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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城春草木(13) ...

  •   林晏绡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睁开眼时,不知今夕何夕。

      只看到最熟悉的房梁和帐幔,曾同游的人已了无踪影,只留下轻飘飘一张药方,和明晃晃的好感度:【65%】。

      一下子就是20%的跨度,如同一只烫手的香饽饽,让林晏绡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我和楚煜出宫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刺客……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命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道:【后来他救了你,作为回报,你勾引了他就跑。】

      林晏绡:【说人话。】

      司命干笑了两声,这才停止了对他惨无人道的调戏,将后话徐徐道来。

      林晏绡无语得更甚了。

      正这时,卧房的大门被应景地打开。林晚棠的身影现面而来,依旧是满脸“孺子不可教”的惆怅,将药碗重重地放在床头桌上。

      “你啊!我早说了,树敌太多会遭报应。看看,现世报来得快吧!”

      林晏绡自知理亏地闭了嘴,把脖子缩到被窝里,等待着接下来的一顿狂风暴雨。

      但意料之中的责骂并没有如期而至。林晚棠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是太子送你回来的?”

      林晏绡装傻:“啊?好像是的吧,这我怎么知道。”

      林晚棠动了动嘴,好像还想劝他什么,但终究只是心累地摆了摆手:“算了,你自己把握分寸吧。他和戚绥这两条贼船,你终究只能踏上其一。”

      林晏绡:“……”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东西?

      但不管事实的真相是否已经七歪八倒到了爪哇国去,林晚棠好歹在接下来一段时日里都没来再烦他。林晏绡落了个耳根子清净,也乐得其所。

      借病告假的好日子果真舒坦,除却有一点让他十分困扰——楚煜似乎在有意的疏远他。

      说似乎,是因为那疏远也不是一刀切的厌恶。你若主动去撩拨他,他也不会避之不理,态度自然得仿佛连那些闪烁都是错觉。

      终于有一天,林晏绡没忍住,在楚煜例行看望他伤势后拦住了他:“你等等。”

      楚煜脚步一顿,回了头:“怎么了?”他伸手探了探林晏绡的额头,小心道,“是不是有哪处旧伤又不舒服了?”

      林晏绡看着他一脸道貌岸然,玩心大起,一反手扣住了他的腕:“没有。我只是看你最近很忙的样子,走得都急匆匆的。我不在朝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法帮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楚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林晏绡保持着脸上真挚的澄澈,暗搓搓想:“跟我玩捉迷藏,看我还治不了你。”

      “没、没有。”楚煜磕磕巴巴地道,被他握住的手仿佛很想抽离,却又享受似地不舍得离开,“你专心养伤就好。”

      林晏绡这才慢吞吞地松了手,眼尖地看到他藏在袍袖下的指尖正轻轻拨动着什么东西。

      “手串吗?”他问,“你什么时候和你爹一样,开始向佛了?”

      楚煜登时停下了小动作,如同地下机密暴露一样掩掩藏藏道:“也不是完全信。”

      “那是为什么?”

      楚煜忽地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摈除杂念。”

      林晏绡笑着揩了揩鼻尖:“我是妖魔鬼怪、邪门歪道吗?”

      “不是这个意思……”楚煜眼见把好话给说砸了,慌忙补救道。但解释到一半,却又仿佛心知和此人压根说不到一个点子上,便疲于自白了,“对了,戚绥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林晏绡丝毫没有在意他生硬的转折,满脑子只剩下一声哀嚎。

      他的太平生涯还没孵化出个雏形,便要胎死腹中了。

      正月十六,安王班师回朝。

      天街鸣锣开道,群臣于丹墀两侧一字排开,天子立于金銮殿前,庆贺这支战无不胜的劲旅奏凯而归。

      林晏绡垂首立于一众文臣武将之中,只望见石板地上长毯如鲜花盛放,艳红绵延。马蹄踏着浮土由远及近,甲胄的银光打破了惊心动魄的壮烈。

      一双跨着金蹬的靴子,在他面前停了一瞬。他沿着锃亮抬头望去。战马背上的将军居高临下,手执丝缰。鞍囊中十几柄豁口的残刀,刺猬似地齐齐映亮了他的神色。

      那样不甘的怨憎,以及蛰伏其下的……失望。

      林晏绡心知这回是捅了个马蜂窝,不炸不行,于是现学现用,祭出了楚煜言传身教的杀手锏“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此后数日内,拒绝了任何和戚绥的目光交流,装聋作哑地无视了所有明示暗示含沙射影,一散朝立马回府绝不逗留,眼见姓戚的动静在十米之内出现,便绕开路拔腿就跑。

