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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铁马缨枪(7) ...

  •   楚煜回到家后,就首先做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他要办银行。

      这个想法也并非心血来潮。而今正值新旧篇章更迭之际,权利交接频出,又有列强鹰睃狼顾,祖荫的军阀显然不是个长久营生,他也无意继承。只是既然在西方学习了经济,就应该活学活用,大胆地开展实业,救亡图存,挑战这片压迫与机遇并存的市场。

      推动这个念头的导火索是和林晏绡的结识——从前楚煜也惯会纸上谈兵,实则动力不足,但现在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就要开始合计着安身立命,不能再做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颠颠地去请示了顶头二老。楚母眼见儿子终于洗心革面发愤图强,老泪纵横地拉着他的手,欣然应允。得了批准,楚煜就提着两壶茅台一条好烟,打道去了财政部长家,对吹了个通宵。这件事儿基本就算这么敲定了。

      但楚煜更惦念的却是林晏绡的事儿——改良新戏。他大字不识几通,参与剧本设计自然是驴头不对马嘴了,灯光舞台倒是能出谋划策,但眼下正有个恰恰好的一箭双雕、天时地利。

      半月后,正值新春,普天同庆,京生银行便这么应运而生了。

      银行正成立在和戏院毗邻的同一条商业街上。开业当日,便请了诸多社会名流一同剪彩,喜荣成名噪一时的林老板也在其内,同时于恒生大戏院献唱新戏《托孤救主》。

      北平第一家正规民办银行成立,喜荣成第一场自创京剧上演,这个年过得当真是热闹非凡。老百姓们是开心了,但自然有人被戳了脊梁骨。

      《托孤救主》这出戏,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影射而今军阀割据、人心不齐的局面,讽刺官僚主义铁血暴政,暗示着这样的腐败势力迟早会分崩离析。这的确是痛痛快快道出了大都数人的心声,就连不少不屑与戏子为伍的文人,在听闻这出戏的精髓后,也不惜撰文,大肆为之赞扬。

      就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没点破,林晏绡这出戏也够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换作别人脑袋早不知搬了几个家。但楚煜昭告天下的邀请函一发,相当于把自己和林晏绡绑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摆明了要罩着他了。那班军阀并没有充足的证据,也疲于再和一员同僚撕破面子,便也放任了这戏子的忤逆。

      《托孤救主》连唱三天,万人空巷,最后楚煜实在看不下去,以名为“饥饿营销”实为“心疼林老板嗓子”的由头,勒令恒生大戏院撤了剧。第二天,便兴冲冲地拉着林晏绡出门过年。

      二月中旬,瑞雪已不知下了几昼夜,堆砌出一片白茫茫天地。二七事变的恐怖已逐渐消弭,世间丑恶,似被一场鹅毛大雪掩埋殆尽。大街小巷一改萧条,悬灯结彩,处处是归心似箭的步履匆匆。

      年关将至,却也是犯罪分子奸.淫掳掠的高发时段——轿车黑色的轮廓从树枝光秃的街角拐出来,在石板地上轧出一行深深的车辙。楚煜偷鸡摸狗地钻下来,正打算不声不响地溜进喜荣成,给林晏绡来个惊喜。

      却没想到那人已经早早等在了路口。葱白的五指拢了拢哆罗呢的围巾,只露出两只顾盼神飞的眼,两颊被冷气冻得微微泛红,分明是再平淡不过的神情,却让人生出了一种含羞带怯的错觉。

      楚煜缓缓舒直了背,半晌,才发出一声低笑。他抬手揩了揩鼻尖,心里只有一个傻呵呵的念头。

      太好看了——眉目间一笔一划仿佛都是往他心窝子里长的一样,怎么能这么好看,这么叫人喜欢呢。

      他正想过去打招呼,街角落间却忽然飘出来几个里倒歪斜的人影。衣衫单薄,满身酒气,带着咧咧的色意,正是几个无家可归的地痞流氓。打头那高个子出言不逊,刚见到那盘正条顺的身影就要上手。

      “哟,这不是北平城里正当红的林老板。”流氓头子轻佻地怪笑了两声,胆大包天地想勾对方的下巴。

      楚煜登时火冒三丈,抄起车厢里的文明杖就要上去给人一锤子。不料还没等他挺身而出,被调戏的人就已先一步拆了招。

      林晏绡定定的掀了掀眼皮,桃花般柔丽的眼底凝结着一片霜寒。他一把制住了那流氓颤颤巍巍的手腕,紧接着用力一拧,伴随着一声吃痛的惊呼、和关节脱臼发出的可怖“嘎啦”声,便一脚踹在那人的下.体——

