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斜阳 ...
-
我在一片混乱的沙发上醒来,顺着窗棂蔓延到脚边的光带着鲜红的金色,是那种秋天特有的,染血般的夕阳。
我睡了很久,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嗜睡,如果没人叫醒我,我可以从正午睡到天黑,再睡到天明。
所幸选择的职业允许我连日睡到日上三竿,按时交稿子就可以了。
伸手去摸手机,解了锁,一条消息静静趴在微信里,是疏影发来的
疏影是个温婉的姑娘,个子高挑,披肩发,笑起来像初春的太阳。
我一直都很欣赏疏影。
江疏影是名心理咨询师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那所心理医院工作了五年,穿着深蓝的制服,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那时候我陪朋友小A去做心理咨询,小A和长跑了七年的女朋友分手了,用B的话说,好好一个人,要么就不恋爱,一恋就恋成了这个样子。
我正出神,忽然想到还没看疏影发来的消息,“彧,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我急忙定睛去看她发来消息的时间,两个小时之前,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一条新的消息过来了,“没什么事,我已经到家了”紧跟着一个可爱的兔子表情。
我隐约感到不安。
我点开拨号的界面,打给了她,很快就通了
“还好吧?”
“没什么,大概是最近太敏感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很轻快,“说起来,明天又是周末了呢,要不要出来逛逛?”
她一如既往的话多,可是却给我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可能是在家呆久了脑子出问题了吧
我和她约好了时间去逛宠物店,她想养一只宠物。
我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然后头昏脑涨地起来,准备做饭。
白花花的水流冲过翠绿的油菜,才洗了一会,热水就用完了,真是的啊,明明昨晚睡觉前已经把热水器的两个烧水的按钮都按下了。这个季节直接放出来的水冷得刺骨,我有些泄气地把洗好的油菜放到了菜板上,本来想做水煮肉片的,既然这样,就做个油菜汤好了。
吃过饭,码了几个小时的字,困了便去睡觉,就好像做了很多体力劳动一样,很快酣然睡去。
K市有一条巷子,长长的一溜,里面都是卖花鸟鱼虫的,夏天的时候狗儿最多,家家店门口都摆着笼子,里面是软乎乎的幼犬,整天呼呼大睡。还有猫或者兔儿,温驯而又绝望地趴在笼子里,等着有人把它们买回家,若是成年人倒还算是好运气,如果被有些小孩子买回了家,恐怕没到两天就会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疏影穿了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很是好看,我和她从小巷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打算养只什么?”我问
“养只鱼吧,或者乌龟”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一缸鳄鱼龟,都是几厘米大小。
“冷血动物啊”
“好养活嘛”
最后她买了一条小蛇,无毒,样子普通,可她偏偏喜欢的不得了
“说起来,昨天为什么觉得被跟踪了”
“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L这些天总是…”她从包里拿出那个不离身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L是疏影的前男友,我见过那个男人,疏影总是不吃早餐,那个男人就会每天来送,他很爱疏影,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纠缠你?”
“差不多吧…你知道,他那个人,如果想要做什么,就一定会达到目的才罢休,”疏影皱了皱眉头,“更何况还是一所医院的同事,也不好闹的太僵”
“所以是他跟踪你?”
“是啊”疏影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就在昨天”她的面容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可是说到这,她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下去了,她紧抿着嘴,低头走路。
我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能默默陪她走到地铁口,“送你回去?”
“不用了,那个人好像已经放弃了”
“好吧,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和疏影告了别,我乘公车回家。
路边金黄的树叶随风飘落,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小A,该死,这时候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那个家伙,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挡在我和疏影中间,尽管我们不再提起他,但是疏影不可能忘记,我也是。
两天以后,我接到了疏影的电话。
L失踪了。
疏影在电话那端说。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都是我不好”
“为什么”
“如果那时候,我肯听他说,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那端沉默了几秒,“沈彧,L他可能已经死了”
“你在哪?”
她说了位置,是她们医院旁边的一家茶馆。
“我现在过去,你等我”
我进去的时候疏影背对着我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旁,我坐到她对面,发现她脸色苍白。
“那时候….那时候”她喃喃地说,“他突然冲了过来,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得像妖怪一样,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她紧紧握着那个紫砂的小茶杯,她的手在抖,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连续而又轻微的咯噔声。“可是他什么都没说,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像我背后有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一样,他就那样跑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别担心,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错”我试图安抚她,可此刻我的言语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她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动,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就算是心理咨询师,也会有情绪不稳的时候。
可是,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
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时候,我向来安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有阵子不联系了的B,我曾经的室友。
“那个,我接个电话”我对疏影说。
我走到洗手间,接起了电话。
“老沈,我出差正好去你们k市,晚上有时间出来喝酒吗”
我沉吟了片刻,“当然”我说。
等我回到座位,她已经镇静下来了,“有事?”她问我,她知道我没什么朋友,平日也很少打电话。
“啊,没有”我帮她倒了点茶,“现在感觉好些了吧?”
