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淮传》舟游

2、第二章

　　消沉了大半月，我终日混迹在茶馆听书听曲，早将侍读的事抛之脑后。太子派人催了多日，都以脚伤未愈回绝了。最后连阿星都看不下去，遂起了个大早将我拖去东宫。

　　“阿言，你终于回来了，腿伤可好些了。”见我归来，他眼带笑意，放下笔，起身快步到我跟前。

　　“承蒙殿下关心，已无大碍。”我道了声谢，向太子躬身行了个礼。我从未同他这样说过话，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太习惯。

　　“怎么觉得你同往日有些不同。”他皱了皱眉认真地打量我好几遍，疑惑道。“快说你把真的阿言藏哪里。”

　　“殿下莫要取笑阿言了，原是阿言不懂事惹太傅大人不悦，耽误殿下读书。以后我会当好殿下的侍读，定不辜负殿下厚爱。”我迟疑片刻，道。

　　“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太子笑意微僵，问道。

　　“殿下一直对我很好，我又岂能责怪殿下。”我低声道。以后要是都这般说话，怕是很难熬吧。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脸上说不出地失落。他身边之人个个毕恭毕敬地对他，也就只有我会不知轻重的同他嬉戏打闹。现在想来我之前种种，也太过放肆了吧。言罢，太子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心里莫名发慌。

　　“太傅怎么还没来。”我忙扯开话题，缓缓僵局。

　　“太傅今日有事来不了了。”他转身整理案上的东西，再没同我说过半句话。

　　巧了，难道这老匹夫可是挑着日子在躲我？为何这几回上课我总扑了个空。

　　我杵在原地许久，见他整理好了，躬身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阿言先告退了。”

　　我正等他打发我走，屋内空气凝固了片刻，半晌他淡淡地开口：“八月秋闱……”

　　秋闱每三年一次，可不就是今年八月嘛。太子不会是让我去应试，然后入朝为官吧？先不说我读书一直是个半吊子，就算去考也考不出个所以然。再者我如今身份尴尬，万一被揭穿，只怕会陷沈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阿言无才无德，如何能为官？”不等他说完，我忙拒绝道。

　　“身为东宫太子，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辅佐我，我希望这个人是你。”他捏着我的肩，恳切地看着我。

　　“我志不在为官，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那日母亲的话，依旧萦绕耳畔，这个时代什么也做不得，什么也说不得，我便做个一事无成的人，碌碌无为的过完这一生。

　　“随我去一个地方吧。”他看着我若有所思，悄然拉着我往门外走。

　　换了身衣服，我随太子一起出宫。许是刚刚的话让太子大失所望了，一路上他都没同我说过一句话。这样冷冰冰的太子还真是少见，太子心情不佳，我亦不敢问此行要去何处。我坐如针毡，逐渐感到路途变得颠簸，似乎是出了城。

　　我随太子下马车，眼前是一处荒废的村落，我不晓得繁华的京城之外，竟有这样一处让人看了触目心惊的地方。此处的人一个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见我们蜂窝而至，将我们团团围住。

　　“沈公子，终于把你给盼来了。”人群里挤进来一个还算健壮的大叔，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喜悦，憨笑着朝我们说道。

　　沈公子？我不记得我来过这里？

　　“额……这位大叔我想你是认错……”

　　“这几日家中有事一事耽搁了。”我还未说完，太子淡淡地回答。

　　我疑惑地看向太子，这厮用我的名字，背着我干了啥？

　　“我已吩咐下去，过几日便会好好安置你们，让你们有个安身之处。”

　　“公子大恩大德，我们会永远铭记于心。”说着，一群人黑压压地跪了下来。

　　这一唱一和的合着我是看懂了，太子这小子，顶着我的名字，在外面做好人好事呢。

　　仔细看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都是些老人妇孺，鲜少有年轻力壮的。

　　太子颔首，“我能做的只是杯水车薪，受之有愧。”太子沉声说道，“我从家中带了些粮食，你们先吃些垫垫肚子。”示意侍从将粮食分给难民。

　　原来我们后面这一车一车装的都是粮食啊，我这一路上甚是好奇，又碍于太子正在气头上，不敢多问。太子哪弄来的粮食啊？哪弄来的难民啊？

　　“这位公子是？”此时这位大叔终于关注到了太子身旁的我，他和善地瞧了我一眼，转而问太子。

　　大叔啊，我才是如假包换的沈公子，你眼前那个是个冒牌货呢。

　　“舍弟。”冒牌货看了我一眼，笑着对大叔说。

　　“原来是二公子啊。”大叔躬身一拜，朝我笑了笑。

　　我们沈家哪来的二公子？我还成了老二，眼下又不能揭太子的短，只好委屈自己了。

　　太子将我丢在原地，同侍从一起去处理难民的安置。我左右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凳子上起呆来。

