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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5-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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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因祸得福
萨摩多罗坐在含元殿外的石阶上,除了偶尔眨一下的眼睛还显示他是个活人外,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太医署的丞令喝令众人不可移动李郅,砍掉了白公公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在平地上,在金銮殿上就开始施救,李世民半点反对也无,当即叫尚药局开库,把人参鹿茸什么的全都给拿出来,参汤一碗碗地往李郅嘴里灌,却还是无法让他逐渐冷下去的手脚恢复体温。
小半刻钟后,太医署年纪最大的姜丞令走到了殿外,弯下腰来捉住萨摩的手,“李少卿心脉尽断,失血过多……他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你赶紧去见见他吧。”
“……一刻钟?”萨摩抬头,怎么可能呢,明明半天以前他还那么生龙活虎,他们还那么热情激烈地缠绵,怎么忽然之间,他们之间就剩下一刻钟了呢?“姜丞令,之前大理寺查办麻风村一案时带回的沙曼蛇,宫中可有繁殖?”
“有,那蛇胆治疗麻风有奇效,尚药局繁育了好几窝。”姜丞令不解,“可是这蛇对李少卿……”
“你别问了,马上给我挑三条最健壮的沙曼蛇,竹篓装好,在殿中等我!”萨摩说着就嗖一下弹了起来,直冲往宫门,也不管马厩里的马是谁的,解下一匹骑上就跑,守坊门的侍卫认得这个异族贵人,都不敢拦他,竟由他一路冲回了凡舍。
马还没站稳萨摩就跳了下来,他连爬带跑地冲进自己房间里,把一柜子的小玩意全拨到了地上,露出柜子深处的一个暗格,他打开暗格,抄起里面那个巴掌大的小锦盒就跑。
一转身,却是被一把鸳鸯刀抵在了鼻尖,“你想干什么?”
“李郅受伤了,很重的伤!”萨摩话说得很急,一边就往外跑,“回来再说!”
“你站住!”四娘捉住他的衣领,“那个法子只有一半机会成功,你很有可能跟他一起死!”
“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萨摩一把打开四娘的刀,他掌心处的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这又牵马缰又找东西的,已经裂开了,冒出殷红的血,“四娘!今日的事情,如果你是我,李郅是三哥,你觉得我会阻你吗?!”
萨摩盯着四娘,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清澈,藏不住一点情绪,让人一眼就能知道他所求的所望的是什么,而此时他眼中灼灼,不是愚蠢的愤怒,也不是绝望的悲戚,是相信他绝对能把李郅救回来,或者说,是深信李郅不会抛下他的坚决。
“……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四娘把鸳鸯刀扔到了地上,萨摩把锦盒往怀里一揣就飞奔出去,骑上马冲回皇宫。
进得殿里,李郅身边围了一圈人,除了太医跟皇帝皇后,竟然还有刚刚转醒的李承乾。他红着眼睛跪在李郅身边,他是长子,李郅是他最接近兄长的存在,现在看到他奄奄一息,还是为了他的缘故,便控制不住抽泣了起来。
“让开!”萨摩看看更漏,没时间了,他一把拨开那些围观的人,冲姜丞令吼,“沙曼蛇呢!”
“在这!”姜丞令赶紧把竹篓给他,“小心,这蛇剧毒……”
“你们都给我出去!”萨摩抢过竹篓,撸起袖子,“我没时间解释了,给我出去!”
