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众神之国》婉央

5、第四章【再修】

　　夜幕四合的原野，天穹如盖。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就连商团这个近两千人的庞然大物也渺小得如同蚂蚁。人会觉得世界是如此广阔，个体是如此卑微，卑微如砂砾。晚风呜呜地吹响长草，叶子摇动着，摩擦细碎的声音，湖边绵延的篝火如星点。

　　帐篷外的火光跳动，人语喧哗，整个营地像是一个小小的安全屋，圈抱着人们安心的睡眠。而帐篷里是个更小的安全屋。浸过药水的布料踏实地包围着里奥，他坐着就能感受到油布下坚硬的地面，被隔开的草茬不可忽视却令人安心的刺，灰尘和水汽混合着火和野兽的气味，这种气味温暖又悲伤，悲伤得能让人哭泣。

　　里奥简单的清洁完自己后就安静地坐着。外面烤肉的味道香得让他空瘪的肚子□□，但他坐着，安静而沉默。双手双脚上的镣铐连着粗长的锁链，一直连到他背后支撑帐篷的立柱上。

　　进入瑞安平原的第十九天，他用他的老实温驯换来了住帐篷和用少量水擦拭身体的优渥待遇。

　　而且还有更好的。里奥耐心地等。肚子饿久了点也不要紧，他的新主人吃饱喝足自会给他送饭来。里奥的胃曾经受过更苛刻的折磨，每天一顿肉几乎可算是奢待。乔伊斯自以为凶狠，但在曾经拥有过里奥的主人里，他简直心地善良，纯真可爱，温柔得像个小天使。

　　里奥数着时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然后没等多久，听了三个月的熟悉轻快的脚步声弹跳地由远及近。烤肉的香气。藏在结成团的鬃毛里的耳朵微微一转，里奥面上沉寂着垂下视线，以免乔伊斯再斥责他在晚上用发光的眼睛吓人。声音来到面前，随即火光一亮，帐篷帘门掀起，吃得饱饱洗得干净的乔伊斯提着一块有点焦的肉走进来。

　　他先是打量帐篷里，里奥乖乖坐在中间的立柱前，巨大的个子憨厚地缩在布料撑起的空间中。角落里点燃过某种驱虫的草根，水囊整齐的分成用完和没用完分在两边，摆得清清楚楚。每天里奥和一堆杂物被丢进帐篷，他就会自动开始干活，省心得像个连开关都不用按的大机械魔像。

　　乔伊斯累了，一方面也是已习惯，他也就扫过那么一眼，打了个哈欠，一手捂着嘴巴一手将肉提给里奥。

　　“诺，给你。”

　　瘦小的人类少年站在狮人面前像只毛没长齐的幼兽。冲动的幼崽是很容易放宽戒心的，毕竟里奥也已老实地在他面前坐了两个多月。乔伊斯第一次让他进帐篷是某个集市结束的晚上，囚车里太闷热，昂贵的狮人奴隶因伤口溃烂死在路上是个笑话。为了保全财产，乔伊斯勉为其难为里奥上药并打开窗户通风，又让他每天晚上出来透气活动，后来慢慢的，晚上出来透气就变成晚上出来睡觉。

　　后来就是投食。大量肉食对重伤的兽人就是生命力的保证，他还得算这生命力给多少合适，里奥会不会反扑他。大约一个月以后乔伊斯偶而一次一想，真麻烦，他这么听话，让干嘛就干嘛，力气又这么大。

　　里奥温驯得省事，省事的底线就是越退越后。慢慢地投食就变成了更多的投食，肉块一天比一天大，锁链呛啷，里奥举起双手，粗厚的肉掌巨大得骇人，因频繁被拔而歪扭的指甲长出一些来了，在光线下闪耀着掠食者的凶光。可拳头是微蜷着的，巧妙地掩饰了对方的视线。乔伊斯没有看见，只是随意的侧着头把肉放在他手上。

