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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单翅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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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的一声,一整排的骨瓷茶碗都落在了地上。魂巫深吸了口气,方才愤怒扫落茶碗的手轻轻挥了挥,“都抬出去,埋了吧。”几个女弟子将满地碎瓷迅速清扫了,又有人将倒在地面上的三个少女抬了出去。都是如花妙龄,却殒逝得悄无声息。
      “难道除了她,就没有一个人可以练得成吗?!”魂巫握紧了宝座的金扶手,虽然仍旧美艳,眼角却不可阻挡地生了几丝皱纹。这十六年来,她从各地搜罗了数百女婴,如栽培着一颗颗幼小的树苗,看护着她们慢慢长大,可这其中竟只有苏末儿一个才有着蓄魂移魂的特殊体质。偏偏这孩子,又明里暗里和她藏着心眼。
      “整个三生宫里的魂女,活着的,还有几个?”
      “剩下三个,除了地牢里的两个,只有末儿,母亲。”站在她身侧的少年回答道。那少年相貌文静,秉承了母亲的美,眼神却也像他的母亲一样冷漠无情,他穿着白衫,整个人便如一块锋利的冰。
      “云生,你说欺骗我的下场,应该是怎样?”魂巫忽然问。
      “母亲多虑了,末儿当不敢的。”无情的美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何况母亲十六年来的心血,如今只凝聚在她一人身上,即便要惩治她,现在也未到时机。”
      轰地一声,金扶手上多出几道闪电般的裂纹,魂巫挑了挑嘴角,笑道,“她也是这样想的吧,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可惜,她算错了!”

      “魂巫大人,”有女弟子小心禀道,“前些天有约的客人已经到了。”
      魂巫敛了怒容,道,“请他们进来。”
      须臾,由几个女子领进一队十几个人来,为首微胖的男子一副管家打扮,中间四人抬着副木棺,其余等人都着紧身衣裤,佩着腰刀,眼神警惕。
      “魂巫大人……”那管家刚要开口,魂巫的手便轻轻扬了扬,几缕透明如蛛丝的细线在空气中穿梭而过,系在十几柄刀把上将那些人的腰间佩刀悉数扯到空中,再一扬,已由旁边弟子接在手中。
      “王丞相的属下怎么也不懂规矩了呢,我三生宫之内,全是些细皮嫩肉的女子,可见不得这些个兵器。”魂巫眯着眼,看那几个丢了刀的护卫不甘地捏了捏拳头,终是冷静下来。
      “是是,在下考虑不周,魂巫还请海涵。”管家一叠声陪着笑脸,而后命人将那口棺材放在了地中央,“魂巫大人,丞相他遭遇刺客的事……”
      “我不想知道什么前因后果。”魂巫打断他,微微冷笑,可她又怎会不知,所谓刺客,其实是名震江湖的猎魂术师欧阳海风,此人身份神秘来去无踪,因放言要猎尽天下贪官恶人的魂魄而使得一班心虚者惶惶不得终日。虽然海风在刺杀王贼这一役中已经舍身,但据说他尚有一对徒弟,一江春水和一水寒鸦,仍在替他去腐存善行侠人间。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善与恶是与非,侠士和贪官,她已无暇区分。她要做的,是替这死去的王丞相还魂。
      “那,就有劳魂巫大人,”管家从袖口里拿出本册子,恭恭敬敬递上去,“这是凉州青怀县内所有八岁以下女童的名册,稍后,会有人专门押送到三生宫来。”
      魂巫的脸上,终于展出丝笑容,转头对身旁的少年道,“云生,你亲自去叫末儿吧,告诉她,这是我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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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少年在屋门口站了片刻,看那一圈绿莹莹的魂虫围在末儿周身,像贪婪舔舐蜜汁的蚂蚁,而绿光中央的少女,只是微微闭着眼,面容安静。