      他微微抬起头,如同俯视蝼蚁一般,从齿关间惜字如金地挤出一个音节:
      “滚。”

      “他妈的。”醉汉忍着下半身翻滚的剧痛,想动拳头,又怕再次出洋相,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红红白白,十分精彩。

      林晏绡挑了挑眉,冰冷却艳丽的脸上,有着高不可攀的倨傲。骨子里强大的气场就这么由内而外地扩散开来。

      那帮流氓已然是不战自败,悻悻地盯了林晏绡许久,才虚张声势地滚了。

      楚煜紧绷的神经在林晏绡出手的那刻缓缓松下来。直到最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文明杖又摆回去,一边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对方的风姿,一边发笑地想,从前自己沾沾自喜的“英雄救美”事迹,这么看来还真是蠢到家了。

      有些事情,能做和去做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比如当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林晏绡摆脱了上辈子病痛缠身的躯体,虽然依旧不能如修真界般动用灵力,但想收拾哪个歹徒其实是三拳两脚的事,泼铅水的那位也不例外。只是有人乐意替他出头,他也乐得卖对方这个面子,自然懂得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弱不禁风。

      【心机啊。】司命啧啧感叹道。

      林晏绡头也没抬地掸了掸袖子:【还不是被你布置的倒霉任务给逼的——好感度多少了?】

      【60%。】司命检查了一下,【这才不到一年呢,可真是快——这次你打算怎么让他死?】

      他问得十分顺利成章,只因惯常林晏绡表现的便是如此。决胜千里、运筹帷幄,他总在进展未到中途的时候就会想好接下来的每一步,和他商量动手的事宜。这也是司命最欣赏他的一点。

      但这一回,却难能一遇的沉默了。林晏绡有些烦躁地抿了抿唇:【没想好。】

      司命顿了顿,音色醇正,却如同浓得化不开的一团墨,充斥着压抑的疑团:【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往后再说吧。这个世界时局动荡,波澜诡谲,人命如飘蓬,置之死地的机会何愁没有。】他像是诚心拖延似的,模棱两可地应付了一句,旋即看到了现面而来的身影。

      林晏绡顿时跟看到了救星一样,以一种堂而皇之的理由飞速打发了系统:【革命事业尚未成功,我先去赴汤蹈火了,再见!】

      二人快步奔走向对方,鞋底挤压着结实的雪地,发出类似孩童欢闹般的声响。直到握住彼此的那刻,他们相视着会心而笑。

      楚煜极有风度地弯下了腰,学着法国电影里绅士男郎的动作,单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走吗?”林晏绡一双眼睛亮亮的,雪片落在他卷翘的睫毛上,像是童话世界里出走的小王子。

      楚煜直起身,牵住了对方的手:“荣幸至极。”

      北平城一碧如洗的空中,又开始飘落起零星细雪。他们搀扶着、依偎着,踏着新春的愿景,于秋去冬来间迤逦而行。身后铺展着一整片广袤的平野,青松林不老地盘踞,而故人未改、好景犹在。
      不知不觉,落雪纷扬,便恍然是走到了白头。

      直至到了闹市,人声逐渐鼎沸。林晏绡没有拒绝楚煜逾矩的举动,但后者仍是生怕败坏了北平第一旦的清白名声,恋恋不舍地撒开了手。

      闹市虽熙攘,但往来的却不都是顾客。这离乱年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许多腾着白眼的肉铺包子店前都无人问津,惟独一个小摊前聚满了人。楚煜生性爱热闹,便和林晏绡一起凑了过去。

      扒拉开人群,方才看清。地上一方小板凳,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瞎子——也不知真瞎假瞎,前头摆了张大红符纸,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大字。

      “算命、取名、事业、风水、姻缘。”林晏绡望着地上,喃喃念出了声。

      楚煜“呵”了一声:“你信这些吗。”

      林晏绡回他道:“说信,也可以说不信。人有生老病死、成住坏空,若真有轮回转世,那哪怕明知终有一死,也能留一线慰藉。易云否极泰来,潜龙在渊,若相信真有风水轮流转的说法,那哪怕身陷泥沼,也能够不泯灭了本心。”

      楚煜认认真真地听他讲完,方才压低声音道:“所以这算命摊才这么旺。而今时局黑暗、前途叵测,黎民看不见希望,便本能地想寻求精神寄托——装神弄鬼,来钱最快。”他复又挺了挺胸,大放厥词道,“我却不信什么宿命,不惧什么神佛!”

