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 ...
-
“萨摩多罗！！！”
凡舍的清晨，惯例以四娘怒吼开场，萨摩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被四娘揪着耳朵从二楼拖到了一楼，“你这个杀人凶手！今天我就要把你就地正法！！！”
“冤枉啊！我连杀鸡杀鸭都不敢怎么敢杀人啊！！！”萨摩嚷嚷着求饶，“四娘明察啊！”
“还说不是你！！！”四娘把萨摩往桌子上一推，甩出数十根光秃秃的糖人偶棍子，“我趁着上元节灯会买的几十个糖人偶，就等着搞一个买全家套餐送小孩糖人的活动，你竟然给我吃得一个不剩！我今天不宰掉你十斤肉就不是公孙四娘！！！”
眼见物证在前，萨摩只能撒赖，他“嗖”地一下跟条游鱼似地钻到了账台，“别过来！再过来我对它不客气了！！！”
“你敢！！！”四娘一回头，却见萨摩从柜台里摸出了一只小孩袜子，上面还有一个没绣完的“三”字，“我剁掉你十个手指头！！！”
“哇，一大早这么热闹啊？”
两人闹腾之间，三炮已经啃着胡饼进门来了，他完全没看懂四娘跟萨摩之间的火药味，径直跑到萨摩身边，一下夺了他手上的袜子看，“这绣工很好啊，这是谁家小孩……咦？萨摩萨摩？！”
三炮一拿掉袜子，萨摩就没命似地逃出了凡舍，四娘飞快夺回三炮手中的袜子，哼了他一面，“反正你家的！去去去，别弄脏老娘的袜子！”
“咦？四娘，难道你竟然有个私生子？”三炮惊讶道，“藏得那么好……喂喂喂，干嘛拖我？！”
“炮哥炮哥，到这边来吃早饭吧！”
不三不四忙不迭把三炮往拖进厢房，“你小心一点说话！我们可不想给你收尸！”
“什么收尸啊，这么严重？！”三炮吓得胡饼都吃不下了。
不三叹气，“唉……我们四娘的确是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刚出生就丢了，她得到消息人贩子往长安来了，于是才来这里开店的。”
“那孩子的生日是在四月初三，所以每年春天，四娘都会给他织一对袜子……喂，你干嘛啊！！！”
“呜呜呜呜，原来四娘的身世这么可怜啊……”三炮扁着嘴哭丧了起来，“呜呜呜，真是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故事……”
“你别吵！让四娘知道我们就都没命了！！！”
这一边三炮他们在为四娘孩子的事情感伤，那一边萨摩已经一路小跑，来到了西市，他跟往常一样到处观察，看有没有能赚钱的买卖。
“只听见一声尖厉的叫声！那孩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说书摊子前围聚了很多人，萨摩钻进去凑热闹，却见一个相貌不老却一头灰发灰须的男人，在讲郭璞《玄中记》的夜行游女，也就是姑获鸟捉孩子的故事。
萨摩从小喜欢看各种猎奇诡秘，便抱着胳膊听了起来，谁知道说到结尾的时候，就来了一队卫兵，说这个人造谣生事，要把他带走问话。
“诶？这怎么说故事也成造谣了啊？”萨摩虽有疑惑，但也不敢跟卫兵冲突，只能朝身边的人打听。
“你不知道吗，这连续几天晚上都有孩子失踪！襁褓里血迹斑斑，大家都说那些孩子是被夜行游女捉走的！”
“啊？这么玄乎？”
萨摩耸耸肩，觉得这又是一桩以讹传讹的拐卖案，反正李郅没找他，他也没多留心，他逛够了玩够了，便乖乖回凡舍去挨四娘的骂了。
然而第二天，弄醒他的却不是四娘熟悉的叫喊，而是心急如焚的不三不四，四娘竟然被昨天那些卫兵捉走了。
萨摩虽然天天顶撞四娘，但是谁欺负到她头上了可是比欺负他更严重的，他眼睛一瞪，就冲到了大理寺，直直闯到李郅的书房去闹了。
“李郅！”萨摩太着急了，完全没留意李郅眼神闪躲，一副要逃避话题的模样，“武侯把四娘捉走了！你还坐在这里看书！”
“武侯捉她是因为婴孩失踪的案子，这案子不归大理寺管。”
