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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王魁负桂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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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这时被“嘭”的一脚踢开,伴着娇笑声:
“你这恶鬼,总究是冒了出来,也算没枉费我下的这许多功夫!”
莲花灯的烛火再次飘了进来,先前离开的艳妇此刻叉了腰当门而立。众鬼魂也晓得那灯的厉害,纷纷躲闪。李娘娘见了却是怒意高炽,丢开手中的贺丕,整个身形都化做颗满嘴利齿的头颅,咆哮着向那妇人扑了过去。阿朵哪里见过这般场面,直觉李娘娘现下情形怪异的紧,一时又惊惧又担忧,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呵!真是不知死活!”
妇人满脸不屑,也不知做了何等动作,只见夹在雪色手指中的黄符向前直直弹出,刚撞上李娘娘身影便腾起簇绿色火苗,火苗沾身就涨,几个呼吸间竟蔓延至全身,熊熊燃起。火焰中的李娘娘如雷击般被定住不得动弹渐渐回复原形,只是手足躯干抖如筛糠。
那绿焰却是愈烧愈烈,如干柴淋了热油般,瘆人的绿光将这屋内照得纤毫毕现,四壁攀扯蠕动的鬼魂、浑身血污仍不住痉挛的贺丕,绿焰中挣扎的李娘娘,手持烛台如木雕菩萨般的艳妇,真如修罗地狱般。
临近的鬼魂见这绿焰升起越发的惊慌失措,统统缩挤在最远的角落,密密叠叠的如同大团的蛆虫争先恐后的向深处推挤,光看着它们这般模样就能知晓这怪火厉害之处。
阿朵离得最近,被绿焰燎着虽无半点烧灼之痛,见李娘娘整个身影都在火焰中扭曲痉挛凄厉惨叫,往昔陪伴的点点滴滴都涌上了心头。她只觉自已的心肝脾肺都要裂开一般,哪还管李娘娘是不是恶鬼,只闭眼埋头扑了上去。
“李娘娘!阿朵来救你!”
话音未落,颈上项圈突也爆起一圈绿焰。她都未曾碰上李娘娘,就见李娘娘似被一股无形之力瞬间弹飞,撞上屋顶复又落下。直吓得她僵立当场,泪汩汩的不敢再动,转脸看向那妇人央求:“你……你别伤她。李娘娘从未害过人命,许是弄错了……”
“这话说得好笑,明明是她要吃我怎么变成了我伤她。更别说你项中法器伤她之力,怕也不弱于我这符咒吧!”
阿朵一惊,脑中突想起前些天娘娘说婆婆给的项圈厉害,恍然明白缘由,抬手扣住项圈就想脱下,肩上却突然落下只手紧扣不放。
“你待要如何?眼下这恶鬼已然失了心性,我家阿丕还生死不知,小娘子莫不是还想以身伺鬼?”
“我……”
阿朵听得脚下微顿,再看李娘娘时,她身上绿火灭了,只是身影也似烧瘦了一大圈。见她看来,高昂着脑袋冲着她厉吼,烧灼过的五官已是模糊不清,只余两颗红瞳盯着阿朵不放。这般的陌生且恐怖,那将要脱口而出的“救李娘娘”四个字又咽了回来。
那妇人见阿朵这般模样心知这小娘子还是怕了,松手前行,自袖口抽出张黄符贴向屋顶。阿朵这般看着,半点主意也无,更不知该何去何从,眼见那妇人轻松拎起地上蜷成一团的贺丕准备出屋,兀自泪流不止。
妇人见阿朵这般模样,脸上神色愈发的傲慢与轻视,嘲讽道:“任你骨肉血亲,成了恶鬼也是六亲不顾的,小娘子难不成还想留在这屋?”
一面是众鬼罗列,一面是诡谲离奇,阿朵眼神徘徊中见那妇人渐渐掩上房门,身子竟不由自主跟了出去。回首已不见李娘娘身影,只听得王小娘子急声喊道:“牛朵朵,你带我出去,带我……”声音渐被掩上的门板搁挡,阿朵心中却如刀绞般难受,一步三回头。
屋外是一条细窄幽深的廊道。
出来的那处外侧墙板上,浅浮雕着大幅的麒麟八卦踏海图。彩绘贴金,兽眼镶宝,海天间俱是云雷纹与万字纹,烛火微光中仍可窥其华美。
跟着妇人继续前行隐隐能听见水击浪涌之声与器乐管竹交鸣,随着走到廊道尽头的窄梯,器乐声愈发的清晰,还有个咿咿呀呀的伶人唱着《王魁负桂英》。
“……王郎,你负义又贪财,到了我的残生债。今夜晚,到书斋,索命赴泉台……”
此情此景此曲,阿朵听着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觉自己便是那王魁负了桂英,怎么就迷了心窍置李娘娘于水火而不顾。
罢!罢!罢!她这条命原就是李娘娘给的,还了去权当了却此生债,想至此处掉头便想回转。
“小娘子莫要糊涂的好!”
那妇人却似脑后生眼一般,人未动声先到。阿朵只觉耳旁生风眼前一花,那莲花灯便抵到了鼻尖。
“这屋内可尽是先生捡来的生魂,捉来的恶鬼。门一开逃了出来,多少生灵涂炭,你担得起这责任?”