　　焦香的肉，快冷透了，油腻腻的，只有按压着才能感受到那点余烬的温。牛身上老柴的部分，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里奥低声道了声谢，接过肉开始一口一口的吃。每一口大口咬下，含在嘴里用力的咀嚼，这样就可以高速有效地将食物填进肚子里，最快地转化为驱动身体的能量。

　　乔伊斯就无聊地看着里奥吃饭，习惯地每天一衡量算他涨了多少肉，升了多少值。刚开始他瘦得皮包骨头仍拔得起身后的立柱——那是乔伊斯为了防范他，每次扎营都用使用的特殊魔导立柱——用魔导器打下烙印，再钻入地底一米多深，牢固得要借三匹马来才能拉起的立柱。

　　但后来乔伊斯觉得他不伤人就没再在乎的都让他收帐篷。斗兽场的狮人听说给足了肉，一巴掌就能把虎豹的头颅拍成肉酱。

　　力气真大。他苛刻地想，看这家伙老实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

　　里奥吃完肉他又递过水囊给他。乔伊斯平时死要钱，不过必要时并不吝啬，比如给里奥吃的肉，比如为了这次行程置办的水囊。二十几个水囊，统统由整张小牛皮做成，能装满十公斤的水。里奥把水囊接过来慢慢的喝了，乔伊斯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学来的，和他丑陋凶恶的面貌相比，那啜水的动作真的惊人地文雅。

　　里奥就这么安静地把半个皮袋细水长流地喝空。喝完了，不着急地用破衣服的下摆抹抹嘴，水囊原样扣好，交还给乔伊斯。

　　乔伊斯这才努努嘴，把水囊丢在喝空的、用麻绳穿好的那一堆同伴上。【也是里奥干的】水囊们挤挤挨挨地叠成一撂，他不是很积极地站起来把立柱上的锁解开，伸脚踢踢里奥：“拿着走了。”等里奥听话地站起来捡起这一大串水囊，乔伊斯便挺着胸膛昂首阔步领着他出去。

　　出了门，夜风拂拂。这是商路上的第二个湖，没有第一个大，一片温柔起伏的草坡将它圈在底部，将这块水晶镶嵌在其中。周围微微贲起的地形是碗沿，湖水就是碗底，一块浮在陆地上无缝的明镜。在夜空中也能看见碧蓝深邃色的水，和边缘清澈地分离开来，天上的明月大而明亮，映照湖光粼粼，青草中的巨大水泊如同明珠，如同流动的宝石。

　　宿营地就沿着湖边驻扎了三分之一个湖岸线。草坡有高一点的地方算是上游，驻扎着商团的大佬和军团将领们，依次往下层次分明地住着地行龙、士兵佣兵们，再是奴隶。乔伊斯的帐篷仍然在佣兵和地行龙之间，因为大部分狮人不会游泳而给他安排了靠近湖边的地方，绕过生火烤肉的地方就是湖水。

　　他带着里奥一路走过去找地方汲水。路上还有几个小商队的人来回，迎面看到里奥，远远眼神闪烁地避开。这些隐晦的排挤和冷嘲热讽是正常的，乔伊斯太年轻了，孤身一人的少年，带着一点儿可怜的物资，还有那头珍稀的狮人奴隶，他借着三大研究所和飞狼佣兵团拉上关系——谁不知道他是拉虎皮扯大旗呢？鸡肋般的价值，被挤占了生意也没有值得拉拢的余地，没人想得罪他，也没人想接近他。

　　而乔伊斯自己对这种冷眼完全不在乎。他从小就知道，只有闪闪发光的金币才重要，重要过他自己，重要过一切。明白点说，只要罗罗还活着，他何必在乎这些败犬吠叫？重炮研究所的发明随便从指缝中漏出一项，这些家伙自会彼此残杀，再如吸血水蛭围上来把他捧上神坛。