      “你早已练成移魂之术,又何必逆着母亲的意思,平白受那么多苦。”他隔着门,淡然说了一句。末儿惊了一跳,迅速拢起褪在肩下的衣服,一群魂虫立即藏进她的衣襟发间。
      原来,连他也看穿了。
      移魂失败,轻则伤魂,重则殒命,那些死在三生宫里的少女都是同她一起在这宫里生活了十六年的魂女。移魂之术,是借助魂虫将活人的生魂吸收,转移到一个中间介质的体内,介质将生魂所携带的记忆驱除,再输入给已死之人,令其复生。这其中的难处便是驱除生魂对旧躯体的记忆和眷恋,如此才能在它进入另一具躯体之时更加安稳契合,不发生游魂冲破宿体,自行脱离的状况。
      修习移魂术的大多是属阴的女子,自幼开始与魂虫培养默契,而能否成功,光凭努力与聪慧并不够,还要有足够特别的体质。恰恰,她便是这万中无一的一个。
      是的,她早已成功驾驭了移魂之术,却偏偏在魂巫的测试中一次次表演失败,任那转移进她身体的魂魄如一注光箭从身体里冲撞而出,在她的背上撞出狰狞的窟窿。怎么会不痛,那一整片脊背之上,那闪着光芒的彩蝶羽翅之下,密密麻麻全是痛。
      “你知道,母亲她终究也就只有一个心愿,遂了她,或许你也会更快乐。”云生推开门,走了进去,“而你的家人,也会因为你的成全,得以再次生还。”
      末儿哆嗦了下,慢慢抬头看面前的少年,他似在淡淡微笑,那笑容仿佛有几分温暖,却那么的让人不寒而栗。他竟用这样的笑容,诉说着威胁。父母的尸体,仍旧冰冻在三生宫的地下,魂巫说,她练成移魂术的时候便可以取回他们的尸身,替他们还魂。
      “走吧,母亲还在等你呢。”他执过她的手,牵着她向大殿里走。两双手都是冰的,于是丝毫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他掌心里那只纤弱的手没有挣扎,只是僵硬顺遂地跟着他。
      她的整个人,在三生宫里时,都仿佛是死的。
      云生亦不曾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他的这份情感,如此绝望而清醒,深情以致无情,不想要占有,亦不要成全。只做个冷酷的旁观者,看这朵花在冰冻的世界里,失去生机,慢慢凋敝。而此刻的心疼,只是为了阻止,将有的永无休止的疼。

      5
      “不好了不好了,快走!”矮屋门口,晒着太阳的老疯子忽然打翻了手里的汤药,一把掀了盖在膝上的羊皮褥子,冲回屋里抓了一只木盒子就向外跑,“阿克阿克,快走!”
      远处的地面上一个凸起的土丘迅速移动过来,至门口忽悠自地底站出个长手长脚的少年,他拉着老疯子,将他安抚到椅子里,“师傅,又发病了啊,看来这血蜘蛛的药效也不够好。”
      “哎呀,阿克!不好了不好了,快走!”老疯子瞪大了眼,紧紧抓着阿克的袖子,抱在怀里的长木盒子掉在地上,摔了开来,里面一副森白修长的手骨散了一地。
      “我不会走的,师傅。”阿克抬头看了眼屋顶的旗子,今日,竟例外的没有一丝风。他蹲下身去把手骨拾回木盒里,放进老疯子怀中,那是师傅的宝贝,他时常呆呆地望着柜子上的木盒,出许久的神。以挖尸人的眼光来看,那并不是一块完美的手骨,五根手指的骨节都十分粗大,似练外家功夫的男人之手。
      百米之外一个纱衣飘飘的姑娘正向着矮屋行来,虽然衣饰相似,但阿克知道那不是末儿。
      “阿克公子跟我走一趟吧,”姑娘说,“末儿在等你。”
      “不能去。”老疯子在身后扯着少年的手臂,似乎即便疯着,依旧清楚那三生宫的可怖。
      “一会儿要起风了,师傅你回屋里等我。”阿克将老疯子连人带椅子一起抱进了矮屋,便跟着那姑娘走了。那串百虫链子在他胸前剧烈晃荡,像他不安的心。

      大殿里已比方才空荡许多,没有了管家和护卫,亦没了高高在上的魂巫,只余地中央那口乌木棺材。
      “末儿,我说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虽然十六年心血我也舍不得放弃,但我有的是耐心重头来过,不听话的工具我不会留下来等着它伤了我自己,”不知何处传来魂巫的声音,环绕着整个大殿空空回响,“你可以认为你的父母是死于瘟疫,命数本该走到尽头,可以问心无愧地置之不理,那么,这个人呢?”