“就算不归你管，难道你就不可以跟皇帝申请让大理寺处理吗！”萨摩“啪”地一下两手按在书桌上，直勾勾地盯着李郅，“我给你写包票三天结案，行了吗！”
“这不是结案的问题，事关凡舍，陛下已经说了我要避嫌。”
“避什么嫌！你不是还没娶我吗！”萨摩气得眼睛都滚圆了，“我就不信你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会说不上话！”
“我真的说不上！”李郅哭笑不得，萨摩这脑筋也是跳跃，他要避嫌当然是避跟四娘，怎么会是他呢？
“李少卿！”
“……”
“李郅！”
“……”
“李承邺！”
“我真的没有办法！”李郅听萨摩连名带姓地喊他，只能无奈地让步，“这样吧，我会吩咐狱卒，好茶好饭招待四娘，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这样行了吗？”
萨摩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指着李郅鼻尖，咬牙切齿，“所以案件你不管了是吧？”
“……”
“你不管，我管！”
萨摩负气地一跺脚，墨绿色的百褶裙转出一个好看的圆，跑出了大理寺。
“唉……”
李郅揉了揉眉心，放下卷宗，拿了佩刀，跟在萨摩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出去了。
萨摩就是明知道李郅跟着他，才会放心跟三炮在天子脚下胡搅蛮缠，可是没想到黄怂炮竟然会扔他一个人在育婴堂，害他被那些守卫捉进了牢房。
岂有此理啊！黄三炮就算了！李郅你就躲在那大树后面居然不来救我！！！
萨摩又怒又恼，他盘腿坐在地上，气得把牢房里的稻草都拽断一堆了，黄三炮才慢悠悠地端着大理寺官差的架子进来看他，“萨摩多罗！你炮哥来看你了！”
“切！你这尊黄怂炮还好意思来见我！”萨摩冷哼一声，“就你这胆量也想紫苏高看你一眼！切！”
“喂喂喂，一码归一码啊！你不要在紫苏姑娘跟前胡说啊！”三炮猛地就认真了起来，“我那时候不跑只不过跟你一起关进来，那又何必呢对吧？”
虽然不爽，但萨摩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没法子，只能收一下火气，“那你现在过来，是李郅叫你来的吧？”
“对，是老大叫我来的。”
哼，算你还有想着我。萨摩心里的火都烧成了火花，他死命憋着，不让自己嘴角上翘，“那赶紧的，开门吧。”
“嗯？什么，开什么门？”
刚刚烧起来的火花噗地灭了，萨摩瞪大眼睛，“不是李郅叫你来放我出去的吗？”
“唉，我们老大叫你好生反省，在里面乖乖的，不要闹出事情来。”
三炮说着，仿佛已经预料到萨摩会发火，猛地跳开了三步远，果然，萨摩扑头盖面地就甩了他一把稻草，“滚！”
“唉，好好好，你自己好好冷静一下啊！”三炮做个“冷静”的手势，赶紧跑出了牢房，他一直跑到育婴堂对面的茶馆，跟在那里等的李郅报告，“老大放心，小萨活蹦乱跳的，没用刑也没挨打，牢房里也不潮湿，扔我的稻草都是干的。”
“嗯，那四娘方面呢？”李郅早就买通了狱卒，但他不想他们太留意萨摩，这样不利于他对里面的人套话，就没有额外吩咐他们给萨摩一样的待遇了。
“四娘不肯吃里面的饭菜，说凡舍的泔水都比那好。”三炮又好气又好笑，“这主仆俩，都是嘴巴不饶人的，狱卒都说不过他们呢！”
“失窃的孩子生辰都是同一天，这事本来就奇怪，还有天帝游女的传言，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婴儿拐卖案。”虽然育婴堂这边安排了人，但李郅心中还是不踏实，他吩咐三炮继续盯着，自己去找紫苏，想要知道多些信息。
但紫苏一见李郅就焦急了，“陛下不是说了不给你管吗！你还问这个！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太重了想它搬家啊？！”