“都退出去!”李世民沉声下令,众人马上就退出了殿外,他朝萨摩道,“朕欠了他一条命,希望你真的能帮我还给他。”
“出去!”这个时候萨摩完全没有心思理会那些话里乾坤,他连李世民的面子都不给了,直接冷面叱喝,李世民知他心情,便也出去了。
“李郅,你撑住,等我一会就好,一会就好。”萨摩跪在李郅身边,他低头吻了一下他发凉的唇,还能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他松了口气,把竹篓放在身边,把左手伸到了竹篓里。
掌心的血腥味马上引得里头的沙曼蛇骚动不止,萨摩用力挥手,打中了蛇头,惹怒了它们,它们张着血盘大嘴就往萨摩手臂上咬,一口咬住以后,却发现这血鲜甜无比,竟不松口了,就那么咬着他的手臂吸血。
蛇毒顺着毒牙的噬咬进入萨摩身体,三条蛇的毒液分量让萨摩脉搏急剧加速,心口狂擂,他抓住心口强忍着疼,让蛇毒运行周身,直到他手臂发麻,嘴唇发紫,眼睛也开始模糊,他才猛地把手臂抽出,扯掉那几条蛇,那几条蛇咬得死紧,竟然把毒牙都嵌在了萨摩的腕骨中。
萨摩忍痛拔掉毒牙,他甩了甩了头保持清醒,才打开了那个锦盒。里头盛着一颗金色的药丸,芬芳扑鼻。
这是伽蓝皇族生下来就会收到的一份礼物,只要脑袋还齐全,心脏没被挖,还有一口气在,吃下它,就死不了。
但这对于非伽蓝皇族的人来说,却是毒药,要得到相同的疗效,必须以伽蓝皇族的血液送服,但伽蓝人自小喝一种奇特的药汁,血液中也有毒药的效用,要变成对常人无害的血液,必须以圣蛇沙曼蛇以毒攻毒,才能控清血液,用来送药。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萨满拿匕首划了自己手臂一刀,血很快注满了一碗,他仰头把血含进嘴里,把药丸塞进李郅嘴里,覆上他的唇,微微抬起他的下巴,就着自己的血,让李郅吞了那颗药丸。
李郅喉头滚动了一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确认那血跟药都进了李郅肚子,萨摩终于支持不住,脱力晕倒。
再睁开眼时,阳光已经灿烂地照了过来,萨摩眯着眼睛,想抬一下手臂挡住阳光,却浑身乏力,他强撑着要起身,就感觉到有人扶起他了。
“萨摩郎君!他醒了!他醒了!”
“李郅……李郅……”萨摩被人扶起,他揉了揉眼睛,认出都是长孙皇后身边的贴心宫女,他推开她们就要下床,“李郅,我要见李郅……”
“萨摩郎君请放心!李少卿已经转危为安,正在你隔壁房间休养着呢!”
“隔壁?我要过去,扶我过去!”
萨摩刚下地就脚软,完全没有力气走动一步,宫女们赶紧把他扶回床上,一个小太监就捧了碗人参汤过来,“萨摩郎君,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汤吧,你这个样子,李少卿见了也不安心啊!”
“……两天?我晕了两天?”萨摩一愣,没想到沙曼蛇的毒那么厉害,不过,他既然没有死,就已经比一半人都幸运了吧,“拿过来!我喝了汤你们就要带我去见他!”
“好好好,你慢点喝,慢点喝!”
萨摩喝了两碗参汤——顺便把熬汤的鸡肉也吃了——以后,才觉得自己真的重回人世了,他在喝汤期间听宫女们说,那天他们一起晕倒在金銮殿中,把陛下都吓坏了,以为他殉情了,却不想李郅的脉象平稳了,断裂的心脉也不出血了,姜丞令大呼奇迹,赶紧施针灌药,硬生生把李郅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可是你这蛇毒也没让姜丞令多轻松,光是解毒的药材就用掉了一个宫的储量。”
萨摩在心里暗暗道,那当然,是三倍的蛇毒份量啊……
“李郅李郅李郅!!!”
人还没进门,萨摩的声音就一路响了过来,他快步走到隔壁的房间,推门就冲进去,“李郅!”
“嘘!”却见三炮待在屋里,他冲萨摩做个“安静”的手势,“吵什么吵呢!吵着我们老大了!”
“你怎么在这?!”萨摩一愣,但也听话降低了声音,他走到床前,李郅安安静静地躺着,他脸色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毫无血色,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老大出了那么大事,我怎么能不在他身边呢!”三炮就不说他自己跪在紫苏跟前求她帮忙进宫的事情了,“你也坐下!你也没少折腾,怎么就那么不注意呢!”
“我那是小事情,吃饱了就没事了。”萨摩被三炮硬按到椅子上坐下,不太习惯被他这样照顾,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李郅就一直这么睡着,没醒过?”
