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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风明月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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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疏在十岁时,就让父亲江辕在云脉共生泉下,为他建了所石室,供其专心修习,不受其他弟子叨扰。故而他也不善于与人交流,从来都是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但也因此灵力深厚非常,相较同辈子弟,自然是胜出了不知多少。而且,还有江辕特意用东丘浮竹山的浮竹石为其打造出来的神兵——步云,自然是难掩光芒。何况饕餮一战时,还与柳慵一同将饕餮困死,自然是威名远扬,少年意气正盛的时候。
这一个月,沈长温想起的事情,还是无关紧要的,譬如小时同哥哥们的相处日常,还有少时与柳慵相伴的那四年,以及一些自己在江家与江不疏和江无虞相处的时候。不过自己打江不疏的那一巴掌还是没能想起来,还有自己之后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父亲母亲都不见了,以及她是如何死的,她确实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当然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一月下来,在石室内修习不断的沈长温,灵力着实深厚了些,丹田充足,与刚回来时相比,已经算是有很大进步了。而且还依稀记起了些剑术,以及一些十分没用的术法。不过就算没用,日后还可以拿出来唬人嘛,沈长温丝毫不介意。
于是意气风发地,背着无名踏出了石室。
又是初春来时,还似曾经稚嫩的当年。
一月未见过阳光,沈长温不自觉抬手遮挡,恰巧此时江不疏算着时间过来,站在泉边候她自暗道跨出来。红衣姑娘眼眸微眯,笑颜灿烂,迎着日光笑得万分好看,一身红袍潇洒飘逸,更觉得肌如白雪,风情万种。
不过一瞧见江不疏,沈长温就学着少时一般,无赖地朝他扑了过去,还一边笑嘻嘻地大喊:“师父!”一副女流氓的姿态。
江不疏在预料之中如从前一般避开,由着沈长温自己控制平衡,不至于扑进池里,可是他着实高估了沈长温的平衡力。
沈长温见他避开,本也想控制住自己,可是一看见那摊泉水,突然就心生畏惧,害怕之下就忘了如何控制平衡,整个人就要向前栽去。在心里暗骂自己莽撞,没看清周围环境就鲁莽行事,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和池水的亲密接触时,江不疏及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救回了岸上。
从刚刚她扑过来的时候,江不疏就知道她定是记起了少时的时候,本能反应地往一旁避开,却又担心她真的摔进池中,这才拉住她的手,顺便在她脉上把了把。
确实灵力深厚了些,应是有能力自保的。
沈长温被吓得不轻,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过一缓过来,就又开始那副笑得春华灿烂的模样,眉眼之间都是笑意,凑到江不疏身边:“那师父,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师弟了?”
江不疏眉眼静悄悄柔和下来,不过还是递来一副锡箔面具,见沈长温愣住,解释道:“你在世人心中是个死人,若是不戴面具,恰巧遇见仇家当如何?”
沈长温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一只手接过面具,却又不自觉问道:“师父,你难道护不住我么?”就算是仇家,也不可能这么巧同样往南丘去,就算同样往南丘去,也不可能恰好碰到,就好恰好碰到,也不可能有几百人之多吧?沈长温十分自信江不疏的剑术。
江不疏直接拿起面具向她脸上贴去,嗓音又淡漠下来:“你未免将你的仇家想的太少了些。”
“我的仇家很多么?”
“成千上万。”毫不犹豫。
沈长温想过自己的仇家不少,但着实想不到有成千上万这么多,当即将面具方方正正地贴好,生怕一出山门就遇到哪个仇家,而自己还浑然不觉。不过若是有成千上万的仇家,那这个人从前必定是罪大恶极或者是仙人在世。可沈长温前半辈子如果是仙人在世,百姓应当对她感恩戴德才对,是万万不会戴上面具示人的。
那么只有一个答案,沈长温忽地醒悟。
她的前半辈子,定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祸害了许多人,以至于落到尸骨无存,只能以聚魂凝身这类术法,重新做人。
罪大恶极么......
有多穷凶极恶?
她开始很感兴趣。
总不会是她用炼妖来害了一大家子人吧.......其实,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长温拧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乖乖贴好面具,蹲到泉边照了照。
泉水倒映出的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小眼,厚唇,鼻梁有些塌陷下去,肤色不算白也不算太黑,完全就是一副放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出来的脸。她忽然又联想到自己的前半辈子,想着自己毕竟不是个极其变态的人,万万不会以杀人为乐。可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有因必有果,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去杀人的。
沈长温闭上眼睛尽量去回忆,可回忆出来的,只有血糊糊的一片,满地尸体,骸骨成山。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只是觉得心里很慌,止不住的颤抖,好像有个声音呼喊着自己走过去,又害怕走过去见到自己最不希望见到的面容。
突然头被人轻轻拍了拍,沈长温立刻睁开了眼睛。
清浅嗓音略微担忧地在身后响起来:“阿颉?”