“我知道这事涉及凡舍，我该避嫌，但你不用避嫌啊，你可以跟武侯那边说一下我们的结论，这样会省事很多，”李郅不明白为何紫苏气急败坏，“你也相信四娘是无辜的，对吧？”
“我当然相信她，我担心的不是她，是你。”紫苏头疼地给李郅解释，“你知不知道，这育婴堂的主意是长孙无忌提出的，长孙皇后也十分支持，长孙家的人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有多重啊，你现在去参合育婴堂的事情，你觉得陛下会听你的还是他们的？！”
紫苏噼里啪啦地给李郅分析朝廷利害，李郅听得摇头叹气，“我只是想秉公执法，怎么就那么难呢？”
“毕竟你身份敏感，就不要做僭越的举动了，没分到大理寺的案子你就不要碰了。”紫苏说罢，自己也叹气了，“罢了，我也知道你听不进去。”
李郅笑道，“知道我听不进去，那你还说？”
“谁叫你是我救命恩人啊，承邺哥哥。”紫苏忽然喊了一句小时候对李郅的称呼，“以后，可能上官家族会因为各种原因与你为敌，但是紫苏小胖会记得她欠你一条命，无论如何，她都不想你有事。”
“哎，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话来？”
紫苏小时候很胖，被几个官家恶少欺负，有一次几乎淹死，是李郅救了她，但事情久远，李郅都快忘了，“我答应你，我会尽量不用你还这个恩情，但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则，也希望你多多替承邺哥哥周转了。”
“嗯……好吧，那这个给你。”紫苏点点头，拿了一个油纸包给李郅。
李郅打开一看，却是十来颗桂花糖，“怎么，还当我小孩子，拿糖果敷衍我？”
“你把萨摩关进牢里了，你以为不给他点甜头，他能饶了你啊？”
“……谢谢。”
李郅一边感激紫苏为他心细如尘的考虑，一边也惊讶上官家的耳目众多。
他十分庆幸紫苏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66
月上中天，本来还能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一点儿月光，现在已经彻底黑了，牢房里只有几盏火油壁灯，萨摩连自己的脚趾头都看不清楚了。
负气扔掉了那个馊馒头，然后又把它给了那个挨了重刑的犯人，萨摩多罗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开始后悔没听李郅的话了，不该以一介平民的身份插手官府案件。
啊啊啊啊啊，我好想念凡舍的烧鸡啊~~~ 没有烧鸡，粉丝蒸腊肉也是极好的啊~~~ 就算再退一步，喝个汤也是一件美事啊~~~~ 啊啊啊啊啊，还有那糖人偶啊，呜呜呜，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啊……
萨摩窝在角落里回味过往的饭食，几乎要把稻草往嘴里塞的时候，猛地闻到了一阵肉香，瞬间爆发出了极大的灵活性，豹子一般往那肉香来源扑去！
“唉！”
捧着烧鸡闪进牢房里的李郅几乎被他撞倒在地，他赶紧回头看看有没有惊动狱卒，还好他们都在赌钱，没有留意虚掩的牢房。
“慢点吃，小心噎着。”李郅小声安抚萨摩，解下腰间的牛皮水袋递给他，“喝点水。”
“哼！”萨摩捧着烧鸡转个身，背对着李郅蹲在地上吧唧吧唧地啃肉吃，并不打算理会他。
“真的生气啊？”李郅也不去哄他，从怀里掏出桂花糖，故意把油纸包弄得嘶嗦作响，“那应该也吃不下糖果了……”
“放烧鸡的胃跟放糖果的胃是不一样的！”
萨摩猛地转过身来就去抢桂花糖，李郅故意把手举高，不让他拿，“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我又没有不让你说话，我在吃东西，没嘴巴说话！”萨摩嘟了嘟嘴，把啃了大半的烧鸡放回油纸包里包好，摊开手掌来讨糖，“糖果拿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
