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风花雪悦

26、79-80

　　79
　　以大理寺为主导，朝堂上掀起了一场肃清叛国者的清洗行动，牵连者众，被下狱的人把长安三狱都填满了，一时人人自危，御史台参李郅的本子都能摞一尺高了，全都在谴责李郅贪功好大，捕风捉影，更有甚者，直指他跟萨摩多罗暧昧不清，趁机杀人灭口，斩断线索，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开脱。
　　如此这般，都是李郅在外与人周旋的，萨摩多罗这十数天过得相当惬意，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走得最远的路也不过是每天去丽正殿跟长孙皇后请安，一旬下来他觉得自己脸都圆了，李郅抱他的时候也故意掐他的腰，笑话他越来越像只猪。
　　士可杀不可辱，萨摩气得一天只吃了三顿饭，更不顾清心清意的阻拦，非要到花园去爬树，增加运动量。
　　“萨摩郎君，你赶紧下来吧！”萨摩多罗要是有个万一，清心清意可担当不起，他们在树下急得直跳脚，却又不敢大声呼喊，怕惊动宫中侍卫，“你赶紧下来，奴才给你做玉露团吧！”
　　“不要！你们不准再喂我吃点心，不然我就绝食！”萨摩哼唧哼唧地趴在树顶上生闷气，“让那臭李郅嫌我胖！老子就不吃饭了！”
　　“萨摩郎君你怎么会胖呢！李少卿是跟你开玩笑的！”
　　“对对对，你一点也不像猪！”
　　“我不信！”萨摩抱住树干嚷嚷，“那怎么你们这两天给我拿的四季果子只有十二个，以前都是十六个的！”
　　“那是因为换季了，制作果子的材料少了，所以少了一个口味！”清意急忙解释，“金凤果跟其他果子不同，它经霜了才甜，所以春天才有的！”
　　“对对对，方厨已经在琢磨开发新口味了，明天，不，今天，今天就能变回十六个了！”清心赶紧向萨摩保证，“萨摩郎君你快下来吧，在上面挂太久了，让内城禁卫误会你在窥探什么机密就糟糕了！”
　　“……真的不是因为我胖了才给我减掉的？”萨摩将信将疑。
　　“绝对不是！”
　　清心清意点头点得像捣蒜，萨摩才哼哼唧唧地挪下来，但上树容易下树难，萨摩才往下爬了两步，脚下就滑了，哎呀一声惨叫，摔到了地上。
　　“萨摩郎君！”
　　“哎呀！痛死我了！”
　　萨摩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墩儿都摔瘀了一块，他龇牙咧嘴地嚷嚷，“还不来扶我！”
　　“小心点小心点！”
　　清心情意赶紧去扶，忽然听见一阵哈哈大笑从廊下传来，三人回头，却见太子李承乾在廊下笑得合不拢嘴，就差没拍手叫好了，“摔得好，摔得妙，摔得呱呱叫！”
　　“呱呱叫那是青蛙！才不是我萨摩大爷！”
　　这些日子萨摩去丽正殿请安，跟李承乾也混了个面熟，这个小男孩在深宫里见着的人都是规行矩步的，对行事乖张的萨摩多罗很感兴趣，尤其风闻了他跟李郅的一些闲言闲语后，更是不时就来找他打听李郅行侠仗义的事情，老想着要找李郅打架。
　　“你刚刚不就躺在地上呱呱叫吗！我看你不是青蛙，你是乌龟，只靠自己是翻不了身啦！”
　　李承乾说着，还对萨摩比了个乌龟爬行的动作，萨摩屁股也痛腰也痛，不然就过去轰他了，“得，现在你萨摩大爷不跟你一般见识……说吧，今天想听什么案子？有鬼的还是有刺客的？”
　　“有没有关于和尚的？”李承乾走到庭院中的凉亭里坐下，“父亲常常说那些和尚都是骗人的。”
　　“这世界上有骗人的和尚，但也有真心普度众生的和尚，不能一概而论。”萨摩皱眉，“你怎么关心起和尚的事情了？”
　　“今天下朝后，父亲说起有一个和尚，几年前请求过让他出关前往西域天竺取经，路途遥远，凶险难测，那人又孤身上路，父亲就没答应他。你猜怎么着？”李承乾说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就在朝堂上亲眼所见，“户部这几天完成了人口复查，发现那和尚居然私造印章，伪造文牒，自己跑了！”
　　萨摩着实惊到了，不是因为他伪造文书，而是他这样做的目的，“天竺距离大唐何止万里，他自己一个人去？！就为了取经？！”
