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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城春草木(16) ...

  •   翌日,鸡鸣破晓,鱼肚白刺穿薄雾,昏朦的室内照射入第一丝晨曦的光晕。

      楚煜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背朝他坐在床边的人影,披上中衣,遮住了最后一寸白皙的脊背。

      楚煜“腾”地一下烧红了脸。

      昨夜种种在他脑中走马灯似地回放,放肆地像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梦境,但眼前人转过头时,近在咫尺的面庞却告诉了他,这是场梦寐以求的真实。

      而怨气与怒火早已被这真实冲散得一干二净——烈酒浇出的千里长堤,又怎能敌过来势汹汹的桃花春汛。

      林晏绡淡定地系好扣子,伸手在他滚烫的脸皮上揩了一记:“殿下这模样可不能给外人看了去,堂堂一国之君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笑话。”

      楚煜有一瞬的呆若木鸡,随即巴巴地讨好道:“只给你看还不成么。”

      对方从鼻腔里哼出一节轻快的气音,站起身来,衣料与被褥摩擦地沙沙作响:“早点起来,还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楚煜莫名松下了一口气,心中欢快洋溢太甚,倒物极必反地生出酸涩来。

      “可不是么。”他心想,“我在他面前,永远像个笨拙的小孩子似的,只能仰望他的项背,其余的……又怎么能赶得上。”

      此刻天色尚早,正是平日里上朝的点,虽则新春休沐能名正言顺地犯懒,但二人骨子里养成的作息却已雷打不动地开始上岗——而林晏绡显然也没有和他上演“祸国妖妃昏庸君王”戏码的想法。

      他已站在书桌边,指尖敲着一份手稿,遥遥道:“前几天拟好的,过来看看。”

      直到楚煜近了身,林晏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书桌上还残留着些可疑的污渍,和砚台打翻的凌乱墨痕,正是那场颠倒荒唐的铁证——他只好眼不见为净地别过了头。

      幸好对方似乎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其一,废除井田私有制度,开放买卖。”是楚煜喃喃读道。

      “其二,鼓励垦荒,兴修水利,开拓舆道,由当地住户贫富等级排名出资,或向府衙借贷。”

      “其三,军功不得世袭,若子承父爵而无功勋加身,则需降级一等。军队之中,不论出身,唯才用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读道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单手握紧成拳,抵在了唇边,仿佛深有所思。

      林晏绡:“怎么样。”

      “父皇在位时,外戚专权,一度喧宾夺主,致使贪污腐败蛀虫频出。”楚煜凝重道,“我一直忌惮王公贵族势力过大的问题……这纸对策,针针见血。”

      林晏绡拍了拍他的肩:“总该有个结束的。”

      楚煜:“也总会有个开始的。”他俯下身,撇开衣袖,铺纸挥毫落下满篇铁画银钩。林晏绡从高处俯瞰去,便看见了他嘴角会心的笑容。

      “高兴什么呢?”

      楚煜落定了最后一画,折叠好御状,将用过的狼毫插回笔筒之中,随之在其中挑挑拣拣。半晌,忽地拿出一支分叉的湖笔,心猿意马地转在手里把玩。

      “小太傅……下一次,还在书桌上吧。”

      ·

      庆元元年,新春伊始,正是双福临门。只是大臣们没能等到大赦天下,却接连等来了三道晴天霹雳般的谕旨。

      此举彻底剔除了贵族阶级的利益,效果如何未可知,但刮骨疗毒,难免大伤元气。

      肃清贪腐已经做得那么绝,这下是真的连一点余地都不留了吗?水至清则无鱼,年轻的天子又真能将顽固的老贵族说服吗?又真能彻底杜绝祸患吗?又真能将错杂的人心掌控自如吗?

      一时各执一词吵得沸沸扬扬,阵势浩大,是从前任何一场变法革新都前所未有。

      直到三月后,迫于楚煜的纹丝不动,和平民出身的官员之鼎力拥护,你进我退来回拉锯,抗议的声浪才稍稍平息。

      国事交加的皇帝陛下已然忙成了个连轴转的陀螺,风花雪月的小心思都被公文磋磨平了棱角,连黏人劲也直线下降——那日,楚煜照例在御书房和一干大臣唇枪舌战,林晏绡便趁机回了府上。

      但不是为了寒暄,而是为了柳雨霏的一封书信——她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出身忠臣世家的小姑娘在渡尽劫波后,顺利而飞速地成长为了一个能干的角色。自林晏绡晋升帝师以来,一直是她在如虎添翼,调动杨彦真弥留下的关系网,为他收集八方人脉。