她只觉心头一松,方才的慌张感瞬间消失殆尽,睁开眼还是明媚阳光柔和地照在水上。
师父也在身后。
沈长温捧了一捧水,将面具更紧地贴到脸上,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笑了笑:“那咱们走吧。虽然这张脸确实丑了点。”江不疏侧身与沈长温并肩而行,领着她向山下走去:“怎么,想换?”
沈长温自然是满意的,看着自家师父侧颜眉目无邪,唇边虽然没有弧度,不过等到有弧度的那天,必定是很好看的,嬉皮笑脸地道:“不换。”
“为何?”
“山下的姑娘见了你自然是觉得春风桃花十里开,待到她们将目光移到我这张脸,不咬牙切齿地瞪我才怪。那种荣耀感,师父你定是没有感受过。”
江不疏只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也不说话,随着沈长温去胡思乱想。
沈长温好歹想起来了些从前的事,逮住从前的那股子流氓劲,一路上不断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还时不时凑到江不疏面前,作势要扯他头发。换作从前的江不疏,扔下她一个人御剑飞走也是可能的,若是他御剑飞走那一切倒还好说,沈长温就可以悄悄溜走而不被察觉。多好的计谋,多好的想法。
可江不疏偏偏连步云都懒得召出,任由她闹。
沈长温遁走无方,只好跟着江不疏往南丘去。她完全相信她如果在江不疏眼前消失,不出半日,就能被逮回来。周遭姑娘的眼神几乎快要将她淹没,不过沈长温丝毫不介意,还颇有成就感,笑得几乎快要把酒临风,心旷神怡地感叹一番。
走了一日,最后在离南丘妖魄暴乱的榣城只有十里的步烟镇停了下来。不过好巧不巧,下山历练的小师弟江风临和其余三脉的大弟子,也都在步烟镇停了下来。
江不疏向来不近女色,在江风临看来,师父身边就不该出现任何女子,除了他大师姐,其余的女子也没有机会出现在师父身边。因为总有姑娘向师父身旁稍微靠了靠,就会被师父冷到极致的神色逼得退了回去。只有大师姐与众不同,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副流氓模样,硬是往师父身边蹭,蹭得师父脾气都快被她磨没了。
可...如今在师父身旁的女人,身材好是好,可是相貌平平,完全没有大师姐当年的风范。
然后,江风临便看见那个女子笑了笑,伸手在自己师父脸上...摸了一把?二人一起踱步走进店内,师父虽未有任何表情,却也未做出任何反感的动作。反倒是在女子凑过来捏他脸时,担心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水将她弄倒,手下意识地护住她。
这这这,分明是只有大师姐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难道师父孤家寡人多年,总算有了丝春心萌动?
春心萌动他可以理解,可若是师父萌动在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身上,会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几乎是同时,四脉弟子相视一瞧,不约而同深沉地点点头,再将目光移回那二人身上。可又是同时地,四人深深被吓得吸了一口凉气。
江不疏遥遥朝这处颔首示意,以示自己已清楚了情况,而后同一旁的店小二交代了些什么,一把横抱起一旁的红衣女子,步履如飞似地去了二楼。
江风临确实憋不住了,啧啧称奇道:“想不到啊,我师父竟然好这一口。”一旁的司脉白衣小姑娘同样一脸惊奇,用手肘撞了撞另个面容精致的鸿脉小姑娘,语气不无惋惜:“江妁,你心仪的家主被拱了。”唤作江妁的小姑娘眼神与方才路上的那些姑娘别无二致,甚至还带了些狠厉,却甚为不屑道:“你懂什么,这种样貌,没几天就会被弃了。”江风临一只手撑着头斜望向江不疏所进的房间,摇了摇头:“这可不一定。师父方才的动作是从前师姐才能享的待遇,况且师父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根深种啊。”
一直未说话的白衣少年终于在江风临开口后睁开了眼睛,眉头微蹙,语气带些不耐和漠然:“你们很吵。”
江风临是四人里头最大的,自然也是担心闹矛盾,所以很快地点了点头,同样让其余两位姑娘也不要说话,只作了临时安排:“梦婵,你和江妁一间房,我和莫川一间房,今日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回到榣城去加固对妖魄的封印。”江妁又不服气似的看了一眼江不疏的房间,问道:“家主都来了,为何明日还要我们去加固封印?”
江风临刚提起留光剑转身欲走,闻此,只微微一笑:“你明日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而这边的沈长温自打江不疏将她横抱起来,脑中便一片空白,连挣扎都忘了。
只愣愣看着他踹开门,愣愣地看着他将她放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