　　“对啊，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人叫什么名字？”萨摩沉吟，他想起李郅曾经在祆祠外跟他说过，信仰的力量有时候会造就伟大的奇迹，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不顾万里险阻的大德高僧？
　　“好像姓陈，叫什么，旋转？反正是很奇怪的名字。”
　　李承乾说着话，清心清意送来了点心，萨摩一见吃的也就把那大德高僧抛到脑后去了，一边把点心塞进嘴里，一边给李承乾说起了一件凶手把死者砍成肉酱做包子的案子，愣是唬得李承乾一口点心都吃不下，结果十六个四季果子全都进了萨摩肚子去。
　　暮鼓响起，李郅也来到了别苑，萨摩趴在榻上依依呀呀地喊疼，李郅只能取来药酒给他上药。
　　“哎呀，疼疼疼！你轻一点！”
　　萨摩抱着胳膊趴在榻上，裤子褪到了腰下，上衣撩起，只露出中间一截白花花的肉来，而那肉绵绵的臀上却是一片青黑，当真摔得不轻，李郅把药酒倒在掌心，搓热了才捂上去给他揉散淤血，“让你还爬树，这次是摔的，下次叫内城禁卫见了，准会把你射成刺猬！”
　　“怎么你跟清心清意说的话一模一样？”萨摩奇怪地转过头来，“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怎么内城禁卫巡逻那么紧张？”
　　李郅叹口气，萨摩多罗就是萨摩多罗，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套出话来，“李靖将军大败突厥颉利，生擒其子，他部落中的各大酋长纷纷投降，前来长安晋见陛下，要尊陛下为‘天可汗’，陛下说这是胡闹，但是已经招呼了他们住下，并且在交付他们的文书中，也自称‘天可汗’了。”
　　“啧啧，千穿百穿，马屁不穿，天可汗啊，跟你们汉人说的‘天子’也差不多意思嘛。”萨摩为这群识时务的酋长笑了笑，是不是嘲笑李郅就不好说了，“那他们拜他们的，怎么又叫内城禁卫紧张了起来。”
　　“毕竟这些人的诚意还有待鉴证，万一有颉利的追随者混在其中，乘机刺杀，那就大事不好了。”
　　“所以其实那班大酋长不是来做客的，是来做人质的，看他们的部落是不是有乖乖听话，听话的就放回去，不听话就咔擦了，是吧？”萨摩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跟我挺像的，难怪你们都担心我被内城禁卫看见。”
　　“你跟他们不一样。”李郅放下药酒，俯下身去揽住萨摩的背，“你不是什么部落首领，你是我的家人。”
　　“李少卿，户籍还没改呢，你就想娶我？”李世民常常把让萨摩入籍李郅家挂在嘴边，但这赏赐总是得不到兑现，“你真想我过你家门，就劳烦你加把劲儿，把这案子结了，我们就好在凡舍大排筵席，公告天下咯。”
　　李郅叹气，“不是我不愿意快点把事情厘清，明明那份名单已经如此仔细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去翻找卷宗文书时，却一点相关的证据都找不到……我怀疑我们已经打草惊蛇，让他们起了疑心，消灭证据了。”
　　“要是这样就难办了。”萨摩垂下眼睫，“他们一定会重新部署，这次的布局只会更深远更谨慎。”
　　“我倒是不怕等，但我怕，天时不候。”李郅说着，也挪到了床上，把萨摩抱起，让他趴在自己大腿上，对准他后腰上一块瘀黑用力揉搓。
　　“啊啊！别！轻点！轻点！”
　　“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不行，好痛，你多放点油！”
　　“李，李少卿！萨摩郎君！”
　　忽然，门外传来清意结结巴巴的通传声，“打扰两位了……但是，但是事情紧急！请两位马上……”
　　“什么事情紧急？”
　　李郅嗖地拉开门，清意瞥眼看见里头萨摩在提裤子，赶紧把眼睛转回来，“陛下请萨摩郎君马上到东宫！”
　　“东宫？”李郅诧异，“可有说明原因？”
　　“没有，但是清心打听到了，太子今天入夜后忽然发病，高烧不退。”清意看了一眼慢悠悠走到李郅身边的萨摩，忧心忡忡道，“今天，太子殿下就只来过这里。”
　　“嗯？”
　　萨摩一愣：李承乾是来过别苑，可是，他一口点心都没吃过啊？