      只是这一次的人脉,仿佛有些不简单。

      会客厅内,身着蟒袍的人影正负手而立,打量着墙上一幅林晏绡的手书。柳雨霏一袭雪白短打,扎着干练的高马尾,引了二人会晤。

      光洁的额头微微低下,她凑在林晏绡耳边道:“平王,楚琰。”

      对方似有感知般回过身来,谦和至极地朝他一笑:“林太傅。”

      柳雨霏随之退下去,掩上了门。林晏绡方才打量起来人——那人长得很周正,白皙的脸上没有突兀的轮廓,一双单眼皮却总似微微含笑。

      那是一个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和楚煜饱含侵略的俊美孑然不同,反倒有点温润儒雅的意思——但也很容易被遗忘在人潮之中。

      “年关时候,我们在宫里见过面的。”对方见林晏绡不言,轻声提醒道。

      林晏绡顺着台阶下去:“是。那时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聊聊。”

      他也不是对此人全无印象的——景和帝子嗣并不多,掰着手指排除下来也没剩几个。而在此之前,他也对平王有所耳闻。原因无他,其生母贤太妃之父正是一代鸿儒孔鸿森,桃李满天下,最出名的一枝就是杨彦真。

      二人相继落座。柳雨霏早在桌上沏好了新茶,一够手就能拿到。茗花浮沫在盏底盘旋,升腾起一股莫名平和的气息。在满朝风雨如晦中,隔绝出一片世外桃源。

      无关痛痒的过场话滚了一遭,楚琰终于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变革虽好,造福于千秋万代,但皇上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专断,要惹来非议。这几个月里被处死的大臣,比之我朝开国以来的总和犹多,此举……着实心狠手辣。”

      庆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浑身都带着股平和的气息,言谈间很容易拉近亲切感,仿佛真只是为了众生疾苦而抱怨。

      林晏绡知道他的本性,但没有点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但不想化龙的显然都是孬种。

      【好感度现在多少了?】
      【95%。】司命迅速回到,【从书房那晚上过后,就一直是这个进度。】

      林晏绡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佛牌:【快了。】

      司命明白他的打算:【你要动手了?】
      林晏绡:【不是现在,但必须未雨绸缪。】

      楚琰身体微微前倾,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那是一个非常专注而尊敬的姿势,却让他维持地苦不堪言——他摸不清林晏绡的底细。关于这个位高权重的太傅的谣言,市井中向来众说纷纭,但没有哪一条说他是个好骗的善茬。

      曾与戚绥交好,借其势力扶摇直上,后又将恩人反咬得一蹶不振的人,又能是什么善茬呢?

      可楚琰不在意这个。就算眼前荏弱无辜的美人内心早已黑透,自己也没白到哪去。他在意的是他的心究竟偏向哪里。

      若是向他自己,那再好不过——功高盖主兔死狗烹,每个能臣都会为自己留好后路。但若是向着楚煜呢?

      楚琰的心里上蹿下跳打起了鼓。却只见对方垂下眼眸,讷讷道:“那又有什么办法……”

      那一瞬楚琰的兴奋几乎要溢于言表,但很快被他收敛了回去:“我早年曾拜读过太傅的策论,以巩固国防为主,不提倡行守内虚外之事。皇上此举,确实是与你的政论背道而驰。”

      林晏绡苦笑了一下:“天子金口玉言,说一不二。”

      “那也只是因为他是天子。”楚琰殷勤地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是太傅,永远是太傅,若有委屈又何必不言,更何况而今黎民苍生无不受屈于暴政……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橄榄枝已经抛得明晃晃,可林晏绡硬是不接,也不拒绝,只欲言又止地将头低得更深,把玩着白到透明的指尖。

      楚琰于是更认真地注视他,可惜后者拒绝了一切目光交流——那便只能移向别处地方。

      他在他整洁衣领的包裹之下,看到了点点突兀的红痕。

      那一瞬他如遭雷击,过往的流言蜚语在他脑中飞快拼凑。登基以来,楚煜一改从前浪荡花丛之心性,以政务繁忙为由拒绝了所有选妃立后,而二人并肩出入深宫更是家常便饭。虽则那风流心性十有八九是装的,成双入对也可以用君臣之情来解释……桃色轶闻果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当真只是空穴来风吗?

      楚琰竟鬼使神差地问道:“皇上是不是对你……”

      他话未说完,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清冽的嗓音泛着哽咽,是十成十的惶然无助:
      “求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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