　　金币的魅力便如魔鬼爪牙。

　　晚风中少年自得其乐地和身后的狮人唠嗑，当然里奥不会和他聊天，所以他算是半自言自语。

　　“听飞狼的人说再过半个月就到宽溪城了，之后的路上都没有水源，所以今晚要把水囊都装满。”他悠闲地掰着指头开始算。“一天一个水囊，加上驴子，起码要二十个，正好。”但转念一想：“还是新鲜的好，干脆全换了。”

　　有里奥当苦力，换二十个水囊的水，乔伊斯没在怕的。走到湖边也有很多奴隶忙碌，在主人或监工的鞭策下连夜装水。当二米五高巨大的狮人佝偻着背跟在少年身后，伤痕累累□□的胸膛，破裤子下露出粗壮的大腿，狰狞脚爪乌黑锋利，无一不诉说异族那恐怖的杀伤力。当他一步步沉重地走过来，地面震动，令人窒息的压迫无声蔓延【里奥还没力气做到无声无息地走路】，效果出奇的良好。不用说话也不用针对，在场的人类垃圾们全都默默地给乔伊斯让开了一条路。

　　而自号为“金币化身”的乔伊斯·罗罗大人就面无表情，实则暗爽地高昂着头走过去，拔根草根叼在嘴里，趾高气扬地指挥起里奥：“装水。”

　　狮人听话十足，亮着自己骇人的爪子蹲在湖边，一个接一个水囊地汲水，宽厚的脊背沉默地佝偻着，有出奇的反差萌。而乔伊斯一脸不良，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在旁监工。水囊满了，他懒洋洋瞥一眼：“拿回去放好，再把剩下水囊也拿来换水，拿多点，省得多跑几趟。”

　　里奥听话点头，拎着一大串水囊举重若轻地走了，然后很久没回来。久得乔伊斯都打算去找，就见他肩上背着一堆小山慢慢地走回来，看那臃肿的样子，可能是帐篷里全部的水囊，乔伊斯叼在嘴里的草根不知不觉掉了。

　　“怎么水囊是空的！”他质问。里奥顿了一会，闷声闷气地解释：“把……水倒了。”他很久没有和人类对话了，这些日子将通用语慢慢地重新捡起，说起来也是喉咙滞涩，吃力非常。

　　“啥？！”他跳起来！“乡巴佬！你把水倒了！那么多水你倒哪里了！”平原的泥巴地可没有石板排水道，几百公斤水倒在车旁边，明天早上车轮直接陷在沼泽里！里奥赶紧说：“把水倒在，奴隶的水坑里。”

　　他略去了看守士兵的警惕、嘲弄和侮辱，一个狮人，奴隶，比低智的地行龙更卑贱。那些将要彻夜忙碌装水的奴隶们甚至不配在湖边为自己喝上一口，只能在划定的地方挖坑装水倒满取用，每一批人喝水都要口唇焦渴地等在坑边等搅动的泥水澄清。里奥的援助至少还帮他们省略了一步。

　　乔伊斯这才满意地重新捡起草根坐回去夸奖：“不错，干得好。”里奥也没因这夸奖有什么喜色，点了点头，继续蹲下装水。

　　他和乔伊斯见过的所有兽人奴隶都不一样，乔伊斯不免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没苛刻过里奥，那是因为他拿到手的里奥再苛刻就必死无疑。乔伊斯的父亲便是专营奴隶的掮客，战后，乔伊斯自己也做掮客。生意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奴隶。吵闹桀骜谄媚讨好悲观消极歇斯底里，塞隆斯峡谷在王都百日战役后沦陷，十二年并不长，乔伊斯见过很多痛恨王都议会，即使到死也对人类破口大骂的兽人。

　　可这头驰骋于草原的狮子为什么甘愿忍受虐待，不在乎做人类脚底的烂泥呢？

　　里奥沉默地汲水。他是真的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这点乔伊斯分辨得出来。因为他对他好吗？乔伊斯不觉得。身在这趟旅途中的奴隶的归宿全都是采矿场的苦力营，里奥不会不知道……然而这也不关他的事。乔伊斯看着他的好奇眼神里，多少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冷漠和旁观的看笑话心态。不过……