      可在朝堂上还能当鸵鸟,若是人都堵到了家门口,却也是无可奈何。

      那夜无月无星,正是江湖传说中杀人越货的大好时节。林晏绡就在家门口和不速之客撞了个满怀——

      这货竟然还比他先到府上,显然是来守株待兔的。

      林晏绡头皮一麻,心骂了声“夜路走多了,总要碰到鬼的”,一边好声好气地作了个揖:“有失远迎……西北一战,安王率军破敌大获全胜,力挽狂澜,实在可喜可贺。”

      “力挽狂澜?都是为了庆朝,少卿可也没少出力。”戚绥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清君侧的事,你比我会做。”

      林晏绡早有准备,并不打算就此认栽:“都是皇上手里的刀,将军,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没打算拿你出气。”戚绥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听闻你近来身体抱恙,特意给你带的。”

      “什么?”林晏绡有些发愣。

      戚绥却不言,只是执起了林晏绡的手,将包裹安放到了他的掌心,再一根一根,不容分说地按上了他微微发红的指。

      “收好。”戚绥拍了拍他的肩,轻呵道,“回去拆开看看。”

      林晏绡很不是滋味地攥紧了包裹坚硬的轮廓,只觉那热气从他耳边扯开来,是戚绥扬长而去,高声道,“我顺路来探望一下你,还有事在身,就不喊你请我进屋坐坐了。若有来次,定要和你好好地煮酒论道、一醉方休。”

      林晏绡“砰”地合上屋门,将那难缠的搞事精和灌耳魔音通通隔绝在外,接着,便飞速扒拉开了那装神弄鬼的包袱。

      但里面并没有出现什么血肉模糊的场景,只是安静地盛放着两味药引。

      银杏,和丹参。

      银杏活血化瘀,丹参止痛静脉,拆开看皆是上好上佳的补品,但若摆在一道,却是药性相冲,可致人死地。

      绵里藏针的告诫,比血肉模糊来得可怕万倍。

      林晏绡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得快点动手了。】

      司命感同身受:【是啊,他回来得太早了。】

      林晏绡凝神沉思了片刻,拍板道:【其实已经搞定了大半,胜利的天平倾向我们了。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

      林晏绡冷不丁就问了这么一句:【等我扶保楚煜登基后,是不是还要再杀了他?】

      【那当然……】司命顺理成章地应道,但很快便品出了几分异样,【你的“他”,是指戚绥还是楚煜。】

      林晏绡的胜券显然并没有和他握在一个点上:【当然是楚煜——我不铲除戚绥,他根本不可能上位。】

      司命却笑了:【这不难吧……到时候楚煜总会是你枕边人,而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用担心身后事,捅个刀还不是信手拈来。】

      林晏绡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他死了,那大庆朝怎么办?如果我死了,那爹怎么办?】

      司命仿佛有些不悦:【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不是优柔寡断。】林晏绡截口道,想辩解,却发现很难自圆其说,只好含糊地打了个包票,【……总之,我会想办法。】

      时至如今,他已不能单单把穿越当做是一个全息游戏。每一个世界都是如此真实,每一个遇见的人都有血有肉。他把他们当做NPC……但他们,却在把他真正当成亲人当成朋友,掏心掏肺地对待。

      日复一日,潜移默化。当感情鲜活得春风化雨,便没有人能做到心如磐石。

      他正身临其境地栖居于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度,肩负着泱泱大国未来的命脉与气数,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朝中混乱,大家之下,波及的便是无数小家生而平等的危急存亡……芸芸众生,不论是否有名有姓,可曾谋面相识,你都不能否认,他们活着——又怎能当坐视不管的刽子手。

