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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所谓“门客” ...

  •   “这个嘛,”尹膺一挑眉,“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
      “不过,”菊衣接着他的话茬往下说,“因为我其实是女的,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嗯?然后,没有被你送进驻花阁的我,其实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可以了解一下吗?”
      尹膺的视线从她衣摆的团团菊花上收回,道:“不是你选择的‘门客’么?”
      “这个选择也是你给我的吧?”菊衣道,“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尹膺沉吟了一会儿,问:“如果我告诉你,你这个选择等于没有选择呢?”
      菊衣又皱起眉头:“怎么说?”
      下意识地,他不喜欢她露出这个表情。
      “事实上,”他的手抚上额头,想遮盖些不恰当的想法,“每一个来投靠北靖王的人,在没有获得他们应得的职位之前,都是‘门客’。”
      “也就是说,”菊衣眯起眼睛,“我只是‘投靠’了你而已,而事实上我没有别人可以求助,门客什么的,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对吗?你仍然拥有绝对的主控权,想让我去听竹馆或驻花阁都可以?”
      “不。”尹膺感觉到她的怒意,心中第一次有了些慌乱的感觉,“我不会这样对你。”
      “是吗?”菊衣提高了声音,站起来,“恐怕是因为我没有达到能‘以色侍人’的程度吧?”
      尹膺叹了口气,也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头:“别生气,坐下,乖。”
      菊衣没有动,也没有看他:“我的确孤立无援,就算现在马上被你卖掉,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但是这不代表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不介意。”说着,从他身旁擦过,走回自己的房间。

      莲心端着菊衣的晚餐走向她的房间。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奇怪的姑娘。
      她七岁被卖到荆府,在这里待了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里,她从厨房的烧火丫头做到现在的侍女,一路上知道了许多事,也见识了许多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公子,是在十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候,厨房里数她的年纪最小,不会说话,又老实,一起工作的几个年长的丫头常常欺负她。那正早上,正好她早起挑水让管家看见了,夸了她一句勤快,那几个丫头便一起挤兑她,故意伤的伤、病的病,把所有的工作都推给她一个人,把她累得气喘吁吁,她们几个却坐在柴垛上嘻笑。下午,后院传话说公子要热水,她好容易烧完正要给送去,却被她们故意绊倒,整盆热水都淋到了她的身上,虽然有冬衣厚实,可是裸露在外面的手和小臂立刻就像被剥了皮一般地痛,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硬忍着没流出来,她们才边说着风凉话,一边假意前来问长问短——原来她们得知是少爷要用水,故意让她受伤,好争夺这个机会。忽然,她们几个都闭上了嘴,面露恐惧之色看着门口,她也望了过去——
      一个华服少年站在那里,有如天神一般。
      他的眉毛挺秀,狭长的凤眼里冰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嘴角微微地勾起,像在嘲笑着什么——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个少年就是公子,后来还为此大吃一惊——天哪,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能管理这么大一座府邸!
      后来,那几个丫头都被赶出府了,理由是“荆府不养吃闲饭的”,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冰冷尖锐如刀,那感觉就好像浑身裹着棉袄,却被屋檐上的冰凌子钻进后领子一般让人浑身发抖,以致离那很久以后的现在她都不敢让自己闲着,怕自己吃了“闲饭”。她得到一罐上好的药膏,据说她烧二十年水挣的工钱了买不了一罐的那种,伤好了以后,她就被分到后院做侍女——是她自己笨,才会做了七年,还是一个小侍女,不过她自己倒觉得不错,因为这样至少可以天天看到公子——那个给她起名字的人。
      “你就叫莲心吧。”他看着她时,目光很温和。
      她从来没有在公子的眼中看到比那再温和的目光了。直到枕菊姑娘的出现,她才知道,原来美可以不长在脸上,原来一个人可以让人感觉到很“舒服”,原来公子的目光还可以百倍的温和——不,那应该是“温柔”。公子平常看她们的时候,她总觉得那眼神的温和之外,还隔着一层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把人拒于千里之外——可是公子在看枕菊姑娘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没有这个——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东西叫做“疏离”。那时,她就知道,这个叫“枕菊”的姑娘,对于公子来说一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枕菊姑娘真的是个特别的人。莲心想着她那天转过身来,对她说“谢谢”——她是第一个对她们这些下人说“谢谢”的人,而且她的感谢并不是一种赏赐,而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她们,她想,她是从那一刻开始喜欢上这个姑娘的吧?而且她看人的眼神,总是把人放在与她相同的位置——不是贬低自己,而是把别人抬到和她一样的位置,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莲心觉得,自己和她一样是个受人尊敬的小姐。
      所以,脚下这条通向她的路,是充满了希望的。
      走到枕菊房间的门口,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心里有点奇怪——不是说公子与她有事相商吗?虽然什么事她不知道,但是如果她已经回来的话,会有人通知她前来伺候的呀……
      推开门,走向有声音的里间。
      “啊!”