“有醒过一会,但很快就又睡了,一天里有那么半个时辰时间是醒着的吧。”三炮叹口气,“这伤口太吓人了……”
“何止吓人,简直是必死无疑。”
门外传来了姜丞令的声音,他走进来,直接来到萨摩身边,问也不问就捉起他的手把脉,“萨摩郎君,你可否告知老夫,到底你是怎么让一个心脉断裂的人起死回生的?”
“抱歉,姜丞令,这是我们伽蓝人的邪术,只有伽蓝皇族的人愿意以命换命,才能成功的,不是你们医者父母心的大夫该知道的东西。”萨摩干脆说得更玄乎一点,好绝了那些以为他真有本事起死回生的人的念想,“但是一个伽蓝皇族一辈子也只能施行一次,从此以后我跟李郅便是同生共命了,我死了他会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姜丞令瞪大眼睛,“这世间真有如此法术?”
“没有了,因为伽蓝已经不在了。”萨摩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李郅他还有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李少卿是练武之人,也得要一两个月才能下床的。”姜丞令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宽心,“别担心,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调养身体是急不了的。”
“嗯……”萨摩点点头,他转过身去看李郅,挪到他床边,握住他的手,“承邺,我在。”
三炮忽然觉得眼睛都疼了,不是以往看见他们打情骂俏时的眼睛疼,是想要哭的涩痛,他强忍下要哭的冲动,拉着姜丞令嚷嚷“哎呀我最近捉贼受伤了劳烦姜丞令顺便给我看看呗”就把他拉出房间,留下萨摩跟李郅独处。
“李郅啊李郅,你这次可真是赚大发了知道吗?”萨摩捉住李郅的手,现在他们两人的左手掌心都有一道刀疤,都是为了救对方而留下的,“等你醒了,一顿鼎丰阁可是打发不了我的哦~~”
“那把一辈子赔给你够了吗?”
李郅忽然说话了,吓得萨摩几乎掉下地去,他一激动手上就用力了,李郅顿时皱了眉,他才放松了手,“你醒啦?!”
“你们那么吵,早就醒了。”李郅说话的声音沙哑,除了眼珠子跟嘴皮子,哪都动不了,“我醒着三炮就跟我嚷嚷,我现在又扔不了他折子,只能装睡了。”
“三炮是好心来看你,你倒嫌弃他了。”萨摩笑了,他在地上坐了,头挨在床上,枕着他的手掌,“那你也嫌我吵了?”
“你不吵。”李郅勉力扯动了一下嘴角,“但我想静静地跟你待一会。”
“……李少卿,你这哄人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萨摩把自己的手跟他的叠在一起,“我不吵你,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你还会唱歌……”李郅想起他那琴音跟笛声就耳朵疼。
萨摩把一边脸贴在李郅手背上,歪着头看向他,嘴唇微微地开合,真的唱起了歌来。
那歌词不是中原语言,李郅猜想那是他的家乡小曲,却又不同于他听过的边境民族的高歌昂扬,反倒像烟雨江南,九区秦淮的软侬黏糯,徐徐娓娓,像爱人在耳边的呢喃私语。
如果李郅还有力气,大概他会把他抱住,真心诚意地称赞他一句“绕梁三日不知味”,但此时他只能安静地听着,不觉便闭上了眼,悠悠睡去。
而唱歌的人,自己也挨在他身边沉入了梦乡,连皇后来了他也没醒过来。
“我早就叫陛下把他们两人安置在一个屋里,陛下偏不听。”皇后让众人不要吵醒他们,吩咐两个仆役去搬一张小床来,“待会把萨摩郎君的饭食药膳都搬到这里来吧。”
“是,娘娘。”
李郅在皇宫中调养了一个月,萨摩也被特许可以自由出入,随时看望。这一个月里两人便心安理得地过起了病号的生活,对李世民如何肃查那些勾结伽蓝遗民的边境首领不闻不问。
四十五日过了,李郅可以在萨摩的搀扶下勉强下床走几步的时候,李世民忽然宣他上朝,却又准他不穿朝服,乘坐软轿入朝。李郅满心疑惑,萨摩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好照做了。
