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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贺丕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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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只钻了半个身子,那舱口就堵得一丝光也不见。昨夜刚见了那般惊悚的怪事,现下又遇见个高壮的汉子,任谁都要警惕三分。阿朵心里一惊,与娘娘交换了下眼神,两人都把手摸向装刀具的背篓。
进来那人穿着一身皂布窄袖直裰,但是衣襟东牵西扯,内里的汗衫与裤子都露了出来。头上皮球花样的巾帕歪歪扭扭系着,那头发跟炸了毛的母鸡般。这般雄壮的汉子,偏顶了张黑黢黢的娃娃脸,肉肉的脸盘上那双小眼睛看起来极具喜感。
“姐姐!我饿!”
进舱后那人鼻尖一直耸动,然后闻着味爬到大娘子面前,小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她身旁的胡饼。
大娘子愕然,默默拿了饼递过去。
那人高兴的双手接过,脸上两根粗壮的眉毛欢快的扬起,小眼发光。将饼放在鼻前嗅了嗅,揉巴揉巴全按进嘴里了。
舱内三个人看得不由自主的脖子一梗,全都惊住了。比脸都要大上两圈的胡饼,他就这般直接给塞嘴里,似乎……可能……都没嚼一下。
那人完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奇怪,吃完又伸着舌头将头指上沾的胡麻一一舔尽,直到再也找不着一颗,才将那毛茸茸的脑袋又凑过来,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大娘子。
“姐姐!还饿!”
姐姐?大娘子有些怪异的看了女儿一眼,心里仍不敢松懈,试探着对那人说:“饼是花钱买的,姐姐倒是还有,不过都是凉的。你若想吃拿银钱来,姐姐给你烤?”
那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然后伸手在怀里边摸边嘟哝:“对的,要给钱!爹爹说坐船要给钱,吃饼要给钱。”
说话间自怀里掏出个揉成团的红腰巾,笨手笨脚的一层一层剥开后,竟露出一堆散碎银子。他也不掂量,伸手随意拿了一颗,就递给了大娘子。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眼前这人,虽然人高马大,但心智似有不足。阿朵与大娘子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连小青郎也饶有兴致的凑了过来。
大娘子一边烤着胡饼一边观察着那人神色,状若寻常的问询来历。那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胡饼,问什么就答什么。
但他语音怪异,想要听明白还是有几分困难。花了好大功夫也只知道这人不过舞勺之年。听清他的年岁时,阿朵与小青郎惊得大眼瞪小眼。又说大约是姓贺名丕,家里人口众多,有个爹爹但不知娘为何物,再问他就指着阿朵喊娘娘。
这都给阿朵给喊乐了,“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马上便觉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冲贺丕吐了吐舌头。
贺丕被阿朵这声笑给整懵了,也学着阿朵的样子,满脸疑问的吐了吐舌头。
他这脸虽黑但牙齿很白,顶着山一般的身躯一本正经的吐舌头,怎么看怎么滑稽。阿朵这哪还忍得住,捂着肚子“哈哈”笑成一团。小青郎与大娘子也没忍住,低着脑袋闷声笑。
贺丕见大家都笑,呆呆的抬手摸了摸脸,又抓了抓脑袋。那原本就包得乱糟糟的巾帕给抓了下来,头发这下全散了。偏偏他这头发也比一般人浓厚,垮塌下来也是张牙舞爪的耷拉在脸上,偏偏那双黄豆眼还一挤一挤的眨巴,这样看着特别像王主簿家的那只巴儿狗。怪道第一眼见贺丕时阿朵就觉着眼熟,原来是像那只狗。
居然有人长得这么像狗!
想到这处阿朵彻底憋不住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往娘娘怀里滚。偏当着贺丕又不好说出缘由,见娘娘与小青郞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她只能拼命摆手,等把这阵给缓了过去。
“你这妮子怕是疯了不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大娘子拍了拍女儿的背,安慰贺丕说:“好孩子,快别管她,就让她疯去。先让这个哥哥给你把头发重新梳了,好不好?”
大娘子说完指了指身边的笑意未散的小青郎,可是贺丕听了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还拿张开手比着说:“他这么小,我这么大,我才是哥哥!”
小青郎听了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便指了指阿朵说:“她也小,为什么她是娘娘?”
贺丕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说:“娘娘就是小的!”
