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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城春草木(5) ...

  •   林晏绡晃荡着回到宅邸的时候,城中更鼓已敲过了三响。

      万籁俱寂,鸡犬无声。路过柳雨门前时,里头漆黑,想来她已是睡下。林晏绡于是放低了动静,蹑手蹑脚地回了房。

      沏了一壶茶,滚烫入喉,方冲醒了大半酒意。林晏绡揉着犹有阵痛的额头,心说道:
      【我刚才跟当朝太子说了那么大不敬的话,该不会被杀头吧……】

      方才气氛说是亲昵,可放在这壁垒森严的封建社会,也确是失仪。脱口时是不假思索,只因他脑海里还停留着上一世对自家小徒弟的印象,一时也忘了他们不过是短短数面之缘的交际——难保多疑的“忧”弦会对他作何感想。

      【放心吧。】司命轻飘飘打消了他的顾虑,【他打小缺爱,难得有个人夸夸,高兴还来不及,哪舍得杀。】

      系统仿佛很瞧不起此人秉性,又拐着弯埋汰道:【更何况楚煜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傀儡太子。等他老爹死了,也要当好长一段时日的傀儡皇帝。哪怕有寻仇的心,只要有安王保着你,也绝没那个下诏的胆。】

      林晏绡把玩着杯沿,心猿意马道:【说得这么惨,比他上辈子过得憋屈多了。】

      【他上辈子就是个爽文剧本,只不过收场不太好看罢了。】调侃的气势一转,司命终于严肃道:【不过你还是尽量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吧。别忘了,如果在完成任务之前身死,那你轮回的世界就要相应增加。】

      林晏绡也打叠起了精神:【我明白。】

      【对了,刚才看你神志不清,就没提醒你,现在“忧”弦的好感度是10%。】

      【比上一世的进度慢了一大截啊。】

      【你都说了他多疑了,急不得。】司命似乎胜券在握,【等他对你卸下防备、死心塌地之后,会翻着倍儿长的。】

      林晏绡抬头望向窗外夜空,寒月的光晕打进他眼底,照出其间莫测深沉。【所以我现在要做的,是先取得他的信任?】

      【没错。】

      “取得信任”之目标虽则明确,然而正如林晏绡所预料,这里头还有很长一条曲折的路途。

      委任状下达,不出惯例,林晏绡被委派到了翰林院,任编撰。

      编撰官衔不大,却算半个内臣,更是日后位极人臣的必经之路。历朝历代几乎每任宰相,都曾在这书香翰林就过职。因而林晏绡也不急,只专心务好了这手底的公事,数月来勤勤恳恳,沉稳务实,便是翰林院中资历最深、最古板的老酸儒,也无不对其风评有佳。

      凛风过境,正值秋收冬藏,是各地上报农耕的时节,某一处州县里却又闹出了场动静不小的匪患。层出不穷的折子一道道如雪片般飞来,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林晏绡也责无旁贷。有时编撰修文久了,点灯熬夜,便也无暇再回府上,索性夜宿在了翰林。

      而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往往刚起草好的诏书,后一刻便要修改、更甚是彻底推翻。因而这段忙碌里,他时常被召请进宫内,与景和帝会面。

      是夜,落木萧萧,寒风呼嚎,拍打着薄薄一层窗棱纸,偌大翰林内唯一亮着的灯盏随之细细震颤。林晏绡按了按昏沉的太阳穴,正想结束这一日的繁忙,屋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尖锐细长的嗓声。

      “景和帝有旨,宣翰林编撰林晏绡觐见——”

      跳动的灯花刹那熄灭,留下半空中一缕袅袅青烟。面前陷入了黑暗,林晏绡摸索着推开门,只见一座小轿已在不远处等候。

      也白面的太监堆出谄笑,一抬手道:“请吧。”

      靠坐在颠簸的轿内,林晏绡漫无目的地发呆,困倦上涌,而心神不宁得愈发强烈。

      许是今夜的风声太过可怖,嘶哑得像是死去女子的哭泣。进宫面圣一事本该最习以为常,但这一次,他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月黑风高,百鬼夜行。不是个好兆头。

      透过厚重的轿帘,他侧耳听,那风,似乎刮得更响了。

      落地的时候,这股焦虑才稍有些好转。林晏绡抬头望着这华美的紫宸宫,信步走入。

      宫内金碧辉煌,摆设却是古朴。景和帝正盘坐在焚香的瓣柱前,闭目参禅,手中捻动着一串菩提佛珠。听他脚步,便睁开了眼,露出细长一道缝隙。
      “进来吧。”

      “皇上。”林晏绡行过了礼,“此番宣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他顺手端过了桌沿的砚台,正打算磨墨,却被一双枯瘦的大手按住。

      “不急。”景和帝气息平稳却微弱,“没什么要事,只是朕突发奇想,寻你来说说话罢了。”

      林晏绡不解地皱了皱眉。

      这飞快的动作被对方敏锐地察觉。景和帝笑了一下,说道:“爱卿可是不愿么?”