      他必须在功成身退之前,给江山大业找到一个可靠的后继之人。

      可世事如流水,裹挟着飘蓬般的万物一去不去返,又怎会为了他的踌躇所停留。

      寒霜敛去锋芒,新芽破土,一蓑暮雨润物无声,春的气息悄然降临而至。

      温度开始回暖,朝中的气氛却与之背道而驰地将至冰点——景和帝连续三日早朝未曾露面,也不许闲杂人等探访。

      一时军心惶惶。

      景和帝身体素来不健朗,这是朝中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这么多年来太医院调理得当,他也有惊无险地跨过了数道生死劫,极少有托病散朝的先例——这一次,是真的熬不过去了吗?

      林晏绡便抱着这样的担忧,被一旨诏令单独喊进了宫中。

      见到景和帝的那一眼,他忽然松下了一口气——却不是安心的气。只是一颗心悬在半空凌迟了太久,此刻终于被送上断头台,干干脆脆,也不管那结果的滋味是不是生疼了。

      景和帝满脸枯槁,印堂边黑气盘旋,瘦骨嶙峋如同一棵即将病死的枯木,一夜凋零。

      他榨出最后一丝神采,努力摆出欣欣向荣的样子,朝林晏绡翕动了嘴唇:“过来。”

      却也只是个单薄的唇形罢了。干涩的喉咙早已不允许他发出任何声响。

      林晏绡走过去。明知自己理应是麻木的,却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酸涩:“……皇上。”

      “好、好孩子……”景和帝艰难地比划道,“你和楚煜都大了,而我老了。”

      “不会的。”林晏绡无力地笑道,“您是真龙天子,有福泽庇佑,总能度过去的,不是吗?”

      “那都是骗人的。”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黄袍加身冠冕披肩,正襟危坐的岁月匆匆而过,还活在童顽少年的男子终于可以吐露肺腑,“那都是为了稳定社稷民心,编出来骗人的……九五之尊,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登上这个位置,我却从一开始就受的不情不愿,哪怕真有天恩,也一定不会眷顾于我……我知道,我绝对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什么安慰,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回天。

      “但楚煜不一样。”景和帝露出欣慰的神情,摇了摇头道,“……和我这个没用的爹不一样。这么多年来戚家内外施压,我却坚持不废太子,虽有顾及阿尹的缘故,也因为我心知肚明他是一个可造之材,也会是一个真正有抱负的一国之君。晏绡,你懂么?”

      林晏绡恍然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阿尹”是楚煜生母的小名。

      “这一次,抱歉又要麻烦你了。”景和帝执起林晏绡的手,两颊凹陷的脸上写满歉疚,像一个胆小的骷髅。

      林晏绡甚至能听见他骨骼摩擦发出的沙哑铁锈声。

      “我这一生,是彻底失败的一生。管不好身前之事,身后的烂摊子还要人来应付——不过你别担心,朝中的变动我相信楚煜能照顾好,但楚煜,我却希望能由你来照顾。”

      林晏绡愕然抬头:“皇上,我……”

      景和帝注视着他,满目清明:“我只求这一点,好不好?”

      林晏绡低下头,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好。”

      “起草诏书!”景和帝从身后太监手里接过镇纸,伏于岸上,颤颤巍巍地开始书写。纵然骨节已经从薄薄的皮上支棱了出来,那双手底出来的字依旧是潇洒多情。满满一面瘦金体,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心力。

      “臣……接旨。”

      毛笔轻轻地坠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不起眼的动静。

      “轰隆隆——”

      一道惊蛰雷同时炸响,将昏黄的长空劈亮。细雨毫无征兆地开始急促,三十三重紫禁宫阙,于逼仄翻滚的浓云之下黯然失色。

      青萍之末,终于把慌乱嘈杂的声势,席卷得越来越响。

      林晏绡仰起头,脸孔上泪流成河,纠缠着打湿了诏书未干的墨痕。

      身侧人来人往,窗外风雨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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