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的第七种死法[快穿]》宿昔梦

27、银汉飞星（26）

　　烟火海，仙魔交界之处

　　其东横卧着高耸入云的阆风山脉，如玉龙天堑沉眠盘踞，经年雪虐风饕、呵气成冰。其西则联结着魔界荒原之上，无数或是干涸或是沸腾的嶙峋火山，密结的孔洞如同骷髅骨架空荡的眼窝。

　　皑皑的白雪伴随着不歇的朔风纷扬而下，溶解为澄澈的泠泠细流，顺着阆风山倾斜的地势，与火山口澎湃迸发的滚滚熔岩合流，于交汇处形成泾渭分明的冰火两重世界。

　　雪水与熔浆彼此交织，又本能排斥，云霞般的彤红混合着圣洁的霜白，一线分割大陆，渲染成极度浪漫又苛酷的美景，构造出中州大陆一道令人望而生畏、又为之望洋兴叹的壮丽奇观。

　　划船渡过烟火海，再走十里，便是忘川。

　　一叶扁舟浮沉于炽热的岩流，避开陡生的礁石，逐渐驶向平缓的舆道。

　　抵达魔界的方法有许多，对于撒豆成兵的大能来说，是再易如反掌不过的一件事，压根犯不上选择这种只有肉体凡胎的平民才会走的途径。

　　车马劳顿辛苦，但楚煜却似情有独钟。林晏绡在出发前曾问过他缘由，得到的答案有两个。

　　其一，“想带你看看魔界的风物”，其二，“想和师尊多在一起一会儿，哪怕只是场美梦，也好延续得久些”。

　　林晏绡默不作声地坐在船尾，望见舟头楚煜单手支竹筏的身影，深深地拧了拧眉心。

　　三途忘川，传说中游魂归乡的必经之路。此刻漂橹的，虽则只是中州魔修依照上古三恶道所建的仿品，但细节意境却渲染得出奇逼真，料想真真正正的鬼门关，定也不过如此。

　　沼气沉重，川如血水，冒着“咕嘟咕嘟”蒸腾的气泡，偶有骷髅与淤泥随之上浮。

　　夹岸河岸荒草丛生，妖冶赤红的彼岸花大片盛放，不见一叶翠绿。荼蘼的花瓣如细瘦垂死的手，沉甸甸坠到紧挨的忘川之中，尖头被浑浊的锈水洇出一片深色。

　　万籁俱寂，只听得划水声沉闷地摇响。忘川尽头，一方牌楼状的关隘现面而来。古朴的漆黑横匾上，三个大字散发出肃穆的气息。

　　“枯骨冢”。

　　楚煜缓缓停下撑船的动作，玄衣被浊风吹得猎猎作响，回头朝林晏绡说道：“师尊，魔尊驻地到了。”

　　林晏绡正打算起身，但不及跨步便被一双沉稳的手搀住，站立到了略带泥泞的赤土之上。

　　关隘邻近的浅滩里，一道水花“泼剌”一声忽然涌现。一只奇形怪状的小水鬼跃出忘川，椭圆的手指扒上木筏薄薄的边沿。

　　“老大，你回来啦。”

　　小水鬼脑袋像是被利器横砍似的缺了半边，皮肤饱涨，撑大得近乎于透明，约莫是仍保留着死状。咧嘴一笑时的神情倒是十分淳朴憨厚，一对豁边的大门牙还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萌感。

　　林晏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开口吓了一跳，落在楚煜掌心里的手本能地紧了一瞬。

　　楚煜察觉到了他的顾虑，朝小水鬼昂头介绍道：“这是我……”

　　他话未说完，脚跟边矮矮的小水鬼便抢先发出一声惊呼。它仰起破陋的脑袋、努力地向上蹦跶，想努力看清来人的面容，大开眼界的赞叹溢于言表。

　　“老大，这是嫂子吗？”小水鬼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晏绡，嘴唇大张成一个“o”字型，完全忽视了楚煜门神般的存在。

　　林晏绡被这纯洁的目光盯得有点害臊，长睫簌簌地扇动了一下，投开一大片蝶翼般的阴影。

　　小水鬼的崇拜更甚了：“太漂亮了……老大，难怪你这些年来都守身如玉，原来是早已心有所属艳福不浅啊……”

　　林晏绡愣怔了一瞬：“什么？”

　　小水鬼瞪大了没有眼黑的眸，仿若匪夷所思：“咦，您不知道吗？老大自从回枯骨冢出任魔尊起，就在宫殿里安置了一块千年寒冰石，隔三差五就要在那上头打坐，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是些什么清心静气的口诀。我当时还以为老大是在修炼什么不泄元阳的功法，没想到……”

　　小水鬼欲说还休地“嘿嘿”了几声，连讨好的敬称都改口的飞快。

　　林晏绡心中观感复杂，只觉得肩上“负心汉”之重担落得愈发严实。

　　他转头看向不动如山的楚煜，只瞧见他微微偏过了脸，坚硬的面容竟似软和出了涩意，十成十的刀子嘴豆腐心。

　　“就是你们嫂子，非礼勿视，收收心思。”楚煜瞥了眼犹自陶醉的小水鬼，拽紧了林晏绡，占有欲极强地往自己身侧带，如同宣誓领地主权的兽类。

　　末了，还不忘附上一句夸大其词的恐吓：“还有关于我的事，再没把门地乱说就拔了你的舌头。”

　　小水鬼哭丧着脸，三指胆战心惊地捂住了自己朝不保夕的嘴，一个猛子便扎回了忘川河水中。

　　林晏绡堪堪站直，便被楚煜马不停蹄地牵向了通往宫殿的长阶。

　　他踏在尸骨铺就的长路上，只听得头顶鸦雀悲鸣，手上的温度却炽热，连着心跳的脉搏。
　　“不过是个小妖小怪，你别计较……”