　　悄然间视线里一个小姑娘拿着刚分到的白馒头，许是没拿稳，不凑巧掉进了泥坑里。昨夜刚下过大雨，泥坑里积着泥水，白馒头瞬时变成了黑馒头。她先是愣了愣，当即捡起那馒头往自己嘴里送。

　　我疾步跑过去，拍掉了她手中的馒头。她一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作势要去捡。我猛地将地上的馒头踢地老远。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馒头，片刻竟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给。”见她大哭，我有些无措,忙跑去侍从那拿了两个馒头塞给她。

　　她定定地看着手里的馒头，紧紧地将馒头抱在怀里生怕再被抢了去。

　　“馒头脏了就不能吃了。”我指了指那个被我踢得老远的馒头，生怕她趁我不备又捡了去。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她乖巧地点了点。

　　“你叫什么名字。”我蹲下来，柔声问道。

　　“巧儿。”她诺诺地回答。“小公子，我……能不能……见见……皇帝陛下。”她支支吾吾地开口。

　　孩童天真，她当皇帝陛下是什么人都可以见的吗？

　　“见陛下做什么。”我抬眼看她，好奇问道。

　　“我跟着他们走了好多路，一路上受了许多苦才来到京城。我想见见陛下，告诉他不要再发起战争了，因为战争我们的家没了，我的父母兄弟都死了，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稚嫩的小脸不知受过多少疾苦。可她还是存着一丝希冀，望这个天下能够太平永安。

　　“巧儿啊，这天下总有一天会太平的。”我看了看远处的太子，我摸了摸她的头，朝太子走去。

　　“殿下什么时候成了沈公子。”等人群散去，我窜到他面前，打趣地问。

　　“你腿伤那几日。”太子仍旧不咸不淡地回答。

　　“殿下哪里来的钱去安置难民。”我思索了一会，好奇地问道。

　　这非圣上授意，便不能动用国库去救济难民。太子宫里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钱安置这么多人。

　　“我找了许多的商人，让他们出钱安置这些难民，而这些难民要以劳动力作为回报。”太子殿下慢悠悠地说。

　　“这些商人能答应吗？无缘故的接收这些难民。”我问道。

　　“所以说，我借了你沈公子在京城响当当的名头嘛。”太子冁然而笑。

　　“殿下这几日借我的名字，在京城可真做了不少事。”我撇了撇嘴，这趟水，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

　　“不多，不多，就这一二件。”他还有些沾沾自喜。

　　“殿下如何保证，不会有奸商压榨这些个难民，就不怕又把他们往另一个火坑里推。”瞧他这得意忘形的样子，我当头给他浇了盆冷水。

　　“这不还有沈公子嘛，你闲来无事，就多去走动走动。商人自然不敢压榨这些难民。”他朝我眨了眨眼睛，嘴角得意地上扬。

　　“殿下就会算计我。”我气鼓鼓地看着他。

　　“你成天就知道睡觉，还不如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太子玩笑地敲了下我的脑袋。

　　我愣住了。

　　这样的太子是我从未见过的。

　　“殿下还有这样为国为民的一面啊，真是难能可贵。”我说道。

　　“你当我还是那个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的皇太子。”太子轻笑。

　　“这样的殿下，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啊。”我笑着对他说。

　　他不像其他皇子一样，空谈治国之道，而是身体力行为百姓做点什么。我想若他为君，定会善待每个臣民。

　　“天下之幸，百姓之福？可惜某人不愿意同我一起治理这个国家。”太子故作失落。

　　“殿下，我……”面对这样的他，我再也说不出那些拒绝的话。

　　“阿言，我身为一国太子，朝廷之上却没自己的势力。你知我不喜欢争权夺势，这也非我之能。我只希望这个国家繁荣昌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太子说。
　　“殿下可知，这何尝不是我的心愿。”看见这些个流离失所的孩子，本该承欢在父母膝下，可父母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他脸上抑制不住地惊喜。

　　“殿下的心愿便是阿言的心愿，我愿入朝为官，一辈子辅助殿下。”

　　许是太子的话打动了我，又或是我说服了自己。我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能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追随他。

　　“走吧。”太子拉了拉我。

　　“这又要去哪。”我还没从刚刚那慷慨激昂的场景里走出来。

　　“你不是说要入朝为官，以阿言现在的学识，怕是很难。”太子忍俊不禁。

　　这厮是在嘲笑我！

　　“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我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

　　“就今日。”太子摇了摇头。

　　夕阳下，玄衣少年拖拽了我一路，吵着说要教我读书……多年后我回忆起那时，少年时总有许多做不完的梦，如今却很难再保持当初那颗赤子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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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人要开始努力变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