软轿上了台阶,在含元殿外停下,李郅一条胳膊横在萨摩肩上,在他搀扶下一步三喘气地走进殿里,两个侍卫早就准备好了软座,李世民当即让他坐下。
软椅宽敞,萨摩坐下来让李郅挨着他,好让他能比较舒服地维持体面的坐姿。
典礼司好像也体谅李郅的伤势,省了那些下跪叩首的礼节,直接就宣读起了此次朝会的主旨:李郅,萨摩多罗调查太子中蛊一案居功至伟,特此封赏。
“李少卿,这次你辛苦了。”
典礼太监如何宣读那些歌功颂德的赞词暂且按下,赐封物品完毕后,李世民向两人说起话来,语气和蔼,“难怪戴公跟萧太傅都对你如此赞许,你确实忠勇无双,朕为有你这样的子侄感到骄傲。”
“……陛下?”不仅李郅,满朝百官听到这个“子侄”都愣了一下。
“你是建成的骨肉,自然是朕的子侄,有何不对吗?”李世民不以为意,他挥了挥手,长孙无忌便出了列,宣读起一份诏书,“兹告天下,承邺临敌不乱,奋勇陷阵,鼓舞殿勇,竭忠护主。断案辨冤,正直耿义,知节守节,致命辅君,可谓世罕君子。有唐之盛,皆赖猛将。然承邺幼失父荫,朕每思之,有愧虎臣。今迎宗庙,封李郅李承邺为安平郡王,从一品,食邑五千户,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兼晋大理寺丞,岁俸银一千两,禄米两千斛;另赐鎏金精钢黑金刀一把,入不解刀,以彰忠勇!”
“陛下……陛下恩典,李郅惶恐……”李郅硬撑着下跪,萨摩也跪下来扶着他,“但微臣出身寒微,恐怕担当不起此等恩泽……”
“朕的命都是你救的,朕亲眼所见,人在生死关头的表现,骗不了人。”李世民走了下来,他扶起李郅,“过去是叔叔心胸狭窄了,好孩子,请你原谅叔叔。”
“陛下言重,微臣……”李郅伤势不轻,说话仍然不利索,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召他上朝了,就是要他拒绝不得,“恳请陛下……”
“还有一事,”李世民料到李郅会拒绝,他让他坐下,目光移到了萨摩多罗身上,“朕已经让萨摩多罗脱了胡籍,编入安平郡王府中,只要你一个签字,他就是你的人了。”
萨摩眼睛一亮,他不是不知道这是李世民逼李郅做这郡王的花招,但无可否认这个诱惑太大了,他转过头去看李郅,李郅也看着他。
“……如果你不愿意,我无所谓的。”萨摩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他不希望他为了他做不情愿的事情。
无论生关死劫,你始终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李郅握紧了萨摩的手,他滑下软椅,艰难地跪正了:
“臣李郅领旨,拜谢圣恩!”
86 婚前恐惧(?)
李郅接的这份封赏,不光是册封郡王,还是要把他重新加入皇家族谱的大事,事关宗庙,太史局的太史令占来算去,算出来大吉之日在一月后的初七,尚药局也觉得一月后李郅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撑住这繁琐的册封礼仪,李世民玉玺一盖,敕造安平郡王府,同时安排殿中省和内务省一起筹办册封典礼。
这宫中忙得团团转,但当事人却没什么真实的感觉。两个月后,李郅能自己走动的时候就回大理寺了,一伙人围着他热泪盈眶,还有自荐姐妹到李郅府上伺候他的,马上就被三炮一脚踹倒在地上,拧着耳朵带到后院去教训。
“你是今天才来大理寺的啊?李少卿是什么人都能服侍的吗?你问过凡舍那尊西域菩萨了没啊?得罪他了以后案子你破啊?”
“啊?我以为萨摩郎君那事只是传言……他们真的?!”
“睁开你那猪眼睛!户部文件还在李少卿桌子上呢!萨摩多罗现在的身份是官户!不是家仆!他跟我们老大是一样的,是安平郡王府的家主之一!老大是王爷,你说萨摩是什么啊!”
“哇!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三炮!”
李郅走到后院来,“你干什么呢?在大理寺动用私刑?!”
