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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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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丞令,承邺怎么了?”
两仪殿上的骚乱总算平息,长孙无忌等大臣着手清理排查宫中是否仍有余孽,帝后二人都到了尚药局探望李郅。
“回陛下,安平王多是外伤,并无大碍,”姜丞令虽然这样说,但一直都在皱眉,“可是他方才的确气血翻涌,血脉逆冲,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把经脉骨骼拉扯移位,但是一会儿以后又平息了,既没有中毒,也不是内伤,老臣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症状。”
“会不会又是什么蛊虫?”长孙皇后拉着萨摩的手,这可怜的孩子啊,手都发凉了,“我看承邺的症状和承乾那时候发作很像,都是浑身发痛,不停抓挠,好像想把自己的骨头都挖出来一样。”
“……我也不知道,”萨摩觉得很累,从日出东方到现在日头西邪,这一天里他失去了太多了,他平常灵活的脑袋好像罢工了一样,他只能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着李郅,不停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去思考解决的方法,“陛下,黑伽罗审问出什么来了吗?”
“戴胄已经去审问他了,朕想差不多了。”戴胄曾主持大理寺多年,那些逼供的手段,只怕他比李郅更熟悉,李世民叹气,“朕真的亏欠这孩子太多了,为了这件案子,三番四次让他陷入险境……”
“陛下,能不能让我去一趟天牢?”萨摩强打精神,“我觉得他也在等我去找他。”
“好,万事小心。”李世民拍拍萨摩的肩膀,“有个万一,不留活口。”
“……嗯。”萨摩点点头。
从他把刀刺入四娘胸膛起,萨摩就没想过要留黑伽罗活口。此时他在天牢里,看着黑伽罗赤着上身被铁链锁住手脚,身上全是严刑逼供的伤痕,心中一点怜悯也没有,他走过去,拿起一个铁揪子戳着他的下巴,“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早就把你宰了祭四娘了。”
“……你真的很在乎她。”黑伽罗无意向萨摩说太多,他早已经放弃了公孙三凡的身份,“可惜你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
“你!”萨摩咬紧咬关控制自己,才没把那铁揪扎进他心脏里,“你们对李郅做了什么!你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交代清楚,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黑伽罗弯起嘴角,笑容里满是幸灾乐祸,“李郅被国师种了心蛊的蛊王。一种心蛊的蛊王只会认同同一种心蛊的蛊后,假如宿主跟没有蛊后的人产生肢体接触,产生爱恋的感情,它就会噬咬宿主,直到那人远离他,你靠得越近,蛊毒发作越厉害,如果你想要李郅五脏六腑千疮百孔,浑身骨骼支离粉碎,从里而外地腐败死亡,那你就尽管待在他身边吧。”
萨摩听得毛骨悚然,他难以抑制地摇着头,拒绝相信这个残酷的真相,“不会的,你骗我的……我娘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
“她本意是要让你吃下蛊后,从此李郅就只能对你死心塌地,”黑伽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谁知道你这个逆子,竟然帮外人也不帮自己的亲生母亲!活该你受着生别离的痛!”
“我们母子俩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萨摩猛地把铁揪穿透了黑伽罗的掌心,黑伽罗哀嚎一声,但萨摩眼中无波无澜,“这一下是代李郅讨回来的。”
黑伽罗这才想起是他曾经刀伤李郅左手的事,他发出哈哈的冷笑声,却是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
最凄惨不过死,或者生不如死。
但是对于他来说,爨宝儿死了,他活着本来就是生不如死的,所以,哪个结果都并不是很糟糕。
他说过他情义两难,所以他选择义,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四娘,救下他们的孩儿。
至于情,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会随他死去而消亡。
让四娘相信她一直被他所爱着,是他最后能尽全的情义。
从天牢里回到尚药局,大家都散去了,只有轮值的医工在看护,萨摩拍拍他让他去休息,自己坐在李郅床边守着。
李郅睡得很安稳,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他有多痛苦,萨摩想,那黑伽罗肯定是骗他的,娘最后一句跟他说的都是“舍不得你痛”,怎么会这样狠心对我呢?
肯定不是,肯定不是的……
萨摩想着想着就皱了眉,他伸出手去,慢慢搭在了李郅的脸上,轻轻的触碰,然后整个掌心贴上去。
“哪里有什么反应,黑伽罗一定是骗……”
“嗯……”
萨摩正自言自语,却见沉睡中的李郅忽然发出小声的呻吟,眉头也皱了起来,萨摩一惊,赶忙把手缩了回去,李郅却没有因此而轻松一点,他难受得辗转了起来,从嘴边艰难地溢出来两个字:“萨摩……”
萨摩连回应都不敢,他“嗖”地站了起来,跑出了尚药局,他也不知道他要跑去哪里,但他必须要走,他不能看见李郅因为他而备受痛苦折磨,那也会让他心如刀割。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远,萨摩才抱住了一根柱子喘气,他抬头,却看见了“凡舍”那方方正正的招牌树立在他眼前。
对啊,这里是他的家,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除了回家,还能去哪里呢?
可是,他的家里已经没有家人了。
萨摩挨着柱子坐下,几乎晕倒过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
但现在再也没有人来问他怎么样了。
“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啊?”
萨摩听见了他最想听见的声音,但是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他只是抽搐着肩膀发笑,凄然地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疯了。
“哭什么啊,还不扶我进去?”
一只手搭在了萨摩头顶,萨摩猛抬头,却见四娘站在了他身边,但明显就很虚弱,得让紫苏跟双叶搀扶着她,她才能站稳,“见了亲娘就忘了四娘了?”
“四娘……四娘!”萨摩猛跳了起来抱住四娘,四娘痛得直冒冷汗,“放开放开!痛死我了!”
“哎!”萨摩赶紧松开手,他接替了紫苏的位置,搀扶着四娘走进凡舍坐下,“四娘你没事!太好了!我,我都伤心死了!”
“不许说死字,我这不回来了吗?”四娘坐下了,双叶找了一个软布包垫在椅子上,让四娘坐得舒服些,四娘回过气来,才问道,“三哥呢?”
“……他,死了。”萨摩斟酌再三,觉得还是让四娘从此断了这个念想比较好,“当时很混乱,真的是你死我亡的局面了……”
“哦。”四娘长叹一口气,好像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合了合眼,一滴眼泪滑下眼角,但也只是一滴眼泪罢了,“那就,这样吧……就算是不死不休,那人死了,就罢了吧……”
“……”萨摩紧紧地握住四娘的手,一个是死别,一个是生离,他也不知道到底他们两个谁更可怜一些,他垂下头,眼泪一滴滴地滑下来,却无声无息。
“……小家伙,四娘没死呢,怎么了?”四娘皱眉,给他抹了一下眼泪,“李郅出事了?”
“他没事,三炮也没事,你没事,大家都没事,”萨摩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来,“我也会没事的。”
四娘先前以为萨摩是喜极而泣,但现在她觉得他是哀极反笑了,“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先睡了,好困,明天我还要去尚药局看李郅。”
最后这句话萨摩是说的真话。
他要去看他,一次过把这一辈子的份儿都给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