　　李郅见萨摩一脸茫然，他握紧他的手，“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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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之中，尚药局，太医署，药藏局的丞令，博士等人正在太子寝宫偏厅里愁眉不展，他们知道半个时辰以内如果他们还无法让太子李承乾转危为安的话，那么现在那对守在儿子床前的最和善慈爱的父母就会毫不犹豫地摘去他们的功名，甚至他们项上人头。
　　然而李承乾这病发作得突然，毫无征兆，却来势汹汹，前一刻还在李世民跟前朗朗清脆地背诵诗文，下一刻就浑身发热，不省人事。这迅猛的劲头只有中毒可以解释。
　　于是萨摩便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萨摩多罗！朕自问对你十分包容，哪怕你身世如此复杂也没有伤你性命，你如今为何恩将仇报！”
　　萨摩跟李郅刚刚抵达东宫，拜礼都没来得及做便听见李世民断喝一声，两人一下就被侍卫按着肩头跪倒在地上，“陛下息怒！陛下，草民冤枉啊！今天太子是有去过丽正殿别苑，但是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太监清心清意都可以作证！”
　　清心清意是白公公派去监视萨摩的，白公公又是长孙皇后的心腹，他向皇后耳语两句，皇后红着眼睛向李世民点了点头。
　　“若不是中毒，那承乾到底是怎么了？”大唐最好的大夫都在东宫了，然而他们都束手无策，李世民此时不再是骄傲的君王，他只是个普通的父亲，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拉着萨摩走到李承乾床前，不顾忌讳地问道，“伽蓝可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
　　“陛下，你不要焦急，千万不要病急乱投医。”萨摩也是万分无奈，他不懂医术，对伽蓝的草药也是一知半解，他低头看李承乾，只见中午还龙精虎猛的小孩儿如今脸白如纸，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心中也万分酸楚，“太子殿下……”
　　“报——”门外一声急报，却是看官异人馆的大太监匆忙来报，“启禀陛下，阿使护部落首领白芒求见，自称能救太子殿下！奴才不敢不报！”
　　李世民虽然疑惑，但也准了，“宣他进来！”
　　“是！”
　　大太监快步下去，再回来时便领来了一个中年女子，她脸上画满了各种不明其意的花纹，很难猜测她的实际岁数，身穿一件黑色长袍，袍子上缀着五彩厌胜。她拜了李世民，便径直说道，“陛下，白芒有办法救太子殿下，但我需要你们相信我，相信阿使护世代相传的医术，不然即使触陛下丢掉性命也没办法，太子殿下可能过不了这一夜。”
　　“啪”地一声，却是李世民猛拍了一下桌子，“如此说来，你知道承乾是什么病？”
　　“陛下，殿下不是病，是气蕴相冲……糟了！”白芒忽然两眼一凛，大声道，“快去看太子！”
　　“嗯？”
　　众人急忙来到李承乾床前，却见李承乾蜷缩成了一团，捂着腹部呻吟，额上都痛出了冷汗，皇后爱子心切，不顾一切扑到他身上，把自己的手塞到他嘴里让他咬着，好减轻他的痛苦。
　　“观音婢！”李世民焦急得喊起了皇后的小名，他握着皇后的手催泪，“你这是何苦？”
　　“世间上做娘亲的，有谁不是愿意代替骨肉承受所有痛苦的？”皇后一边让李承乾咬着自己的手，一边给他擦汗，“承乾啊……你千万不要有事……”
　　“陛下！请你相信白芒！”白芒眼中有隐约水汽，似乎是被皇后感动，她上前一步，跪了下来，“白芒愿意性命担保！”
　　“……先说说你要用什么方法治疗太子殿下？”事急马行田，李世民沉吟一会，有所动摇。
　　“白芒只要在此施法即可。”
　　白芒说着，却是从黑袍里掏出了一个诡异的法器，那是一根黑色的藤蔓，上面系着五个不同颜色的铜铃，白芒以一定的节奏摇动铃铛，“嘭”地一声，却见铜铃的口儿喷出了火苗，白芒捏碎了一颗红色的药丸，药粉撒到火焰中，顿时满室都飘起了一股甜腻的气味。