知道与他很难讲通道理,但见他衣着服饰,都是新做的,虽单薄但料子精细,想来家境应该不差。寻常人家哪会让个痴儿身上有这许多银子,平日在家怕也是捧在手心里的,这会儿他家里人怕是都急疯了。
也不知几日没进食,难怪饿成这样,大家看着心生怜悯。想着人都已经上了船,索性他手里银子也不少,到了均州着人帮着打听寻找,这般显眼的样貌必也不是难事。大家商量着,但做下了决定。
贺丕见小青郎帮他梳头,一口一个弟弟的叫着,但小青郎并不介意。他想着这人也是没娘的,同他一样,心中越发软和了。细心的给他重新束好头发,又重新将他衣服解了系好,将那些碎银子取了个荷包装了,把那红腰巾系回胯上。这般整理后再看,只要不说话,也是能吓唬人的。
阿朵见了忙叮嘱:“阿丕可要将银子收好,别再轻易示人。等到了均州,我带你去钱庄换些铜角子用。”
也不知那贺丕听没听懂,骨碌着那双小眼睛,呆呆的点着头。阿朵只觉得这贺丕又乖又听话,比家里大弟真是可爱多了,也不似往常见过的疯子那般吓人,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竟聊得格外投机。
及至夜深,大家都困得不行,那贺丕却还不肯睡觉。见大家都躺下了,他就挤到小青郎与阿朵中间,非要拉着他们说话。
“不要睡,睡醒娘娘就没了,哥哥也没了!”
阿朵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含糊的应着:“……不会……乖啊……明天到了均州……买糖……”
“不要,明天娘娘又会忘了我!”
贺丕努力的睁着眼睛,强撑着袭来的睡意。他记不清楚有多久没见过娘娘了,可他已经撑了三天三夜没睡,小船又在水波里摇晃,脑袋都给晃晕了。他的眼皮止不住的打架,眼珠也渐渐失去神采,终于还是睡着了。
小青郎一直没睡,他一直在听着贺丕与阿朵说话,看见贺丕就像看见幼年的自己,他也曾缠着牛娘娘喊娘娘。现下听着他们交谈,不由心神一阵恍惚,见贺丕安静下来,他却悄悄的支起身。只见那般魁梧的身形睡后蜷作一团,婴孩儿一般,便将身上的皮褥子扯过去盖住他的胸口。见他嘴唇还在嚅动,隐约听见在呢喃:“……娘娘……别走……”
小青郎听得怅然若失,眼睛直愣愣盯着舱顶的篾纹,不知过了多久才入睡。夜来不知天在水,满舱碎梦压星河!
阿朵这夜也睡得不安稳,这次她梦见李娘娘了,依旧是锦衣华服,满头珠钗。黑夜里立在她面前满脸焦急的正要说些什么,一只巨手突的自空中落下。李娘娘忙抓着她跑,几次都险些被抓住。阿朵都能感到那指尖扫过的风,刮着皮肉生疼。
李娘娘在不停的对她说:快喊!快喊!快喊秦怀安!
阿朵依旧发不出声音,就和那天均州入街上一模一样。可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回均州的船上,也知道自已是在做梦,可她无论如何就是醒不来。
大娘子早早起来去查看木桶里的银鱼,将死的捡出晾着。完事又蹲在船头用青盐擦牙,就着江水抹了把脸。回舱见阿朵满头大汗手足僵直,立刻上前推了推,不见醒。
“天灵接应,原保长生。太玄之一,守其真行。魂归本位,魄归本身。三魂七魄归其本宫。神兵火急如律令!”
大娘子回头,只见昨夜呆傻的贺丕这会跟换了个人似的。
只见他眉清目肃,腰背挺直,双腿盘膝而座,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理会大娘子与小青郎惊诧的目光,双手十指轮转,抬起右手掐指轻轻点在阿朵眉心。
指尖刚刚点下,就是那紧皱的眉心就松开了,表情也变得安稳,缓缓睁开了眼。
“谢谢!承惠纹银一两!”一只巨大的手摊在阿朵面前,后面是贺丕的脸。
“阿丕?”
阿朵惊诧的看着大变样的贺丕,不由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脸,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啪!啪!”
“贺丕”没料这小娘子醒来就动手,而且这般的不知捡点,一时没注意竟让她得了手,心中大惊。昨夜在小龙潭,他的“行走”突然将他魂魄弹了出来,若不是他急寻了个躯壳暂居,差点灰飞烟灭。
他们秦家世代研得是养鬼捉鬼、养妖捉妖,因行的是逆天的营生,生来要受三灾六难九劫,所以秦家人从出生起就会备上多个“行走”。
所谓行走,就是代行三灾,代走六难九劫。
好容易一路追赶,没料醒来就在船上,也不知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这小娘子他是相中了,身手矫健,出身卑贱,性格懦弱,样貌也不扎眼。真是越看越合适,将来给他那那未足月的小八做“行走”正合适。
想及此处按下怒气,将身体向后挪了挪道:“在下秦家庄秦五郎,小娘子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