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路相逢》初木夏

3、墨家二少

　　次日巳时，时辰刚刚好。

　　青草的气息驱赶走晨起的寒冷，橘光落了一地，人们僵硬的身体已渐渐舒展开，就连摊贩们的吆喝声似乎也响了几分，街道内一派热闹景象。

　　茶摊旁，墨白正倚坐在自以为不起眼的角落，时不时掂量掂量手中的两贯铜钱，见安兰急匆匆的从巷子走过来，懒洋洋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安兰瞅着墨白手中的铜钱，在内心挣扎数回，又是拧手又是咬唇，呐呐道：“小姐，你...当真要这样做？我觉得...”

　　墨白直起身，根本不理会安兰的迟疑，在桌上摆下五文钱给老板结账，脚步轻盈，“走，看好戏去！”

　　小巷深处，围墙高筑，绿苔生意盎然，蜿蜒的青石路上只见有一人被黑色布匹蒙盖住，随之四十名壮汉每人上前重重两脚，那力道...看着就疼！

　　“啧啧啧...”墨白站在路口轻摇首，斜斜往墙上一靠，周围人见状都远远绕着离开，男子痛苦的呐喊声及呼救声早被幽深的巷子给淹没。

　　“五文钱两脚，这买卖够实惠。”

　　四十人每人两脚，恐怕这王庸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床，更别说提亲了。她墨白的大名，可不是白来的！

　　“小姐，你说王庸事后若知晓，会不会...报复...”安兰自知晓小姐的计划后，那提着的心就一刻都没放下过，虽说是从背后袭击的王庸，但也不保有人在角落偷偷看着，总觉得不妥当。

　　“恩，依王庸的性子，若寻我报复，实属正常。”墨白煞有其事的颔首表示同意。

　　听到小姐如此直白的回答，安兰差点将手中数好的铜钱撒落，但当小姐把第二句话说出时，
　　“大不了等二哥回来，我和他谈一谈，能不能杀人灭口。”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属声十分有节奏地洒了一地，墨白憋笑地用力阖上安兰那张可以塞下鸡蛋的圆形嘴，“哎，风可不好吃！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等王庸发现也不迟呗。”又抬了抬下颚，催促道：“快快快，铜钱全掉了，后面可是有人在排队候着呢！”

　　僵硬的脑袋被用力掰过，安兰涣散的神态好不容易聚焦，无奈地傻傻望着等在一旁的数名壮汉，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当王庸的事告一段落，墨白就回宅在东厨忙忙碌碌。莫景云昨日回城，皇上便在宫中大摆宴席，尽情欢饮，通宵达旦，二哥墨云念自然也得陪同在旁，遂命人送了封家书，说今日申时才归。
　　看着桌上的三盘酥香糕点，再加一壶玉露，如此，甚好！

　　浅尝数口，惬意的在庭院摇椅上小憩片刻，也属难得的清闲，迷迷糊糊中，墨白就睡了过去。待安兰过来提醒时，二哥墨云念都已在厅中坐下，父亲二娘他们正在谈话，她想都没想地冲入二哥怀抱，撞了个满怀，第一句竟不是常挂在嘴边的“二哥”，而是...

　　“这些糕点和茶水可都是我准备的！你尝了么？”

　　话刚完，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冷风吹过，墨白缓缓抬首，正对上站在墨云念身后的一名陌生男子，长发未绾只系，薄唇轻抿，长眉若柳，却带有几分英气，肤色苍白，似是操劳所致。

　　咦？好像...第一次见？！

　　“咳咳...咳，墨白！”墨东脸色不悦，浓眉紧蹙，“虽没有外人在场，你怎不知男女有别？即便是兄长。”

　　“好吧。”墨白松开怀抱，耸了耸肩，却又把双手放在了墨云念的颊边，甜甜一笑，“二哥！”
　　墨云念还着着一身战衣，触之寒气逼人，腰间配利剑，英姿勃然，剑眉星目，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十分宠溺，捏了捏睡出印子的小脸，偷偷在其耳边道：“小白，是不是又惹了什么大祸？”

　　“嘘！”墨白竖起食指示意不要声张，随后乖乖站在墨东身后，极为安分。

　　墨云薰此时也赶了过来，见到墨云念正准备拥抱，厚重的咳嗽声再度响起，云薰立即尴尬收回手，面容依旧笑颜如花，“二哥。”

　　墨云念的反应就和墨白昨日见到云薰一样，眼带赞许，“云薰，这身朱色衣裳很适合你，以后也该多穿穿，这才显得活泼嘛！”

　　墨白本垂着头，也不知怎地又感觉到一阵寒意，怀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名陌生男子脸上。

　　墨东似乎察觉到异样，侧身在自家女儿身上上下看了几眼，自昨日回府后都不曾和墨白说话，除去方才那一句训斥，唯一的就是“哼”。

　　墨白默默掰着手指头，数数也快有七次了吧...

　　这倔强的老爹...

　　墨东抿下一口茶，捋捋半白胡须，假装不经意道：“听说昨日陛下询问莫将军想要什么赏赐时，莫将军当场拒绝，更在朝堂之上弹劾金阁老，说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可有此事？”

　　墨云念微微抬首，双眼似乎还有些肿胀发红，许是征战沙场多日未眠的缘故，雕饰如星的剑柄上残留着暗红色血痕，那是逝去的生命。他转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神情无奈，思量片刻后缓缓道：“爹，孩儿知道您与金坤交好，我们兄弟二人的官更是您花大半辈子积蓄从他手中买来。可...”