　　里奥把水囊装满了，示意他的命令。他回过神，也不介意给他一点奖励。“你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再回去，洗干净点。”乔伊斯看了眼周围奴隶都在装水。“去下面洗吧。”

　　里奥点头，乔伊斯说：“你把水放回去就过来找我，脏衣服什么也带过来一起洗了。”

　　里奥再次点头，提起一大堆水囊，艰难的回去了。而乔伊斯换了个地方等他，直到看见一脸汗湿鬃毛贴在皮肉上，露出两只看着很可怜的圆耳朵和嶙峋瘦骨的狮人拿着衣服找过来，他呸了草根，向脚下这片圈好的地方一指：“明天起来我检查，衣服敢弄破一件就抽你三鞭。”里奥继续点头。

　　交代完毕的乔伊斯径自回帐篷，他和里奥一起睡【奴隶的房间比主人大怎么忍？！】。乔伊斯确认里奥不伤人后就抢了他的特制帐篷，命令他在自己脚边睡，草原上刮风下暴雨风沙大，气候变得比女人的脸还快，里奥毛厚，踩着睡挡风。他反正反抗不了，奴隶没有说话的资格。

　　他惯例发现帐篷里已铺好自己的小铺盖——当然也是里奥干的。乔伊斯很满意，舒舒服服地躺下。一边接着盘算自己在湖边的想法：把里奥当苦力卖太亏。

　　或许他有更多潜力可挖掘。乔伊斯闭着眼睛模糊地想。这么听话的兽人奴隶，好好包装一下，难道不值得送去那些贵族老爷的府邸里当条好狗吗？哪怕卖不出去呢，罗罗说过不需要狮人了，里奥死不了。那么，留在家里一段时间，拿他自用也很划算。

　　乔伊斯想着想着几乎要睡着了，而且……

　　而且什么，他还没想到。异形的阴影突然投在帐篷上，如巨人张开羽翼。压在地上的耳朵能感受到轻微的锁链当啷，间或敲击脆响。

　　狮人抱着湿衣服回来了。

　　乔伊斯侧着将脸埋在毛毯里，听着脚步一步一步由远而近，沉重而韵律。他听见他抱着那堆洗好的衣服，认真地一件件展开挂在篝火周围烘烤。他听见他轻轻撩开帐篷一角，安静的晚风拂进来，帘布后露出一只幽绿的瞳孔，在黑夜里发光。

　　然后他听见他回过去，蒙在脸上的阴影矮了一截，是狮人自以为隐蔽地跪下了。高大的背影蜷缩着矮下来，细语如草叶悉索，随风摇动。乔伊斯听不懂，但他听见的第二晚就设法录到了那声音，有“塞留斯”的发音。

　　塞留斯，兽人的神灵。

　　乔伊斯撇了撇嘴，对里奥的祈祷嗤之以鼻。旧神，如今的魔导时代，旧神就是叛逆和猪猡的代名词，不过这些词语用在兽人身上倒也丝丝入扣。乔伊斯懒得揭发他。里奥这样温驯，难道不是因为他每天晚上这样傻乎乎地做晚祷吗？既然如此他爱怎么求就怎么求。

　　不过，哼，信神的兽人。

　　他闭上眼睛，继续数着金币入眠。

　　然而神再也不会回应它的追随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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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尬写中
不过好像找到一点感觉了
可喜可贺，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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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修好了，回头一看，虽然大体意思没变，但几乎等于重写了嘤嘤嘤
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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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看病ing，更新可能会慢一点，大家抱歉，恢复更新的时候会通知，目前还是不定时，在修改完第五章后，尽量两三天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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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忘了感谢系统妹子和梓梓妹子的地雷！么么哒，厉害了刚开文就有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