“嗯,谢谢你了”
“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夜幕低垂,我裹紧了大衣,向着和B约定好的酒吧走去。
B喜欢精酿,像个文青那样,有时候下了班会喝一点,然后练尺八。
我推开门,一眼就望见了他。
他冲我挥挥手,“老沈,别来无恙啊”他已经有些微醺。
我坐到了他旁边,要了一杯和他一样的酒。
半晌,他说,“我听说你还和江疏影有联系?”
“你听谁说的?”我冷冷地问道。
“你别管,只说是不是”
“是”
“老沈,这和咱们说好的可不一样啊,我要知道小A他….”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算了,这同我没什么关系,喝酒,难得见面,得喝痛快”
我没做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味道,有点不对。
我最后的意识是听到B说了一句话。
“收手吧,老沈”我隐约中看到他似乎摇了摇头。
再睁眼,是惨白的天花板。
我环顾四周,这是…在医院里?
一个护士坐在桌旁玩手机,见我醒了,她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医生,还有疏影,和B.
“你先出去吧”疏影对那个护士说。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医生问我。
“我在哪?”
“回答他”疏影厉声道。
“沈彧”
那个医生和疏影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医生走上前,将一个病历夹递给了我。那上面有一些我不懂的术语,诊断后面写的是几个字母和数字的组合,我念了出来,“什么意思?”
“解离症间歇性人格分离,别名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通俗点说,人格分裂”
“知道你为什么嗜睡吗”医生说,“那不是睡眠,是你的另一个人格在活动。”
“两个人格?”这我倒是没想到。
“目前已知是两个,你的第二个人格,与刘医生的失踪有关。”刘医生就是L
我没有说话,疏影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想起那时候烧的热水,背后一阵恶寒。
我签了入院协议,开始接受治疗。
“A的那件事,给你的刺激不小”B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的,你只是病了,会好起来的。”
“你不是来出差的吧”
B神色变了变,“老沈,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
住院的这段时间,我的手机被收走了,于是就用笔在纸上写,可是笔很快也被收走了,说是可以用来伤人或自伤。
闲来无事,往事一幕幕回放。
那时我陪A去做咨询,前女友的离开让他患上了抑郁症,伴随失眠,他的咨询师和疏影在同一间办公室,一来二去那小子和疏影就混熟了,相处了半年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小A却自杀了,本来药物维持得很好,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擅自停了药,然后从30楼一跃而下。
他走之前发消息给我,让我照顾好疏影。
他不知道的是,我也爱上了疏影。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着出院的日子日益临近,L的案子却始终没有头绪,医生说他们让我的另一个人格问了话,做了笔录,可那个“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直到完全被消除,也没说出什么。
他们开始相信也许真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出院那天我长松了一口气。
为了庆祝出院,疏影特地买了一些我爱吃的东西,拎到了家里。
我打开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尝尝我的手艺。”我笑着对她说。
深秋的斜阳所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黯淡。
“阿彧,你家收拾得可真干净。”她在浴室一边洗手一边说。
清洗浴室可用了一整箱热水呢,我心说。
想到曾经有一个灵魂躲在我的身体里窥探,他看着那个跟踪狂的血液崩溅在瓷砖上,又被花洒淋出的水模糊成一片暗红。
我看着光洁的墙壁,一时走了神。
“对了,你知道警察在L的家里查到了什么吗?杯底的水里检测出了劳拉。”疏影一边把食材拿到菜板上一边说。
“治疗失眠的?”
我们刻意不提起的小A生前就在服用这种药。
“是啊”疏影慢慢把那块上好的牛肉切成了小块,“而且,你知道,那种处方药,出库房都会有明确的记录吧”她握住那把尖刀,猛地刺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杀了L”
我握住了刀刃,血滴顺着刀面淌了下来,渐渐连成线,落到地板上。
疏影颤抖着松开了手。
“你忘了,‘不存在的病人’,”为了保密,不在医保卡留下记录而做出的假病历,她不可能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了似的,瘫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我…”她啜泣了起来。
我顺势拥住了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伏在我怀里,绕过她,我把刚刚看到的那条短讯删掉了。
“检验出来的劳拉已经过期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在她的秀发和面庞上,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就好像湖泊上细碎的波纹和树丛斑驳陆离的影子。她睡得很熟,像个孩子一样。
我从她的包里拿出保温杯,把里面的水倒进了洗手池,仔细洗了洗,然后把水壶里的水倒了些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在她身旁睡去。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