　　萨摩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虽然他是个喜欢甜食的人，但这种甜太诡异了，让他联想到一些植物专门分泌出来引诱猎物的汁液。
　　“承乾？”
　　皇后觉得李承乾松了嘴，蜷缩的身体也慢慢舒展了，她扶他躺好，摸了摸他的脸，发现已经没有那么烫了，“陛下！承乾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太医！”
　　太子稍有动静，满屋子的人又是一阵忙，萨摩跟李郅站在最外层，两人都紧皱着眉头打量那个白芒酋长，后者已经很是谦卑地退到了后方，好像已经完成了三大医署都搞不定的疑难杂症，剩下的都是小儿科的淡定。
　　李郅拽了拽萨摩的衣摆，以眼神询问他可有看出门道，萨摩摇摇头，做个“我哪知道”的表情。
　　好一会儿以后，太医们才如释重负地向李世明回报，说太子已经退烧，脉象也趋向平稳，似乎已经没有大碍。
　　“哦，那就好……”李世民松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向白芒，开口道，“来人，拿下！”
　　“咦？”
　　白芒一愣，就被两个侍卫摁倒了，她挣扎着道，“陛下！我解救了殿下，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你们这些蛮子，要在朕跟前玩心计？想必你们都不知道一个成语，叫班门弄斧！”李世民叱喝道，“所有的大夫都找不到病因，你却能手到病除，那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是一个不出世的神医，第二，你就是下毒的人！”
　　白芒惊呼，“我不是！我怎么会毒害太子殿下？！”
　　“你的确没有下毒。”萨摩此时却走到了跟前，他越过众人，走到太子床前，向一位太子借了一根银针，刺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到李承乾的嘴里。
　　李承乾皱起了眉，呜哇一声涂了一口黄胆水。
　　萨摩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萨摩多罗，有何原委，速速道明！”李世民没心思听他娓娓道来了。
　　“陛下，我们伽蓝人从小就会喝一种药，喝得多了，可以百毒不侵，我没喝多久，我的血没那么神，但是，起码有一点做到了，就是能够验出异物。”萨摩吮了吮手指，接着道，“简单点说，就是能验出蛊虫。”
　　“蛊虫？！”李世民倒吸一口气，“承乾中了蛊？”
　　“没错，刚刚白芒捏碎的药丸里应该含有能够安抚那些蛊虫的成分，所以一烧一散，殿下身体里的蛊虫就平复下来了。”
　　“你含血喷人！”白芒恶狠狠地对萨摩吼道，“就凭你几滴血怎么能作证据？你说太子中了蛊毒，伽蓝国的伽罗师才是个中高手！”
　　“那很简单啊，我现在就去划破太子的手，你愿意也划破自己的手，让你们两人的血液融合起来吗？”萨摩笑得很好看，但李郅觉得他笑容里充满了冷意，“如果太子殿下没中蛊，那自然不会有蛊虫沿着血液进入你体内，怎么样，不来自证一下清白吗？”
　　“你，你……”白芒见萨摩拉着她的手就要拿小刀划，吓得直往后缩，忽然她两眼瞪得牛眼大，仿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整张脸都胀了起来，脸色涨得紫红，萨摩诧异，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萨摩！”
　　李郅猛地醒悟，他一把拉开萨摩，把他的头摁进怀里。
　　“怎么回……”
　　“啊！！！！”
　　萨摩被摁在李郅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就只听见了宫女跟皇后的尖声惨叫，萨摩想看看发生什么事，却被李郅用力摁着，坚决不让他转头去看。
　　“不要看。”李郅摁住他，连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我讲给你听。”
　　“嗯？”
　　“白芒她……她的头，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