      声绝处,横空落进一个重物,跌在地上,那一串蝎子蜈蚣穿成的链子从脖颈里掉下来。他挣扎着坐起来,看清面前的人,抹了抹唇角的血,问,“末儿,跟我走吗?”
      “阿克……”末儿小声念着,忽然浑身冰冷,因为看见他的手腕脖颈上都有着一道细细的血丝,“阿克,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哽咽。
      “那。”他递给她一个罐子,里面挤挤挨挨十几只魂虫已经饿得没有光芒,“我来看看老妖婆有没有欺负你。”少年笑着。他怎会不知这一遭邀请他来本是个圈套,但其中有着他在意的饵,入虎穴,只是甘愿上的当。
      “跟我走吧。”他伸出手,忽然嗖的一声,他整个人便悬了起来,在空中越升越高,手腕脚腕脖颈上几道血痕越来越深。与此同时,那棺材的盖子也被丝线拉了开,露出里面平躺着的男人尸体。
      “用你的移魂术救活这个人,我会成全你和你的小情郎。”魂巫的声音道。
      “末儿不愿意,救活一个贪官败类,就是害了无数平民百姓。”末儿仰头,看悬挂在半空的少年对她笑,他眨了下眼,末儿会意地放出一只魂虫。
      魂巫大笑起来,“你终于算是承认了,你已修成了移魂之术。”
      一只小魂虫飞进了百虫链子的中央,那一串虫子似得了魂魄顿时都活了过来,腾地蹿起,一只双刀蓝螳螂振翅飞上阿克肩头,左右挥着手臂,血蜘蛛的背上散下一片小蜘蛛密密麻麻爬上蛛丝,啃噬着似要那细线吞进腹中,蝎子蜈蚣,或砍或咬,竟将那蛛丝纷纷斩断。阿克落下来,抓住末儿的手,“跟我走吧。”他的手是暖的,像融冰的太阳。
      “好。”八年来,她第一次答应了他。
      跟他走,离开塞外,离开这困了她十六年的阴冷无比的三生宫。
      “好?呵,是好天真。”魂巫冷笑一声,一束黑色丝线已束到阿克的脖颈上,格愣愣的骨裂声,伴着百虫链上虫子们咯吱吱的奋战,可这次那丝线却丝毫未损,阿克的脸已经青紫。
      “魂巫大人!”末儿喊着,看到空中掉落下两个少女,手脚都缚着铁链,眼神空洞,似已盲了,张着口却惊惧得喊不出任何声音。
      “给你两个生魂,先拿那棺材里的人试练一次,然后救你的小情郎,”魂巫说,“我想看到你移魂术。”说着一抖黑丝,那些伏在上面不停啮咬砍剪的小虫们都被震到了地上,四分五裂成一只只触角,足节,翅膀,甲壳以及不甘的眼睛,五彩缤纷地纷扬开来。
      “这孩子死后,你只有一个时辰,未经处理的尸身过时便会腐坏。整个三生宫里,只有你一个可以用移魂之术救他,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出不出手。”丝线收走,魂巫的脚步声在大殿周遭方向莫辩地响起,又消失。
      满地毒虫的尸骸里,躺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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