      房间里,竟然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莲心惊叫,手一颤,端着东西就要落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陌生男子听到她的惊叫后转过身,手忙脚乱地帮她端住了托盘。
      “莲心,你怎么了?”
      “啊?”看清那人的相貌,莲心再次惊叫,“姑娘,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原来那个陌生男子竟然就是菊衣扮成的,这……好像她第一次进府也是穿成这个样子……
      那袭穿在她身上很好看的水蓝色纱衣和里面的白绸衣被她脱了下来,挂在一边的椅子上,头发也全部解开,在脑后束成一个男髻。
      “我觉得我样子也很好看,你不觉得吗?”菊衣转了个圈子给她看。
      莲心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她好像觉得枕菊姑娘像要消失似的?
      “姑娘……”
      菊衣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会跟你们公子说明一切,不会让你们为难的。”说着,走了出去。
      莲衣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赶忙追出去:“姑娘,你还没用午膳!”
      菊衣走到门口,发现门前的小院中站着一个人。
      不自觉地笑笑,抬步朝他走去。
      莲衣追到门口看见院中人,惊得收回了脚步,想了想,走回房间等着。
      “怎么?是来追究我不辞而别的罪名吗?”
      尹膺的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我在你心目中,只是一个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不好意思,”菊衣礼貌地笑笑,“我和你还不是很熟。”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一片落叶,轻轻地飘到二人中间落下,尹膺的视线落到她的男装上:“你要离开这里?”
      “可以吗?”
      尹膺道:“你无处可去。”是一句陈述句。
      菊衣看着高墙外的蓝蓝的天:“我既然逃了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
      尹膺感觉一丝希望正点亮他的心房:“你愿意留下?”
      菊衣没有正面回答他,缓缓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有我自己的世界。”
      “你自己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里,男人与女人处在同样的地位。男人需要赚钱养家,女人同样可以担付这样的责任,甚至可以比男人做得更好,你相信么?”
      尹膺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她说重点。
      “不管你信不信,这个信念在我心中很坚定。在我心目中,女人并不是必须打扮得漂漂亮亮、用来装点门面的花瓶,好吧,就说我——我用现在这个身份从江家逃了出来,进了公冶府,又从那里逃出来一直活到现在。也许没有你的帮助,我会活得辛苦一些,但是我有自信能够从这些事情之中全身而退,这是我的本事,与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没有关系,所以我把那身华服脱下,这才是我的真实。”
      尹膺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那身优美的衣服,掩盖了你的价值?”
      菊衣笑:“如果价值被重视的话,就无所谓掩盖。”
      他叹口气:“可是你在我心中,一直都不是无关紧要的啊。”
      “那么,就把你的目的告诉我吧。”菊衣双手抱胸,“不要想着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一切。”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生气?”
      “你明明想把我收为己用不是吗?”菊衣皱起眉头,“你先别误会,我对于‘驻花阁’与‘听竹馆’中人没有任何偏见,我也相信你,既然你那天没送我去,之后也不会。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大费周章把她弄到手又不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就是为了她身上的别的什么东西吗?”
      尹膺的眼神微凛,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的思维敏锐到这种地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你的身体呢?”他戏谑道。
      菊衣有些不耐烦:“如果是这样,你还会把我留到现在?”
      “或许我只是想让你心甘情愿地对我投怀送抱。”
      “拜托,以你的身份,这种人还少吗?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我向你自动献身的那天也就是你对我失去兴趣的那天了。”
      他不觉失笑——她说的还真准。
      “哎?”菊衣瞪了他一眼,“你把话题扯远了!!”
      “哦,好吧,你继续说。”
      “算了,我差不多忘了我原来要说什么了,”菊衣没好气地说,“说重点吧:要我留下来可以,请别把我当成一般意义上的‘女人’,我有能力做一个将来能上位的‘门客’。退一步说,如果你有什么计划扯上了我,至少把和我有关的那部分告诉我。”
      “只有这样?”尹膺有些意外,“这是你全部的要求?”
      “嗯哼。”
      “那么,”尹膺想了想,“你生气的原因,是我没有把我的目的告诉你?”
      “你要打我的主意我虽然没法反抗,却也不会让乖乖让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你就不怕我真的,”尹膺凑近了她,“把你卖了?”
      菊衣咧嘴一笑:“那你得先收好钱,银货两讫之后我就和你没关系了。”
      尹膺站直起来,重新审视这个女子。
      她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他把她当成货品卖了,就是亲手斩断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呵,他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吗?
      “我答应你。”尹膺笑着,伸手解下了她的头巾。
      “你做什么?”一时不察让他得手,披散了一肩的头发,菊衣有点错愕。
      “我已经重新正视你的内在,像你说的那样,”尹膺拉着她一缕头发把玩着,“发现如果你能换回原来那一身衣服,会更彰显你的价值。可以吗?”
      菊衣把自己的头发拉回来,瞪他一眼:“既然这么有价值,只让一个人欣赏也是一种浪费。浪费是可耻的。”
      “哈哈哈哈……”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欣赏她这种不带女儿家娇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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