“嗯？”李郅想了想，只往他掌心里放了一颗，“说来听听，满意再付尾款。”
“啧，李少卿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啊？”萨摩咂了一下舌头，咕咚咕咚地喝了水清嘴，才把糖果扔进嘴里，一边含着一边朝李郅勾手指，“你看到对面那个人了吗？”
“对面？”监牢里黑漆漆的，李郅只隐约见到有个人的轮廓，“他有什么可疑吗？”
“嗯？”萨摩做个手势，李郅只能再给他一颗糖，“我跟那些狱卒打听了，那人被关进牢里的第一天，就是第一个孩子失踪的时候，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罪名，只知道上头吩咐他们问一句话。”
“什么话？”
“嗯？”萨摩这次指着整个油纸包，斜着眼睛做个“不给我全部的糖我就不说了”的威胁表情。
“……行，都给你，好了吧？”
李郅无奈，只能把整包糖都给了他，萨摩得意洋洋地把糖果跟烧鸡一并放好在牢房的角落里，还仔细地拿稻草盖上，生怕被人偷了似地，“他们反复问的都是‘孩子去了哪里’。”
“孩子？不可能啊。”如果这个人是婴儿失窃案的犯人，那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他了，怎么还会怀疑到四娘头上呢？“他们问的是谁家孩子？”
“不知道，不是说了吗，狱卒们只知道这么一句话。”萨摩笑道，“李少卿，还有别的东西来换吗，没有的话我可要睡觉了，你请回。”
“你不是已经消气了吗？”李郅哭笑不得，“烧鸡吃了，糖果要了，不能这么抵赖的。”
“烧鸡是我抢的，糖果是我用情报换的，严格来说，你并没有给我任何的好处。”萨摩冷哼一下，“想我消气，可以啊，给我点比烧鸡跟桂花糖还珍贵的好处呗。”
李郅心口一阵闷痛，手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去拿钱袋了，“可是，我这个月俸禄还没有发……”
“唉，李少卿啊，我经常说什么来着？”萨摩说着，就朝李郅勾了勾手指，李郅俯下身去听他说话，“钱债，肉偿呗。”
“什……”
李郅还没发完第一个音节，萨摩已经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
[河蟹爬过]
还算安静的空间里忽然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吓得萨摩滚了下去，李郅嗖地站了起来，壁虎似地游墙而上，躲在牢房的横梁上。
“干什么！”剧烈的咳嗽声让两个狱卒跑了进来，他们走到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的牢房前，用刀背拍了拍牢门，“喂！死了没！”
“咳咳……微风起闺阁，咳咳，落日，咳，照庭阶……”那人一边咳嗽，一边还吟起了诗，“佳肴既忘御，旨酒，咳咳，亦长停……忧思连相嘱，咳咳，中心如宿醒……”
狱卒们面面相觑，“这人怎么了……该不会打傻了吧？”
“我们又没打他头，估计是发烧，烧迷糊了。”
“看来也是个读书人，不知道得罪上头什么了。”
“管他呢，反正上头说了，问得到他是死，问不到也是死，跟我们无关。去去去，继续来一局！我就不信邪了！”
萨摩躲在阴影里偷听，这会儿思考的力量已经战胜了欲望，他皱着眉头，思考着那人吟的诗歌，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
“李郅……”萨摩见狱卒出去了，想叫李郅下来问他事情，但他一抬头，梁上已经没有人了。
唉，这梁上君子啊，什么时候才愿意偷我这个人啊？
萨摩想着想着，叹口气，继续吃他的烧鸡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