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的第七种死法[快穿]》宿昔梦

32、城春草木（4）

　　琼林宴设在三日之后。

　　羽觞醉月，琼筵坐花。今日的新科才子、未来的国之砥柱们鱼贯而入，行大礼后陆续落座。

　　华灯凄凄，映照琉璃盏上流转的清朗月色，旋即被宫女斟下的琼浆打碎。

　　“今次秋闱，中第者十七。策论文章朕皆亲眼过目，确是各有千秋，字字珠玑，朕心甚慰。”景和帝身着衮服，正襟危坐，蔼声说道。

　　顿了顿，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席下，嘴角微弯道：“尤其是三鼎甲之魁首，扬州林晏绡。”

　　林晏绡执在酒杯边的手一滞，继而与天子的视线凭空相接，朗声应和：“臣在。”

　　景和帝眉宇沧桑，略带吃力地冲他招招手：“过来近侧罢。”

　　林晏绡掖好衣裾，直立起身。一路注目皆是错杂，有嫉妒，有打量，但更多却是不着痕迹的仰慕。

　　长安性暑，入了秋依旧燥热不减，桂花香气里泛着丝丝潮闷。因而宴中来客都只穿着轻衫，林晏绡亦不例外。

　　他一身雪衣，流云广袖，绡丝外袍上绣暗纹，随着步履变动而彰显出片刻流光溢彩，似为芝兰玉树的青年蒙上了一层薄雾。内里绸衣贴身，将他笔挺的身姿勾勒得清楚，似明月下的一萼白梅，美而清俊，不染尘俗，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暗赞。

　　林晏绡从容不迫地落定，只听景和帝说道：“你在文章中提及，治国之策，应式于政，不式于勇，既式于廊庙之内，亦式于四境之外。是也不是？”

　　林晏绡注视着对方翕动的唇形，默声应允。

　　景和帝端详着他的面容：“而后呢？”

　　“兵贵神速。是以先发制人，镇压一处动乱而儆效尤者。再震慑其余诸邦，使其朝纳岁贡，但却不可一味采用铁血手腕。”林晏绡思忖片刻，诚恳道。

　　景和帝青眼之中仿佛欣赏更甚，点头示意他继续。

　　“大国风度，以德服人。当嘉之以大庆物力，例如细米、水源、丝绸诸类，方援其短，也可使边境的百姓不再居住于水深火热，好弥补连年征战后的疮痍与怨言。最后再治理国之庙堂，徐徐图之。”林晏绡不曾犹豫，对答如流。

　　“好、好……”景和帝五指紧攥于身前，听得出神，几瞬后方才高声抚掌，叹道：“吾大庆砥柱后继有人矣！”

　　——却是没将那治理庙堂的话问下去。原由无他，林晏绡朝主席边一望，正对上了戚绥似笑非笑的脸。

　　剑履上殿，与天子同起同坐，真真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

　　林晏绡保持着微笑的定格，不着痕迹地别回了眼，继而温顺地敛下。

　　他本不想惹是生非，可戚绥今天却不知是啖错了哪位药，偏偏就不愿意放过他。

　　“想不到出身江南鱼米乡的状元郎，竟对边塞风物、领兵韬略有此等见地，与臣行伍多年攒下的经验不谋而合。”戚绥身子微微前倾，是向景和帝那一处靠，可余光仍朝他身上黏连着，“今日得见，真如流水觅知音，令臣大开眼界。”

　　景和帝指尖在长桌上轻轻击打：“是了。”叩响陡然停下，他沉声道：“赏！”

　　不愧是天家手笔，实打实一点不虚。林晏绡微微咋舌，继而谢恩：“谢过皇上。”

　　景和帝虚扶了扶他的手臂：“朕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说罢，想要什么？”

　　这倒是轮到林晏绡犯难了——

　　要什么赏赐？不要是拂了皇帝面子，必然不妥；可狮子大开口也不行，白白拉低了印象分。

　　林晏绡揣度片刻，福至心灵，回道：“扬州湿冷，梅雨连绵。家父素有痼疾，腿脚不便，就求一味黄金凤、一味兰花双叶草以入药吧。”

　　景和帝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错愕，但很快便化作了更深的欣慰。

　　归根结底，他也是一介人父。但皇家无父子，所谓天伦之乐舐犊情深，这位位高权重的帝王恐怕难有感受，却也不可免俗心生向往——人非草木，这是常情。

　　这一刻，他浑浊眼底流淌着感动。仿佛自林晏绡的身上，找寻回了遗失的温情，连声线都带上颤抖：“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果真不愧为状元美名。”他又痴痴地唤了几声他的小字，不知怎的，林晏绡总觉得他仿佛要落下泪来。“晏绡啊，今后有空，便多来宫里陪陪朕吧……”