　　楚煜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不许。”

　　他醋罐子说翻就翻，陈年酸味落花流水地漫了一地，大有就此喋喋不休的趋势：“不许别人看师尊，也不许师尊再看别人。”

　　林晏绡听得后槽牙一阵松动，努力把那被酸气顶开的盖头摁回去：“我都自愿和你回魔界了，怎么会……”

　　正这时，寂灭冢沉厚静穆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青铜门上以浮雕刻着无数规则的突起，楚煜信手捻动而下。

　　宫殿内，两排燃着人鱼烛的长明灯霎然点亮，映出一室华美的冷清。楚煜带着林晏绡阔步入内，他们身后的大门有感知般随之掩实。

　　楚煜空着的手揽上他肩头，将他不偏不倚地圈在方寸怀抱之中。就着这一亲昵的姿势，楚煜附在林晏绡的耳边，如同燕尔的新郎般介绍着他们未来的爱巢。

　　“从前的事，我希望师尊能就此忘掉。”他轻声地恳求道，“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我不会背叛你的，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他只求一件事——“别再离开我了。”

　　那样摧心剖肝的诀别，倘若再多承受一次，一定会磨灭他所有生的信仰。

　　林晏绡：“……”

　　说得跟受了天大的憋屈似的，本质不还是小黑屋囚禁吗！

　　只不过这一回小黑屋的范围扩大了一点，从紫微峰挪到了整个魔界而已！

　　林晏绡别无选择地点了点头，再一次为此人的病娇本质所深深折服。

　　他动弹不得地环视了一圈周遭，目光忽然被长廊深处一方明亮吸引。

　　林晏绡拍了拍手，示意楚煜放下，转而略带好奇地探了探头，直指道：“那是什么？”

　　楚煜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林晏绡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正是先前被楚煜强行略去不提的细节。

　　他自作主张地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方清辉笼罩的所在。听闻时总以为无动于衷，但当“无稽之谈”化为震撼的冲击、真正落到眼前的时候，却仍忍不住动了恻隐。

　　楚煜不情不愿地跟上来，脚步落定在他身后：“师尊，别看了。”

　　林晏绡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冒着白烟、泛着寒气的石床，即便远隔着数寸的距离，眉梢仍被升腾开的冷气冻结出了一小撮冰霜。

　　那寒铁石床边的墙壁上，无数赭红色的文字断续攀岩，一望便知是以活人的鲜血写就，而今已渗透成了冥顽不化的斑驳，依尚未剥落的笔画辨认，依稀是《清心诀》的残章。

　　林晏绡哑声道：“这里……是你平日里修行的地方吗？”

　　他已经自虐到了这种地步吗？

　　他竟然……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吗？

　　楚煜默然了一会儿，仿佛不愿主动掀起那段鲜血淋漓的、尘封的回忆，只回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音节：“嗯。”

　　林晏绡目光微动，从那扎眼的冷冽上撤离，抬眸望向闭锁心扉的青年：
　　“你是火灵根，而魔界风土又向来以燥热为盛，极富五行之火，照理说再适合你修行不过。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寒铁石做修行之所呢？”

　　楚煜忽然笑了。

　　他其实长了双非常讨巧的凤眼，内双，狭长，且凌厉。苗头在少时尚不太显现，但成年后却愈发往着多情的路数上萌生——但却因为经年持重的严肃与寡言，而掩盖了原本的缠绵，反而彰显出如鹰隼般洞若观火的锐意来。

　　他此刻眉眼微弯，眼角的笑纹如寒枝花苞般一条条盛放开来，异常的迷人，但旋即凋零。

　　楚煜扯开了一个惨淡的笑：“是啊，冰与火生而不容，在上面打坐的滋味自如虫蚁啃噬，蚀骨钻心，好受不到哪去，但却能帮助我静下心来。”

　　“那三年里，我经常会想起你，但又忍不住不恨你——”楚煜哽咽了一下，面上显出矛盾的愠色，“我知道那样的念头是错的，我知道是我欺骗你在先，你作出清理门户之举也无可厚非，可我真的忍不住……！”

　　他将掌心贴合在彻骨的寒冰石上，喃喃道：“每当我忍不住自己的肖想和恶念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修习。我不想让邪魔夺舍了我的理智，我不想完完全全地成为……完全地成为一个被师尊讨厌的东西！”

　　林晏绡看着他神色变幻的脸，仿佛多年来的压抑都在这一点上爆发。独自吞咽进五脏六腑的郁结不曾消弭，正异口同声叫嚣抗议着，崩溃得不可收拾。

　　否则骄傲如他，又怎可能如此轻率地将软弱倾诉于人。

　　林晏绡心头一阵石沉涟漪的悸动，向来只浮于过场、不表露真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歉疚。

　　他想起自己临行前的嘱托与决策，略带悔意地想：
　　“那样对待他……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对他而言真的公平吗？”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今心软也无济于事。他只好艰难地翕动了嘴唇：“我没有讨厌你……”

　　楚煜：“是因为那个红瞳的魔族吗？”

　　林晏绡恨不得把司命拎出来抽打：【没救了，这人没救了！还惦记着那事呢！】

　　司命：【那你只能身体力行地表忠心了——好感度只差10％了，胜利就在眼前啊！】

　　林晏绡：【你捅出来的篓子！滚！】

　　他怒气未消，只听楚煜又自言自语道：“不过没关系，师尊，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魔怔般地张开手，一根根极其郑重地缠上，和林晏绡死死地五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