸出手，虚虚抚过一行字：浮生六记。“都是兄妹，你们和任天他们可真是有天壤之别！“
深云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走到写字台旁，边从一叠书报中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边说：“资料都再这里，你回去作些整理。过两天开会用。”他转过身，发现方影正在注视电脑桌上摆着的相片。
画面里，佟深云坐在一口黛青色地莲缸沿上，环臂搂着佟慕雨。慕雨大概十四五岁年纪，身体纤细，唇红齿白。她一手握着深云的手腕，一手拈着一朵紫色的小花，整个人深深偎在佟深云怀里，笑容干净而甜蜜。
“你们感情真的很好。你很宠小雨吧？”
“只怕是已经宠坏了。”他说着，想到了早上和慕雨的争执，不禁一阵心烦。
他强压下不断涌升的情绪，说道：“也不早了。给任天打个电话吧。”
方影拿出手机看时间，说：“他差不多快到了，我去小区门口等他。”说着，从深云手里接过夹子。
“好，我陪你。”
到门口时，任天已经等再那里了。他生得人高马大，皮肤略黑，方正的脸上眉目疏朗，给人很有气势的感觉。方影看到他还穿着球服，胸前湿了一片，了然地笑了。
“不是某人说今天在附近打工，方便一起回学校，才叫我来拿资料的吗？怎么像刚从篮球场上跑过来的？”
任天讪讪地笑了两声，接道：“这是约清高女孩的迂回战略。怎么样，大小姐，赏脸一起吃个饭？”
方影笑着给他一拳，继而想到深云还在旁边，立刻红了脸。
深云笑笑：“好了，二位回学校吧。”他意味深长地扫了眼任天，说：“小心别撞了车。”
看着两人的背影，深云皱起眉头，看表，7：45。
还不回家么？
回到院中，坐在台阶上，打开手机。屏幕暗了，按亮，又暗了，再暗亮......
他凝视着屏幕出神，突然觉得，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东西。当慕雨提出要去住校时，他几乎立刻就震怒了。这些年，她的依恋几乎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当她突然要剥除它时，竟然有抽离骨血的疼痛。
八点时，任天发来信息：“好兄弟，谢谢提供机会。改天我请客。PS：祝玩得愉快。”深云弯弯嘴角，什么玩得愉快？卖友求荣，恋爱中毒的傻瓜。
恋爱中毒，吗？
8：30。
他放弃似的苦笑出来，拨通了慕雨的电话。慕雨没有说话，电话里隐隐响着嘈杂的车声。深云叹口气，说：“宝贝儿，我投降。回家把。”只是要住校而已，我其实没有理由不答应。
夜很静，夏虫唧唧的声音从身后的丁香丛中传来，闷闷的，把夜晚衬得越加空寂。
手机贴合的地方似乎有轻浅的呼吸声，匀停地，一下又一下，如潮水般温柔地涌上来，又退去。
许久，才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哥。”
“嗯？”
“生日快乐。”
他心中一窒，顿时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生日？他忘了。
从慕雨回来之后，每年的生日，都和慕雨一起度过。又是一年过去了么？为什么人总是在年华流逝后，才耸然惊动？
“不生气了？那宝贝儿送我什么礼物呢？”
“给我当牛作马。”
“荣幸之至。”
电话那头，慕雨笑了。随即，扣门的声音响起来。
深云暗笑，快步去开门。慕雨抱膝坐再门槛边，仰着白皙的面庞，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他顿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忙板起脸来，双手抱胸地凶到：“皮痒了？五月的天气就敢坐地下了，嗯？”
慕雨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悠悠开口：“在外面晃了一天，又累又渴，站不住了。”
她的声音细细的，蕴着娇纵，那么亲近。告诉我，是什么让那温热的潮水再次漫上堤岸，轻柔舔动？
深云蹲下身，拉住她细瘦的手，软言说：“旷课了？看我不整治你！”
“好。”
“怎么整治呢？”
“背我回家。”
深云正经地沉吟片刻，说：“好像不够。”
“再亲一下寿星。”
“量刑太轻，不足以引以为戒。”
她摇晃他地手，手心有潮潮的汗意。“再给你颁发欲求不满烫金大字匾额。”
话音刚落，深云突然欺上前去，猛地抱起她。慕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继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深云走进门，慕雨俯身去插门闩。他看到她的短上衣拉起来，露出一截白瓷般的皮肤。洁白的皮肤在夜色中闪着光。他微微笑了。
小妖精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嗯，还变重了。
正出神的当儿，屋内传来铃声。看到是母亲的号码，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喂，妈。”
“小云，吃晚饭了吗。”母亲的声音挺起来很有精神。
佟深云瞥了一眼慕雨，后者俏皮地吐舌。“正要去吃。”
“好的。生日快乐，小云。你这是在催着我老呢！”
“不会。妈还年轻得很。”
“呵呵，傻孩子，女人要懂得服老。小雨呢，叫她接电话。”
深云把话筒递给慕雨，从身后揽着她。
慕雨停了一瞬，才接到：“阿姨？...嗯，知道...能适应,嗯,不辛苦...哦,妈...没害羞...好,知道了.再见,你也要注意身体。”
慕雨放下电话，有些发怔。
“又叫阿姨，被妈念了吧！”
慕雨抬起头，神色不定，“哥，爸和妈妈在一起。他说让我转达祝福。”
深云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他们在一起很好呀，你不是一直希望他们和好吗?”
“哥，你......”
他释然地笑笑，拉住她的手说：“宝贝儿，都过去了。哥也希望我们一家人和睦，真的。那么小慕雨，晚上想吃什么？”
慕雨没有接话，只是含笑瞧着他，轻轻唤道：“哥。”
“嗯？”
她搂住他的肩膀，仰头亲吻他的面颊。轻轻一下。“哥，生日快乐。”谢谢母亲带你来到人间，又带我来到你面前。
柔软的触感还留在颊上，深云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怔忡：此时的慕雨没有嚣张的小爪子，面容沉静，略带羞涩。他心中溢满柔情的同时，却又感到惶惑——那些规则，言论，世俗人情，都侧身在房间的角落，对我冷笑。爱情，在重重幕帘后，低声饮泣。眼前微笑而羞怯的你，是不是也藏着一颗悲伤的心？
在没有跨出最后一步前，罪恶感是不是少一点？但在兄妹之名下的反复徘徊试探中，不甘，是不是更加深重？
他呼出一口气，认真点头道：“嗯。”
篇后插花：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在人世之初，仿若谶语般萦绕的故事；那个在分别的漫长时光中，让我不至于失落你容颜的童话？
从前，有一片厚厚的云，和小雨点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云说：“我的身体太重了，飞不懂了。”
于是，小雨点闭上眼睛，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入河川，隐入草原，飘散在广袤的大地上。
太阳从东边升起，空气开始变得温暖。小雨点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她的身体散逸成微小的尘埃，轻轻地升到空中。她飞呀，飞呀，飞了很久很久。
后来，在一座陌生地山峰。停了下来。
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发着幽幽的蓝光。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云的怀抱。
“我们要去哪里呢？”她问。
云温柔地拥着她，说：“我们会一起落到雪山顶上，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桃花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