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风花雪悦

17、61-62

　　61
　　一直到婚宴结束——其实李郅都不知道到底这场篝火舞会是怎么结束的了——李郅才找回了被萨摩吓到离家出走的声音跟神智。他呆坐在一处烟火边的矮凳上，就那么看着宾客散去，新人进屋，连爱闹腾的舞姬都困倦了，停下旋转的舞步，牵着心仪的人，缓缓回到家中。
　　“老大，他们说给咱们准备了屋子。”三炮一脸红光，也不知道是真的喝醉了还是被哪个审美有问题的姑娘的邀舞给弄害臊的，他走到李郅身边道，“他们说咱们是这个村子的大恩人，给我们收拾了干净的住处，每人都有单独的屋子呢！”
　　“哦，好……”李郅慢慢回神，握了握拳头。
　　掌心里有东西硌着，李郅摊开手一看，却是萨摩一直戴着的那只弯月勾耳环。
　　“原来小萨的耳环在这里啊，”三炮说着，就指向了一个屋子，“小萨找了一晚上，他还叫我如果见到谁捡到了，无论多晚都要马上送回去给他呢！”
　　还装无辜，明明就是他塞到我手里的……李郅明白萨摩是故意叫三炮传话的，他敷衍着说知道了，打发了三炮，便看着那个屋子里的灯发呆。

　　萨摩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转了多少圈了，直转得他头都快晕了，就是没有人敲门。
　　臭李郅，呆木头，他都表白得那么清楚了，该不会他还是听不懂吧？
　　萨摩又气又晕，干脆不等了，他气呼呼地坐下，“呼”地一下吹灭了灯。
　　门外，李郅举到半空的手在灯灭的一刹那停在了半空。
　　可能……真的是我理解错了？
　　李郅垂下手，他杀过马匪，剿过山贼，闯过龙潭虎穴，破过天罗地网，一柄长刀在手，他从未畏缩不前。
　　但眼前这道简陋的木门，却让他觉得脚上灌了千斤重铅，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也许，他只是今晚为那些胡姬而高兴，婚宴又是一个很特殊的情形，连空气中都是炙人的热情，才会一时心猿意马，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李郅摇摇头，不，萨摩不是这样的人，他看着吊儿郎当，但也是言出必行，从不食言的。
　　也因此，他甚少对人作出什么承诺，他只信买卖交易，银货两讫。
　　然而那句要他娶他的话，他对他说了两次。
　　李郅深呼吸一口气，扣响了那道门。
　　屋里的萨摩几乎跳了起来，他冲到了门前，深呼吸一口气，开了门。
　　然后他看见了在一片银白的月光里红了脸的李郅。

　　“我，我来还你耳环……”李郅手足无措，一边说一边就往怀里掏耳环，掏了半天才想起本来就握着，更是连耳根都红了，“啊，这里，在这里……”
　　“李少卿啊……”萨摩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摇着头长叹一口气，“我真是服了你了。”
　　“啊？诶？！”
　　李郅兀自无措，萨摩一下捉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屋里，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屋里很暗，李郅只看得见黑暗中萨摩的明丽的双眸，清亮得像流水，像月色。
　　这样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逼近了，近到他几乎不敢呼吸。
　　“李郅。”萨摩抬着头，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你想清楚了吗？”
　　“我……”李郅握紧了拳头，耳环勾儿陷进他掌心里，但他并不觉得痛，“我想不清楚。”
　　本来以为李郅会对他表白的萨摩顿时火冒三丈，他眼睛一瞪就骂道，“那你是来耍我的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郅急忙解释，“我是真心来找你的。”
　　“你真心找我干什么！你这真心是什么真心！”萨摩快被这木头脑袋气死了，“你说啊！”
　　“我想告诉你，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不会再误会，不会再逃避，我会认真地想清楚我们的关系。”李郅说得情真意切，但萨摩觉得他的语气像上朝启奏汇报工作，“你是我现在最重视，最关心的人，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但是我还不清楚这种感情是不是你所要求的，所以，我想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萨摩的眼睛还是瞪得那么圆，樱红色的嘴唇撅得都能挂上个油瓶子了，他退后两步，气鼓鼓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郅的鼻尖，却久久骂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本大爷又认低做小又跳舞跳楼的，你一句需要时间想清楚就想打发本大爷？！你以为你像表忠心似地说着这些话，本大爷就会答应你，就会等着你吗？！
　　“给就给，你以为本大爷等不起啊！”萨摩一跺脚，低头就往他怀里撞，几乎把李郅撞翻了，“先付点定金！”
　　“哎！”李郅一把搂住像只小猪似地往他怀里拱的萨摩，笑了起来，“萨摩官人，你这生意做得有点霸道啊？”
　　萨摩一边把脸往他胸襟上蹭一边哼唧，“想让我做赔本买卖！没门！”
　　李郅哭笑不得，他搭着萨摩的肩膀道，“那你也得放开我，我才能拿钱袋啊。”
　　“嗯？”萨摩抬头，诧异地皱起眉来，“拿钱袋干什么？”
　　李郅也诧异，“你说付定金啊……”
　　“唉，李少卿啊……”萨摩扑哧一下笑了，他踮起脚来，别过脸去，“耳环，给我戴上。”
　　“哦，好。”李郅一愣，屋里暗得很，他看不清楚，怕弄痛萨摩，不得不弯着腰凑近他耳旁，把着他的耳廓，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耳环戴了回去。
　　“可以了……嗯？”
　　耳环刚刚戴好，萨摩就转过脸来，往李郅唇上一印，“定金已收，盖章确认，官人请按时取货，逾期不候哦~~”
　　李郅心口一窒，两手一伸，把对方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萨摩这回不淘气了，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温暖的怀抱中。