      林晏绡:“不敢……”

      景和帝将佛珠戴回腕上:“这么紧张做什么,莫非是在翰林待得久了,被那群老学究带出一身迂腐了?”

      这时这刻的景和帝,方才千年难得一遇地现出几分帝王之姿。话里藏锋、不容置喙,让林晏绡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我只是担心陛下国事缠身,想尽力分忧……不知陛下想和臣聊些什么?”

      景和帝这回倒是不紧不慢了,甚至还亲手为林晏绡斟了杯茶过去。

      林晏绡按兵不动地接过,喉结滚动,便听得一声长叹道:“就与朕说说,你从前在扬州的事吧……和你父亲的事。”

      林晏绡绞尽脑汁糊弄道:“家父为人正直严苛,却也酷爱琴棋书画,素来耳提面命,因而我在这诸多方面也皆有涉猎。扬州烟花地,世间繁华少有,是既得天时地利,又得皇上勤政爱民的人德……”

      景和帝仿佛也知道他在说套话,打断道:“如此。那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可好?”

      林晏绡是真不明白他在摆哪道龙门阵,硬着头皮道:“不曾过分亲近,却也不疏离,寻常人家的父子之谊罢了。”

      景和帝讷讷道:“是么……”那叹息再次响起,久远的时光倏忽间缩地成寸,“想当年我和太.祖,也曾是父慈子孝,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总有许多情非得已。因为那桩事,我和他确是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来,怨怼有之,懊悔有之……儿女情长一字,当真是……”

      林晏绡:【他在自说自话个什么玩意儿?】

      司命提点道:【这皇帝今天表现得不太对劲,你注意点。】

      正这时,景和帝忽而话锋一转,直勾勾向林晏绡道:“说来,爱卿而今十八,不久后便要及冠,可曾有过成家立业的打算?”

      林晏绡猛地一颤,继而伏下了头:“微臣并无这方面的念想,唯一的夙愿便是报效于大庆!”

      端坐的帝王从高处望去,只见得那乌黑如泼墨的发,尾梢丝丝贴合在冰冷的砖地之上。那人似乎对此事颇为抵触,连蝶翼般的长睫都在不安地簌簌扇动。

      但他却狠心地没有下赦,只是看着他跪在地上,“爱卿难道连心仪的女子也不曾有过吗?”

      林晏绡抿了抿干涩地嘴唇:“回皇上,不曾……”

      “起来吧。”景和帝终于纡尊降贵地抬了抬手,“林爱卿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我只是想,你若有成家的意愿,我也好为你指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林晏绡微微松下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欣然的笑来:“多谢皇上,只是微臣所言非虚,我确实……”

      话音的尾梢硬生生哽在了喉头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景和帝,面色苍白,脸上的笑难看得比哭还不如:“皇上……”

      跪伏在地的他没有发觉,二人之间的姿态已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他在倾身追赶,而他在不着痕迹的后退。

      “你笑起来的时候,可真像她……”

      林晏绡又惊又怒:“皇上自重!”

      他不假思索便拍开了那即将越界的手。景和帝神情极为恍惚地颤了颤腕,眼底有如痴般的万丈桃花浪。

      是思念成灾,排山倒海。

      然而没等他那份错付的眷恋完全褪去,林晏绡便再一次用力磕起头来。他五指紧紧扒着冰冷的地面,用力之大让指节都泛起了白,显然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东西,却执拗地不发一言。

      景和帝忽然什么都懂了。似一场黄粱梦碎,梦里是水中月,而非眼前的镜中花。

      他沉下脸来,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不再听眼前“咚咚”的闷响,凤眼菩提珠于手中捻动:“……算了。”

      林晏绡试探性地半抬起身子,极轻地嗫嚅道:“谢……皇上。”

      景和帝叹了一声,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伤悲。

      一旁的御桌上置着一沓厚厚的书卷,尽数上报着而今山河动荡的国运。仿佛为了缓解尴尬似的,景和帝信手拨拉过一折,随意翻看,忽而抬了抬眼睛。

      “工部新参了道折子,湖州匪患流窜,并发洪灾,而今正在收尾阶段。就由你随从太子楚煜扈驾,一道前往治理吧。”

      林晏绡逃也似地退出宫门时,胸口尚有些惊魂未定。

      这样的情况虽然在上一世就早已屡见不鲜,但那好歹是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一言不合还能见真章地对打,哪怕境界有差,也并非不能杀出一条头破血流的胜路——而绝非像现在这般。

      林晏绡抚平了久跪后衣衫被轧出的褶皱,心有余悸地回望着庄严的紫宸殿,只心想日后还要更为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

      他这么告诫自己,一回头,却又撞上了一簇粼粼的鬼火。

      宫墙拐角,林暗草惊,是谁胆大包天到敢触犯例令,在这禁宫深处烧起了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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