“不不不,老大你误会了,我就是跟他说一下规矩!我没有动手,真的!”三炮按住那官差的背脊推了他一把,“你说,我动手了吗!”
“没有没有!炮哥是在教小人一些人生道理,小人十分受用!”那人赶紧擦了擦汗,同时忍不住偷眼打量一下李郅。
虽然重伤初愈,但李郅依旧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皎皎如日,凛凛正气,真的怎么都没看出来一点儿好男色的模样……
“李~~~~少~~~~卿~~~”
走廊里响起轻快的叫唤声,一串蹦蹦跳跳的小跑步,转角处便冒出萨摩多罗那猫儿眼,他探头一看,看见后院里那么多人,便不过去了,就躲在屋檐的阴影里,“你们在忙啊?那我待会再来!”
“萨摩!”李郅喊住他,人已经走过去了,“户部文牒送过来了,你拿去给四娘,让她签个字。”
萨摩眨眨眼,上扬的嘴角弯了下去,“然后我就跟她没关系了?”
“……恩,户籍就移出了。”李郅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跟她有很深厚的感情,一纸文书代表不了什么,你不想签就不要签了。”
“我也叫你不想当这郡王就别当了,你听我的了吗?”萨摩耸耸肩,笑笑,“你也说了,一张纸而已,改变不了我跟四娘的感情的。文牒给我吧,我拿去凡舍。”
“在书房……厨房煮了汤圆,你吃一点再走吧?”
“吃一点怎么行!我要吃三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书房走去,那被三炮训话的官差目定口呆。
三炮拍拍他的肩,“以后你就习惯了。”
吃过汤圆,萨摩揣着那份文牒回凡舍,但是悠转了半天,还是没跟四娘说出签字的事情。
四娘看他一整天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放下算盘,拿烟枪敲了敲桌子,“萨摩多罗,过来坐下。”
“诶,四娘有何吩咐!”萨摩嗖地坐好,一脸乖巧。
“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吧。”四娘指指他的鼻子,“你一整天在我跟前转来转去,跟个苍蝇似的,烦死人了。”
“我没有藏什么东西,我哪里有藏什么东西啊!”萨摩心里咯噔一下,心虚地笑道,“这不是生意冷清,我没事干才在这悠转嘛!”
“你也知道凡舍生意冷清啊,那你还不赶紧把文牒给我,签个字我就可以少养你一个了!”四娘摊开手掌,“紫苏跟我说了。”
“这紫苏怎么越来越八卦了,准是跟双叶学的!”萨摩暗暗咒骂一声,捉住四娘的手掌道,“四娘你的手越来越滑了,是用了什么护肤品吗?”
四娘反手揪住他耳朵,“别闹了,文牒。”
“哎哎哎!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萨摩挣脱四娘的手,气鼓鼓道,“怎么就急着把我赶走!你就一点也不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我就是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才要赶紧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省得你祸害别人!”四娘噗嗤一下笑了,往萨摩头顶伸手,萨摩以为要挨揍,却不想四娘只是摸摸他的头,“不趁着李少卿鬼迷心窍赶紧把文牒签了,等他哪天后悔了你就没处哭了。”
“喂,我有那么差吗?”萨摩鼓着腮帮子,翻着死鱼眼瞪她。
“小家伙,你这心情,四娘懂。”四娘忽然感叹,“我嫁给三哥之前,也是这样的,虽然渴望跟他开始新生活,但是也舍不得娘家,担心相公以后会不会厌烦我,会不会谈恋爱的时候觉得我可爱,每天对着了就可爱的地方都变成讨厌的地方,真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唉,所谓的少女心事啊……”
“呸呸呸!怎么说的我跟个娘们儿似的!我才没那么多愁善感呢!”萨摩本来还不住点头的,听到少女心事便猛地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把文牒猛地塞到她手里,“给你给你!给你省点口粮!你满意了吗!”
“唷,安平郡王府,好厉害的名头!”四娘掩着嘴笑满脸通红的萨摩,一边翻那份文牒,“不就是把已经荒废的相国府改造一下吗,近日里进城来修葺郡王府的工匠有二三百人呢!看来皇帝真的很看重李少卿啊,你以后可别给人家添麻烦!”