　　“您知不知道金坤的为人？眼下趁还未踏入过深，孩儿劝您还是与他两清的好，不要再有瓜葛。”金坤与尚书令杨槐交好，先皇在世时，两人就常弄虚作假，排除异己，将朝堂弄的乌烟瘴气。如今陛下即位六年，虽无治世之能，但却有一位好太师，就是如今的中书令-姜黎。

　　姜黎与莫景云交好，在朝堂上与金坤、杨尚书是敌对关系，明争暗斗少不了。但由于武太后干政，又极力庇护金坤、杨尚书二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撼动半分。

　　昨日莫将军再次将在途中收集到的罪证呈上，却被武太后一句“是哀家暗中命他们操办此事，由于国库空虚，无奈此举。你们要问责，那就问哀家！”给堵住，此事再次不了了之。

　　墨东闻之，右手握拳，几度分分合合，最后缓缓起身，拍打着墨云念的肩膀，“有些事，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随后吩咐一旁的李管家准备热水，“先这样，赶了多日的路，你也累了，先去洗漱吧。”

　　墨云念见父亲转移过话题，也并未追问，只是回道：“恩。”

　　待墨云念后脚刚离开，墨白看了眼保持沉默的父亲，虽不懂其中利益，但也明白个中好坏，扯过其臂膀说道：“爹，您也知道二哥是担心您，不过二哥说的不无道理。您现在不能全身而退，往后可以慢慢疏远，对吧？”

　　墨东有些意外地瞧着面前笑靥如花的长女，本以为成日里不学无术，疯疯癫癫，想不到心思还挺细腻，竟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转而想到那赔出去的两箱黄金，气又不打一处来，甩手冷哼，“就你最不让人省心！”

　　闻言，墨白在父亲背后偷偷扮鬼脸，让二娘搀扶过父亲的身子，稍稍行礼道别就离开了前厅，直奔墨云念的庭院。

　　“二哥！”

　　清脆响亮的女声搁住墨云念疲乏的脚步，于是慢慢转身，“小白...”话才说一半，就见妹妹已极速来到自己面前，手指着右首边的男子说道：“借他一用。”

　　“梵栩？”墨云念诧异地看向同样一脸懵的男子。

　　墨白一双晶亮的眸子泛出异样色彩，眼神片刻不离，“恩，名字挺好听...人如其名。”

　　听完这话，墨云念一把扯过墨白，推至角落小声训道：“登徒浪子喜调戏良家妇女，你这未出阁的女子还调戏起少年郎了？！”

　　墨白摆摆手，压根没理睬二哥的话，径自问道：“他是你们在行军路上带回的？”

　　墨云念楞了下，轻轻点头，“算是吧...”

　　三月前，赢国在边境与恭国交战时，数十名难民误入战场被杀，待发现时只余下被难民围在中间的梵栩，粗制麻衣上血迹斑斑，神情呆滞。

　　往后的半个月，梵栩都显得十分抗拒及沉湎，不愿接触任何人。墨云念甚觉愧疚，便每日都去探望，时间长了，梵栩才慢慢敞开心扉，与他谈起自己的来历，说自己来自雍国，因为国内战乱，导致家破人亡，便和余下的村民们寻找新的落脚地，谁知多日赶路的疲乏让人迷失方向，竟无辜断送了性命。

　　墨白听二哥这么一回忆，有些发愣道：“不是说除妇孺外，不准私自收留别国难民吗？”十二州合并前，就曾有不少国家因收留难民而导致亡国，先皇为防重蹈覆辙，特意定下此律例，妇孺可留，男子则作为雇佣兵的兵源镇守边境，并永不得提携。

　　“律例是对上千以上难民所定，如今就他一人，大将军也说无碍，毕竟是我们先动的手，理亏在先。”墨云念解释道。雍国在百年前与荆、燕两国合并，长久以来内战不断，而其余三个国家始终处于观望状态，只为静待时机一举拿下。

　　墨白连连颔首表示这不是重点，依旧执着道：“借我一用呗！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完好无损的还回来。”

　　墨云念是拿自己妹妹没辙，也知她性格倔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对梵栩感兴趣，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连连叹气道：“好好好...”又看向墨白身后的安兰交代道：“安兰，不要让你家小姐动手动脚，半个时辰内人可必须带回来啊。”

　　说的好像她是女色狼似的！

　　闻言，墨白的一双柔荑已拧成拳，青筋爆现，一口白牙紧咬下唇，深深吸下一口气，转眼间眉眼弯弯，掩口而笑，“二哥，爹说要给你找门亲事，我也觉得时候到了，该...”

　　话还没说完，墨云念脸色乍变，急忙捂住妹妹的嘴，妥协道：“是二哥说错了，你可千万别在爹面前帮衬。”

　　瞧见二哥惊慌失措的样子，墨白一张白皙的脸已憋成粉色，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大男子竟然害怕成亲，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墨云念剑眉微皱，急急将人推走，“走吧，走吧，我还得沐浴更衣，不然赶不及晚膳。”似乎一点都不想谈此话题，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再度抖抖身子。

　　与素未蒙面的女子共度一生，想想都觉得氛围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