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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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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郅隔天就转醒了,尽管太医说他一切正常,可他仍然觉得身体不太利索,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细微的痛。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那只是外伤未愈的难受,他背上伤口很深,一时不能穿厚实的官服,只能披着一件软布袍子,对于一向衣冠严整的李郅来说,这算是最大的不自在了。
“劳烦姜丞令了,萨摩呢?”午间时分,李郅便向姜丞令问道,“他伤得严重吗?”
姜丞令不解,“萨摩郎君并未受伤,王爷此言为何?”
李郅有点意外,“他没受伤的话,怎么都没来看我?”
姜丞令笑道,“难怪皇后娘娘总笑话你们痴缠,这才从鬼门关前回来就这么着急要见面了?”
李郅却摇头,竟然没有羞赧,“就是因为从鬼门关前回来了才要见他啊,不然我那么辛苦熬过来是为什么呢?”
姜丞令被这直白的言辞给驳倒了,一时也无言语,只能道,“那我去请萨摩郎君来吧。”
李郅却阻止道,“他要来,不用请也会来,他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处理。”
“这么说,我还成不请自来了?”
正说话,却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李郅心中欢喜,却同时感觉一阵微微的刺痛从骨骼中透出,但他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萨摩郎君好大架子,都到门口了还要我来迎接不成?”
“对啊,我就是要你来迎,不然我就不过去了~”萨摩从门扉后跳出来,姜丞令看着这对小情人,笑着离开了。
李郅拍拍床边,“过来坐吧,站着不累吗?”
“累,但是走不动了,要你过来抱我过去。”萨摩两手张开,做个要抱抱的动作,嘟着嘴朝李郅撒娇。“难道郡王爷受个伤就连王妃娘娘都不疼啦?”
李郅被他逗笑了,只能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哪有你这样对待病人的?我可要代四娘教教你规矩……”
萨摩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全神贯注地看着李郅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连眨眼都不舍得。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一直到两人相距五步的时候,李郅的脸色便白了,他捉住胳膊,嘴唇发颤,“萨摩……叫姜丞令回来……”
“五步,我们之间,就永远隔着这五步了。”萨摩依然是笑着的,但他弯起来的眼睛里已经漫起了水汽,“李郅,我娘让你吃的那个蛊王,会让你无法跟别人有肌肤之亲,连爱恋的心思都不能动,除非那人也种了蛊后,但她死了,没人知道该怎么培育一只蛊后了。”
“不可能,不过是一点小痛。”李郅咬着牙,又往前走了两步,“我没事的,只是一时间没习惯……”
“不止是痛,还会血脉逆流,咬噬骨骼,李郅,你觉不觉得喉头发腥?”萨摩猛地后退数步,“砰”地把门关上了,“你不可以再靠近我,不然你会死的!”
“我不信,我不信!”李郅扑到门前,他要撞开那扇门简直易如反掌,但此时他体内气血逆流冲行,痛得他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无力地拍打着门板,冲门外喊道,“萨摩!我们这么多关都闯过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没事,我真的可以挺住!你相信我!”
萨摩背靠在门上,咬紧了牙。
“你答应过嫁给我,我接住你三次了!你不可以这样赖账的!”李郅强提内息,把漫到了喉咙的一口血吞了回来,他捉住栓站起来,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汗,“我还欠你很多办案的钱,你都不要了吗?还有五芳斋的点心,鼎丰阁的菜肴,燕子楼的牛肉,安平王府的地契,你这样走了,亏本亏大了,萨摩多罗!”