　　天色大亮，三炮等人着装整齐，取了马车，准备赶回长安，城门一开就直接到大理寺点卯。
　　“老大怎么这么晚啊？”
　　等了半响也见不到李郅，三炮一边给马儿喂水，一边看时辰，双叶也奇怪道，“对啊，老大说到工作就来劲儿，怎么今天睡懒觉了？”
　　“哎，你等我一下啊！”
　　清晨的迷蒙雾气中传来萨摩埋怨的声音，“我还没吃饱！”
　　“进了城再吃，大家都在等了。”
　　跟萨摩一起出现的却是李郅，三炮愣了一下，“咦？老大，你的屋子好像不在那边？”
　　“额……”李郅脸上微红，萨摩则是一边啃着昨晚婚宴剩下的糕点一边转过头去，径直爬进马车里，“我去晨练了，顺路经过，把这家伙一并拎过来了。”
　　“老大，你武功已经那么好了还坚持晨练啊？！”三炮对李郅更加崇拜了，他赶紧给李郅递上早点，“来，老大你吃，我来赶马车就好。”
　　“嗯，谢谢。”李郅心想，要是这个老实的手下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去做什么晨练，只是昨晚他就跟萨摩一起睡——字面意义上的睡觉——会不会吓到从马车上掉下去呢？
　　“哎呀，还好我聪明，早早就准备好吃的，”钻进马车里的萨摩拿着一包点心啃，双叶盯着他意味深长地“嗯？”了长长的一声，“嗯”得他连嚼到一半的包子都嚼不下去了，“怎么，我不会给你吃的！我自己都不够饱呢！”
　　“谁稀罕这个！”双叶打开他的手，凑到萨摩跟前道，“你左边脸上有压痕，痕迹不像竹木枕头，也不是平常布料，分明是个刺绣图案，看起来像是老大衣服上的刺绣纹样。”
　　萨摩猛地捂住了左脸，然后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谭双叶！”
　　“呵呵，你能骗过三炮那个蠢货，可骗不过我！”双叶得意洋洋，“你说，我是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困了，我要睡觉！”萨摩眨眨眼，就往边上一靠，把红透了的脸埋进头巾里装睡。
　　双叶偷笑，拿起萨摩丢在一边的点心吃了起来，“这个就当封口费啦~~”
　　“……”
　　谭双叶，长安第一女仵作，今天又增添了一项彪炳战绩：居然成功从萨摩多罗手中抢到了食物。

　　62
　　黄三炮觉得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老大还是工作狂，他还是小跟班，双叶还是大变态，紫苏还是移动书库，而萨摩多罗还是守财奴，四娘还是宰客高手。
　　但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妙地不同了，就连三炮这么淳朴老实的人，都察觉到了。
　　比如，大家一起出来办案，走着走着，萨摩就会把他挤开了，占着他这个左右手的位置不说，如果是在走山路，甚至会拉着李郅的手，就差没挂在他身上了；
　　比如，大家一起在凡舍喝茶吃饭，讨论案情，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萨摩，躺着躺着就躺到了李郅身边，那架势，三炮都以为他要把头枕到李郅大腿上了，而李郅却是那么安然自若，说两句案情，往他嘴里塞一片果脯；
　　比如，大家一起奔走查案，李郅的眼睛简直都要长在萨摩身上了，明明是距离最远的，却总能在萨摩有危险时第一个冲过去把他拉开，三炮都要怀疑老大是不是练了什么可以眼观八路的厉害功夫了；
　　比如，明明就没什么事情要忙，萨摩还是会每天到大理寺转一转，还常常打劫他熬给老大补身体的鸡汤鱼汤，可是李郅都不生气，甚至看着被鱼汤烫到手的萨摩笑，满眼都是温柔。
　　“那个，双叶啊，我觉得最近我脑子出了点问题。”
　　老实人黄三炮跑到双叶的工作室里诉苦，“我怎么看都觉得老大跟萨摩不像兄弟，倒像是，我爹我娘？”
　　双叶为三炮这个比喻翻了个大白眼，“也有可能是你眼睛出了问题啊。”
　　这样都看不出来猫腻，双叶觉得三炮的眼睛绝对有问题。
　　三炮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心中有龙阳，见谁都龙阳？！”
　　不，紫苏姑娘，我对你一片真心！绝无异想！
　　老实人黄三炮，今天依旧生活在各种不明状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