“皇帝皇后看重的是我~~~”
“切!小浪蹄子真当自己是和亲公主了啊?”
“我是小浪蹄子你就是大浪蹄子!脸大手大脚大!”
“萨摩多罗!你给我站住!”
萨摩满堂子乱跑,四娘气急败坏地追着他打,这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以后就不再是凡舍的日常了。凡舍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既感慨又欣慰地看着他们。
正对着凡舍的街角,一抹黑色的衣角掠过,带起了初秋第一片落叶。
“国师,少主已经得到了户部批文,再过不久,就会搬去跟李郅同住。”
阴森森的圣蛇像前,黑伽罗向他们的国师汇报,“到时他们同出同进,恐怕更难把少主接回来了。”
“不用担心,”国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阴沉而成竹在胸,“我已经派出了最强大的说客,萨摩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伽蓝的新君。”
“国师,少主跟那李郅……”
“李郅不足为患,你只需按照我的安排进行,”国师一挥权杖,几条赤红色的小蛇从他的袍子里溜了出来,一看便是剧毒,吓得黑伽罗退后了两步,“李郅册封之日,就是我伽罗复国之时!”
安平郡王府仍在修葺中,李郅暂时仍然住在他本来的府邸里,萨摩多罗却也没闲着,整天跑他府里捣鼓这捣鼓那,一会儿给他家的椅子全加了个可以自由调整角度的靠背,一会儿又把他半个书柜的书都给换成了话本传奇,一会儿又往厨房里添了两个大锅,用管家刘叔的话来说,就是“萨摩郎君没有一天是可以安静坐一个时辰的”。
“萨摩,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出去玩吧。”
李郅对萨摩道,“去凡舍也行,跟我去查案也可以。”
萨摩不解,“我不无聊啊,你怎么这么问?”
“你在凡舍里有来往南北的不同的客人跟你聊天,跟我出去的时候是查案,都是些热闹刺激的生活,但我的生活,除了查案,就这般的无趣。”李郅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说了,“我怕你会受不了。”
“……李少卿,这是你说的哦。”萨摩叹口气,两手揽住他的脖子道,“那我出去玩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哦~~”
李郅失笑,“你去吧。”
“嗯。”萨摩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李郅看着萨摩离开,不知道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好:他有一点无奈和伤心,因为他真的没猜错,萨摩真的觉得他的生活很无聊;但是他也感到很庆幸,自己能够看出来他的心思,更不会束缚他,这样,起码他不会那么快就厌烦了他。
想到“厌烦”这个字眼时李郅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是不相信萨摩,但他也说不清楚这种矛盾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非常想见萨摩的,但是又怕见到他,怕太经常地见到他,怕最终会在他的眼中看到厌倦,而不再是期待。
如此烦恼着的李少卿,一整天都板着一张雷公脸办案,吓得那几个小毛贼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重案,没几下就什么都招了。
“带走带走!”三炮让手下把贼人押走,便走到李郅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老大,你今天怎么了?小萨惹你生气了?”
“萨摩发生什么事了吗?”李郅本来还怒气冲天的,听到萨摩的名字便一瞬间冰消雪融,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又抢哪家小孩零食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奇怪,既然萨摩没怎么了,那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啊?”见李郅不绷着脸了,三炮也松了口气,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就压低声音问道,“老大,你是不是受伤以后就没那个了。”
李郅一愣,“哪个?”
“就是那个啊,那个!”三炮急了,这又不是他知道的男女之事,只能左手圈成一个圆形,右手的食指往洞中间捅,“这样啊!”
“……黄三炮!!!”
“老大饶命!老大饶命!!!”
“老大!”忽然,一个官差跑了进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何事喧哗?”李郅暂且放过黄三炮。
“你还记得那个闹过水鬼的澡堂吗?”官差一脸苍白,“又,又闹鬼了!明明下午发现了一具女尸,正要叫双叶姑娘,尸体就,就不见了!”
“是闹鬼还是搞鬼,一查便知。”李郅瞥了一眼拉着耳朵下跪认错的三炮,“跪到我回来!”
“是,老大!你慢走!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