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心》程*寒

10、走失于流年

　　过年了。
　　今年的年三十姚家过得冷清。只有鹤琴、弟弟和爹娘——三姐也嫁人了。
　　透过姚家明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窗外世界的热闹。中国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管多苦或多甜，总想企盼一个好的新开始。在这一天即使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也会生起炊烟，就是锅里只有一瓢清水，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窗内的世界是平和的。弟弟姚承祖现已有十六岁，再不是当初爱嬉笑打闹的孩童。一时之间，爹娘想着爹娘的心事，承祖想着承祖的心事，鹤琴也想着自己的心事。
　　“砰、砰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传来。是来要债的。
　　姚家竟会欠债？鹤琴疑惑，承祖恐惧，爹娘又气又无奈。
　　是姚承祖赌牌欠下的。十六岁的姚承祖不爱读书，爹一打他，便往娘身后躲。娘虽希望他也可以成才成大器，可一看到棍子落在儿子身上，她的心揪得疼。在娘的明保暗护下，承祖干脆荒废了学业，到牌桌上去了。
　　为了保住自己在坝上的威信，儿子欠的帐，姚松去还了。回来后姚松脸色十分难看，顺手抄起一根马鞭向承祖打去。
　　“让你去赌钱，让你不学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丢人丢到家了！”
　　承祖往娘身后躲，娘带哭腔哀求：“咱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真要把他打死吗？他不会了！他不会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姚松怒道：“慈母多败儿！你再不走开，我连你一块儿打！”
　　娘并不闪躲，于是马鞭子落到了娘身上。鹤琴怎么忍心，挡在了娘的前面。一记马鞭子打在了她的脖子上，立刻皮开肉绽，溢出血来。
　　姚松立马住手，无比无奈。余气未消，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用马鞭指着承祖：“你要是有你姐一半好学就行了。不期盼你做个学识渊博的秀才，只希望你能走正道，咳，咳咳……”
　　姚松气病了，鹤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双怨毒的眼睛想要把她吞噬，这双眼来自她唯一的同胞兄弟。
　　年，还是要过。
　　初三那天，大姐和三姐都回来了。大姐的孩子已经会跑会跳了。见到了小外孙，姚松的病开始好转。
　　大姐鹤画与三姐鹤书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姐妹二人携手私语，窃笑。而爹娘则逗弄着他们的小外孙，承祖一大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鬼混了。鹤琴一个人很是无聊，便去找大姐和三姐，想加入她们。
　　在门外，无意地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想听下去。
　　“听说二姐是为了那个戏子死的。”
　　“老二就是书读太多了，跟这世道找别扭呢。要不她定就是看上了那个小白脸，图他台上风光。不然你说一个下三滥的戏子，有什么可图的？”
　　“也许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呢，没准二姐就是喜欢下贱的呢……”
　　里面传来两姐妹欢愉的笑声，尽情地，放肆地。
　　鹤琴听不到她们后来在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了。她明白两个姐姐都不存在了。
　　随她们吧。鹤琴感到无所谓了。
　　初三晌午的饭要热闹一些，许是人多了，但对鹤琴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承祖竟也赶着晌午的饭点落家了。
　　毫无预兆地，承祖对鹤琴十分的好，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夹菜添汤。鹤琴心里暖暖的。
　　初三这天拜年的少，所以较早地各人便回房休息了。承祖十分乖巧地端了一碗银耳汤送至鹤琴寝室门前，叩开门，把汤送进去，便走了。
　　银耳汤清甜爽口，但忽然一下，鹤琴感到口腔上颚一阵剧疼，她把口中剩余的汤急急吐出。汤中带血，血中带了几块晶莹的细碎玻璃。
　　口中的血止不住，流了出来，滴到碗中汤内，一滴，两滴，化开了，鲜艳夺目。
　　这个家，太压抑了。房间畸形地扭紧，鹤琴夹在其中，透不过气来。她想逃，前方无路。
　　假期终于熬完了。
　　就要毕业。承诺了不会留校教书，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但她必须走。
　　走之前，她给了白荣生一张纸条。她说只为离别，珍重。
　　后来听说鹤琴到了一家报社作了编辑，再后来学校中就没人能打听到她的消息了。
　　再说那张信纸，是她留给白荣生的唯一念想。但竟被这粗心的男人找不到了。他把信纸放在衣兜里，可恶的是孟巧那几天正好来探望他，给他烧饭洗衣。
　　白荣生多少也有一些心虚和惶恐，他问孟巧是否看到过他衣兜里的信纸。孟巧摇头。
　　白荣生嘘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后来他又安慰自己——她不识字。
　　像是一场心虚的欺骗，更像是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