      林晏绡有些说不出滋味地心想道:“那是因为你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挫折与磨难,自然不可一世,以为人定胜天。”

      他没反驳,旁边一个急性子的大妈便替他开了口:“哎呀小伙子,你不要乱讲话,神仙听了要怪罪的!”

      大妈穿红戴绿,嘬尖了嘴叽叽喳喳,讲起话来中气十足,为楚煜吸引了一干信徒的注目。楚四爷自然不在乎这帮深受封建荼毒的余孽,却没成想那戴着墨镜的半仙,也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
      “要不,我来替您算上一卦?”

      “好啊,算便算。”楚煜整个人都被激将起来了,心想老子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世外高人还是江湖骗子。他大摇大摆地坐到那人对过去,报上了自己的八字。

      老人嘴角处变不惊的笑意,在他话音落定后凝固了一下。楚煜心里洋洋得意,索性摸出了几枚大洋,拍在了那张鬼画符的红纸上。

      “您算,若算准了,这些酬金便都是你的。”

      四周已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都在为这位公子爷的财大气粗和无法无天所折腰。

      “不知这位公子想算什么?”

      林晏绡怕惹事,悄悄地走到了楚煜身旁去。只听他稍一迟疑,吞吞吐吐道:“就,爱情吧。”

      老人又心知肚明地笑了:“也对。小公子的命格中金舆马星同在,一生大富大贵,八面威风,想必不用我算,也已看得一清二楚了。”他礼貌地顿了顿,“只是这姻缘么,最好还是有相配之人的八字,方才掐得准些。”

      坐在对头的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牛鼻子老道,是在存心刁难我楚四爷。

      相配之人——他自然有,却不知是情投意合还是一厢情愿。这要是一抖落,还不把他那点花花肠子小小心思都扒得一干二净了。

      若真是后者,那往后相见,该得有多尴尬啊。

      他就这么愁眉苦脸地犯起了难,许久后,才小心翼翼地,巴巴地抬头望了眼身侧的人,投去了一个暗送秋波的求助。

      林晏绡从高处回望着他,忽然展颜一笑,朗声报上了自己的生辰。

      楚煜只觉得脸皮“腾”地一下烧起了火,若不是众目睽睽,简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林老板是不是知道我一直对他有意思了?会不会觉得我不是真想捧他,而是想用肮脏的金钱来收买他的□□?可他明明可以装傻的,为什么要顺应我的话茬,是怕我下不来台,还是本身也有、也有……?

      楚煜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千愁万绪如同糨糊,迟钝的思维早已搅合不开。纠结到最后,只剩下了最后一眼,那人笑时的脸。聪慧、狡黠、又矜傲,真像是话本里千年的狐狸修成精一样,下凡一遭,惑得芸芸众生心旌动摇,神魂颠倒。

      谁能不喜欢呢?他想。喜欢又不是件丢人的事。

      还好,那半仙不愧是超脱境界之人,听见回话的是个清冷男声,也依旧波澜不惊。起卦、落爻、掐算,就在楚煜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一声叹息,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你。”算命先生指了指楚煜,“这位的日支是乙卯,看似风流浪漫,其实极有原则,偏带点自我主义。”

      “另一位么。”他又转过了头,“庚戌日生人,外表温文尔雅,和光同尘,内里心如匪石、不可转也,把事业看得比感情重上不少……庚戌与乙卯,一阳一阴,本是天和地和的绝配,只可惜……”

      林晏绡面无表情,心想这分析得虽头头是道,也挺准,但他报的可是原身的生辰,和自己这个换了芯的西贝货对上,多半是误打误撞,可信度有待考量。楚煜则听了他一堆不知所云的酸词,跟个丈二和尚似的,耐心简直被耗没了:“可惜什么?”

      算命先生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我功力尚浅,有些天机参悟不透,哪怕参悟透了,也不能说……只一点,你们二人,从始至终有七世的命定姻缘,剪不断,拆不散,红线纠纠缠缠,预示着好事多磨,免不了波折坎坷、多舛劫难。”

      楚煜“霍”地站起身,一张脸板得无悲无喜,拽着林晏绡就走。

      “尽扯淡。”他低声骂道,连银元都顾不上拿,白白便宜了那张乌鸦嘴。

      算命先生笑眯眯地把白花花的大洋收了起来,继续张罗生意。盲人不能视物,听觉都锻炼得极好,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那句牢骚,他自言自语地念道:

      “不可说,一说即是错。连神佛都避讳的东西,谁泄露了,谁就是是要遭天谴的唉……”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来章应景的=w=来不及写到告白了,下章继续大力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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