　　便又是一声致谢，而后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端的其乐融融。

　　钧天广乐奏响，林晏绡甫一返回座上，边被四面八方的酒盏拥了个满怀。

　　【旗开得胜啊。你那番求药的话说得可真是漂亮，景和帝就差没把你认作干儿子了。】司命赞道。

　　林晏绡忙着应付来客，抽不出闲暇和他对话，只听脑海中的声音又响道，【不过也别忘了正事，你家小太子凄惨地坐那儿好久了。】

　　林晏绡心弦一动，琼浆回光间，正望见那人影憧憧的彼方。

　　【我去给他敬酒——太引人注意了，不妥吧。】

　　少年端坐席边，玄衣华服，眉宇分明生涩，却强充出满脸镇定。他坐在背阴的灯火旁，被晦暗的光影遮住了大半面庞，惟独一行紧抿的唇线露得清晰。

　　“林公子？”一声唤回了他的思绪，林晏绡收拾好神情，再一次将面前递来的美酒饮尽。

　　盏底空，他冲着长桌的尽头一扬酒杯，隔着阑珊灯火，冲他点头致意。

　　只见到少年欲盖弥彰地别过了脸。

　　林晏绡无可奈何地笑笑，却没多挂心，也自然没有看到那一瞬楚煜的眼神——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被围绕的青年。扬州，林晏绡，他将这两个词在唇边反复地嚼，于心底更深的铭记。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争执中挺身而出的人影，幽默中不失正义，调侃中不失风度，与今时胸怀天下名动京畿的存在逐渐重合……他用力闭了闭眼，脑海中却仍是那人昂首浅笑的眉目。他闻不到他身上的酒意，却只觉已醺然欲醉。

　　他忽然恨黄金台上坐着的人不是自己。

　　什么良驹伯乐，什么流水知音……楚煜用力咬了咬牙，酒杯倒映出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他隐忍多年，藏锋敛锐，世人皆以为他不学无术，将他斥为败类，却不知他的抱负沟壑不曾有一毫懈怠。他在那一抹白衣孤鸿影上，找到了他最梦寐以求的共鸣。

　　他会懂我吗？他会这么看待我吗？楚煜有些好笑地想着，只恨这陈酿仍不够烈，不够烫，不够浇平胸中之块垒。

　　琼林宴几时散场的，林晏绡并不记得。也不知那些敬酒的是诚心还是无意，一轮轮把他往死里灌，到最后已不是小酌怡情，而是彻底上了头——懵圈。

　　此刻他满脸酡红，浑身被酒气蒸得厉害，走到人声寂寥处吹了片刻夜风，方才好转些。

　　——也方才看清那个拦路的人影。

　　林晏绡想迎上去，但踏出第一步便摇摇晃晃，脚下如同踩了棉花。

　　对方倒是清醒，见他不胜酒力，就想上来搀扶。

　　裸.露的肌肤相接，一个炽热，一个在寒风里浸得冰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对方抽回手，慌乱地掖回袖内。

　　林晏绡险些扑了个空，好容易维持住身形。他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看着对方故作老成的模样，忽然生了调笑之心。
　　“少爷？”

　　楚煜的脸色顿时极其变扭：“咳咳，是你认错人了。”

　　哟，还挺谨言慎行的，要不就是忒要面子，不好意思承认在外头欺男霸女的事儿呢。林晏绡微弯下了身子，和他平视。

　　“放心吧。”他安抚道，“出宫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父皇的。”

　　楚煜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张小脸仍绷得严肃：“好吧，替我保密。”

　　林晏绡望着他，一双盈满水汽的眼波光潋滟，却又透漏着坚定的专注，和不自觉的……迷人。

　　“小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楚煜被这样的目光紧紧黏着，竟一瞬也不敢移开眼，像是怕错过什么。他鬼使神差道：“那个……我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话一出口楚煜便懊悔了。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莽撞……他抿了抿嘴，却已是覆水难收。

　　“我知道。”林晏绡压低了声音，清冽又温柔，“殿下只是想救那个姑娘，又碍于身份不好暴露，而且不想出风头太过，是不是？”

　　楚煜瞪直了眼：“你……”

　　他已做好了被人不解、被人猜忌的最坏准备，却没料到对方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答复。他简直是……受宠若惊。

　　那一刻他亦是喜出望外，却不敢多做解释，只能攥紧了拳头，小小地点头。

　　林晏绡看见他一张青涩的娃娃脸，和那张脸上强捺下的欣喜，恍惚又是那一世的不周山下。十几载前的初见，小镇中不曾涉足江湖的少年，依旧纯稚、干净、勇敢，不曾被诡诈和残忍的现实所蚀刻。

　　多好。

　　那一瞬，他心中竟有酸涩弥漫开来，恍惚地笑道：“殿下真可爱……”

　　楚煜的脸，竟忽然涨得比他这酩酊人还要红：“你、你醉了。”

　　林晏绡没说话，只将几缕发丝别到而后，笑意仿佛变得有些遥远。

　　楚煜不敢再看下去。他原地踱了几步，嘴型将启未启，最终一溜烟跑向了数丈开外。

　　又硬生生停住——

　　回过头，他望着月夜下那茕茕孑立的影，说道：
　　“你好好对她……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纠结再三，他终是将自己多年苦心攒下的不宣秘闻，如此轻易地托给了……这不过数面之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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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引用自《战国策·苏秦以连横说秦》，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