萨摩一直听李郅说,眼泪就一直往下掉,听到他仿佛怒吼一般嘶喊出他的名字时,他终于忍不住转身,猛地拉开了那道门,揽住了门后的人。
“不要走……”仿佛千万根尖刺从身体里反打了出来,李郅痛得耳朵中都出现了嘶鸣般的幻听,他甚至都听不见萨摩对他说了什么,他只能把他抱住,光是对抗那撕裂的痛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了,他实在不能再迈开一步了。
“我不走,我不走……”萨摩搂住李郅的脖子,又哭又笑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李郅当真能为他撑起塌下来的天,能为他解决所有的困难。
那一瞬在他抬起头想亲吻他的时候终结:萨摩刚刚泛开的笑冻结在了脸上,只见李郅双耳双目都流出了血水,他尖叫了一声,但李郅却像完全听不见一般,仍然只是在呢喃“不要走”。
萨摩惊恐地把他推开,李郅跌倒在地上,他双目血红,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能趴跪在地上,徒劳地向前伸手,哑着声音喊,“萨摩!萨摩!”
萨摩后退的步子停了一下,但他看到了李郅嘴角也淌下了血沫,那形状让他绝望,他想过去抱住他,却又不想伤害他,他只能捂着自己的心脏,扯尽了喉咙高声喊叫了一句什么,就转过身去飞快地跑开了。
“萨摩多罗!!!”
李郅在一片虚空中四处捉抓,终于压制不住体内的痛楚,呕出了一滩污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萨摩的名字,晕倒在地上。
贞观五年,伽蓝余孽谋逆一案正式结案,安平郡王李郅居功至伟,封赏甚多,但李郅竟不受封赏,又有太史令言其八字积弱,不堪龙恩,平步青云尚可富贵一生,若进皇家宗庙,轻则孤独终老,重则暴毙而亡,太宗皇帝怜其孤寡,不强加封号,但府邸财帛一应发放,入不解刀,通行大内,恩宠信幸一时无俩。
然而李郅无心经营朝野,疏懒交往,常常借口缺席皇家宴席,久之失宠,甚少参加皇家宴席。
上官家辅助李郅有功,上官无极一时与长孙无忌并称,上官紫苏封女学士,辅助太子经营弘文馆事宜。
李郅手下黄三炮,谭双叶,及大理寺一众官差,官晋一品,俸禄翻倍,牺牲士兵之家属也全都厚待安置,妥善照顾。
公孙四娘收拾旧部,重新经营起了凡舍,只是厅堂里多了一个十岁的小郎君,圆圆的眼睛,利落的身手,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男装四娘,人人都戏称他四郎,四娘笑眯眯地看着他跑来跑去,好像要把错失的十年时间都看回来。
但是长安城少了一个坑蒙拐骗的奸商贩子,大理寺少了一个断案如神的西域郎君,李郅身边少了一个贪嘴贪财的长发少年。
但繁华的天朝上国不会因为少了谁就停止运作,罪案依旧隔三差五地发生,大理寺依旧每天都忙得脚不着地,一年,两年,三年,官差们升上去一批,牺牲掉一批,退休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唯有李郅这个大理寺寺正依旧稳坐此地,他虽不懂太多权谋,但只要他不想离开这里,也没有谁有能耐把他搞走。
李寺正很严肃,尤其办案的时候,任何人稍有嬉皮笑脸就会被他皱着眉头瞪得脊背生寒;李寺正又很贪财,有人发现他在大理寺的偏室里放了一个大柜子,里面装满了破获案件后的赏赐跟他的俸禄,他每晚都在数那堆财帛,一边数一边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撞鬼似的好生吓人。
三炮跟双叶年年岁岁地陪着他,只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李寺正的神色才会稍微缓和一些,但他身体不好,常常都要双叶给他配药。
双叶这个仵作能给他配什么药啊,不过都是些让动物死得好受一些的强力的麻醉止痛方子罢了。
新来大理寺的官差都在议论,李寺正大概是喝得那些麻醉药多了,才总是绷着一张脸,好像根本不会笑一样。
他再也没去过凡舍,旁人以为他是要和公孙四娘这个收山的贼匪划清界线,但他却又在各种政策上尽可能地给凡舍方便。
他只是不能去那里。
因为实在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