“你放我进去,我要和李娘娘一处。”
妇人神色愕然,轻慢之意渐收,又道:“恶鬼不通人性,小娘子便是回了这屋也不过是化做血肉一团,再无生还的可能,你可知晓?”
阿朵有些惧这妇人,见她手擎莲灯步步紧逼,不由连退数步,强压心神坚定的低声说道:“我的李娘娘不会是恶鬼,便真做了恶鬼阿朵也愿与她一处。”
妇人又向前逼了一步,说道:“不过是只恶鬼,小娘子难道要为这妖邪舍了父母与你那俊俏无双的小郎君吗?”
阿朵被逼得跌作于楼道上,被妇人这话将住,心中百转千回,默默不得语。那妇人似也陷入沉思,未有其它举动。倒是远处唱曲的伶人似换了个,现下正唱道:
“谁知你一旦得志却忘恩负义,还要口口声声妓女、奴才,妓女,奴才。呵呵!你要想上一想……”
阿朵听了这唱词终是下定了主意,再看妇人面上惧色都减了许多,她双手交握于腰侧向妇人行了个礼,道:“父母康健,离了我家中尚有大弟抚慰。我的……我的小青郎前程远大,若是离了我……离了我……”说至此处,阿朵心痛不已,泪如雨下,但她仍坚持将心中所想具都道了出来。
“我的小青郎才高八斗,离了我更能寻一门好姻缘。可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她离了我却是再无他人。”
妇人听了阿朵之言,神色恍惚,半响才正色说道:
“原来这世上也有如小娘子这般待鬼魄也讲恩义的人,我白瑶倒是将你小看了。只是你这般回去不过是徒损一条性命罢了,莫不如等我家先生来了,他与妖鬼之事多有研究,许能寻得方法救救你那鬼友。”
“你家先生能救李娘娘?”阿朵惊喜过望。
“如若我家先生救不得,这世间再也无人能救,小娘子莫不如先同我上楼等上一等。”
人若不是真真寻不着活路,谁又能往死处走。阿朵知道李娘娘尚有生机,那赴死的恿气也消了,看着那自称白瑶的妇人又问道:“你家先生何时回?我的李娘娘留在那屋里可会有事?”
白瑶游于市井多年,若是真心想哄人,神色姿态自是无处不妥贴,仅凭那艳丽的容貌便能使人平添三分好感。见这小娘子为了只野鬼甘心赴死,心中有了偏袒之意,说起话来更是和软温煦,见这小娘子神色松动便又道:
“先生不出两日便能回转,你那个李娘娘可不是寻常野鬼,自是无忧。只是我家阿丕遭遇这番大难,本就心智不全,现下还知落至何等田地。他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便是白瑶不在当场,想来也知是因小娘子之故。须知,他掳你来此也是事出有因,莫不如上去听白瑶一一道来。”
说完也不再逼迫阿朵,越过她复拎起贺丕往楼上去。阿朵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看见贺丕这般模样,也觉理亏,默默跟了白瑶往楼上去。刚踏出楼梯口,便听得纷杂的人声传来。
“好你个瑶娘,借着醒酒竟偷跑到这边躲懒,若不是我们听着声响放小舟探奇,还捉不住你,各位哥哥快帮我想想该怎么罚!”
说话的是个着锦帽貂裘的小郎君,身上一层薄雪,身后还嘻嘻哈哈的跟了七八个同样锦衣华服的郎君。
白瑶微怔旋及笑着迎了上去:“又是风又是雪,叫个小厮来唤便是。唉!怎就劳得众衙内亲自跑了来,但凡有个差池瑶娘还活不活。”
阿朵听声抬眼,却是被眼前一片珠光宝玉晃晕了,竟有人衣袄是金丝银线做画,腰间是珠宝玉石满坠。就连脚下踏的白底云头革面鞋履都有锦罗作饰,纤尘不染。阿朵羞惭的低头看了看自已破旧的草鞋,双脚辗了又辗,恨不得藏起才好。
“踏雪行舟,这机会岂是寻常能遇的?瑶娘莫要推委,还是快想想怎么与我们交待才是!”其中一位年岁稍大的郎君站了出来,眼神扫过阿朵时有明显厌色。
“对!对!瑶娘好生想想,莫以为我们年纪小就胡乱应付。”当先的小郎君听言意动,缠着瑶娘笑道。
“我的小衙内,你怎的这般大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雪夜江面上岂是能顽的。但让我晓得是哪个饶舌的出了这鬼主意,看我怎么收拾他。”说着拢了小郎君的手举到嘴边哈气,又细心吹着他帽沿上的飞雪。
那小郎君听言却是“哈哈”笑起,对着身后喊道:“慎之快过来,瑶娘怪你饶舌要收拾你,端看她忍不忍得下心肠下手!”
武家青郎美名在外,这秦家瑶娘近些时日在均州也是艳名渐起,这帮好事的衙内有意无意将这两人凑作了堆,此时听见参政知事家的小衙内开口,那群郎君或窃笑或私语或观望,迅速在中间让出条道来,露出坠在末尾的那个麻衣俊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