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风花雪悦

39、39

　　徐文看着身边的少年，少年眼里的绝望与悲愤让他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他不像自己的养父阿龙，他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鬼眼害死了阿龙，那他就去找鬼眼填命；而这个少年既然被李家源害得失去了父爱，那他自然也得让李家源体会一下父子死别的痛苦。
　　徐文觉得这合情合理，对得起天地良心。
　　“那辆车就是Jimmy的。”徐文把车子停下，他下了车，却没有拔走车匙，“你可以选择开车跟上，拦住他，问他个究竟，也可以选择不再听他的花言巧语，来个干脆的了断。”徐文指了指两个脚踏，“这边是加油，这边是刹车，要踩哪一边，全看你自己。”
　　徐文说罢就离开了，Danny坐到驾驶座上，看着那辆缓缓驶出停车场的熟悉的车子，握紧了方向盘。
　　他的人生只有十六年，前面十四年他都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好孩子，他知道父亲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但他觉得父亲应该是电影里小马哥那样的人，即使身披黑暗，也依旧是豪侠英杰；
　　十五岁的时候他的信仰第一次遭到了打击，原来他所敬仰的父亲不过是一个虚伪小人，电影始终是电影，现实中只有活着的人有资格说话，只有权力是永恒的追逐目的；
　　于是他变得沉默寡言，他开始做噩梦，他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个学校都有混混学生，而他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跟他们和平共处了，他害怕哪天自己就成了这些势力倾轧的牺牲品，他的日子过得胆颤心惊，他把父亲当作这一切恐惧的罪魁祸首。
　　是Jimmy让他还能期望这个黑暗世界里有真情存在，是Jimmy让他放下了对父亲的仇恨，再次心无芥蒂地承认，对于自己，林怀乐的确是一个好父亲，他被人真切地爱过，疼过，保护过。
　　可是现在，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权力斗争中安排好的戏份。
　　那个来揭发他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想要推翻Jimmy的势力代表，他告诉Danny这个真相，也只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利益。
　　真相和假象都可以利用，这就是他四周的环境，没有人能够相信，没有人待他以真心。
　　他不想再演这场戏了，就这样谢幕吧。
　　Danny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箭一般冲向了Jimmy的车。
　　鬼眼从倒后镜里看见疾驰而来的车子时就迅速调转车头躲避，但停车场出口十分拥挤，他刚刚移开半个车身，那车子就已经撞上了在他后面的一辆mini cooper，mini cooper又撞上了鬼眼的车尾。三车连环撞击间，那夹心饼似的mini cooper车身轻小，被Danny的车子全力一撞，整辆车翻转着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到了前头鬼眼的车子上！
　　“小心！”
　　车盖轰然下陷，车窗玻璃全部炸裂了开来，心柔尖叫着俯低身子，鬼眼也被困在方向盘跟车座间，他使劲挣脱安全带，方向盘压在他左肩上，几乎把他的肩胛骨都压断了，他吃力地把方向盘转开，从完全变形了的车窗中脱出，才发现自己耳朵都在流血，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感，几乎站不起来。他猛摇着头保持清醒，半跑半爬地绕到副驾驶座外，不顾划伤，扒掉了车窗边缘的碎玻璃，就弯下腰去拉心柔出来。
　　“我的脚……”心柔才爬出了一半，但弯曲的控制杆夹住了她的脚，沿着那被夹着的小腿，鲜红的血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好痛……我肚子好痛……”
　　“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鬼眼探进车里，抱着心柔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控制杆推开，但车子仍然有动力，控制杆稍一移动，车子就晃动了起来，压在上头的mini cooper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掉下来，“来，慢慢把腿抽出来……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你别管我，快走！”心柔感到头上滴下来油腻腻的液体，抬头一眼，却是那辆mini cooper油箱爆裂漏下的汽油！“你快走啊！”
　　“我叫你配合我！”鬼眼大声喊道，他两耳受创，耳中都是一片嗡嗡声，但他也猜到了心柔讲的是什么，“你明知道我不会走的！不要浪费时间行不行！”
　　心柔一愣，她咬咬牙，攀着鬼眼的肩膀借力，忍着钻心的痛，把小腿抽了出来。
　　车子猛地向前移动了十公分，鬼眼拖着心柔就跑，那辆mini cooper吱呀一声晃了下来，撞击在地上时摩擦出了火花，引燃了汽油，轰地一声爆炸了。
　　鬼眼整个人伏在心柔身上把她挡住，飞溅的火星，玻璃，碎铁，各种不知名的疼痛剥皮削骨一样刮过他的脊背，而爆炸的冲击波让他头脑发麻，耳朵跟嘴角都流出了血，他终于支持不住，彻底晕死了过去。

　　Jimmy听完电话以后整整呆了半分钟，他赶到医院的时候，鬼眼才刚刚做完手术，他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几乎整个背脊的皮都给削了去，肩胛骨裂，耳道受创，冲击波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内出血，虽然手术成功，但仍需要在ICU仔细观察。
　　心柔左脚骨折，也有轻微的内出血，但打击最大的是，胎儿已经失去了一切生命迹象，Jimmy赶到手术室外时，医生正在问谁是病人的家属，需要家属签字，为她取出死胎。
　　Jimmy刚想说自己是她的丈夫，就被郭孝文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还敢来！我女儿跟你毫无关系！你给我滚！”
　　“……对不起。”Jimmy心如刀割，眼睛全红了，他跪了下去，朝郭孝文夫妇用力地磕了个头，“对不起！”
　　“起来！像什么话！”郭孝文踹了Jimmy一脚，Jimmy身子一侧，只能站起来，“我跟你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外孙，就算十个石局长我也不会答应心柔嫁给你！你害我被人封棺材，我都可以忍，但你作孽太深了！我不能让我女儿给你陪葬！”
　　“等心柔醒了，我会向她忏悔的。”Jimmy对郭孝文的态度已经不在乎了，反正他永远不可能接受他，“对不起，郭先生郭太太。”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见我女儿吗？！”郭孝文对Jimmy的态度十分不满，他喝斥道，“你休想！”
　　Jimmy只是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他，“我要见的人，没有见不着的。”
　　郭孝文一愣，Jimmy就算悲痛伤心，但他那愈益霸道跟狠戾的气质，即使在刻意恭敬的礼貌下也仍然让人忌惮，郭孝文皱起眉来，他觉得Jimmy已经不再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了。
　　Jimmy再次深深地鞠躬道歉，就往ICU病房去看鬼眼。
　　看着那么强悍勇武的鬼眼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Jimmy几乎哭了出来。
　　李家源，你有什么用，你个废人，你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你得到更大势力有什么用，你最爱的两个人，最爱你的两个人都被你害得不似人形了，连你的孩子你也害死了，你到底有什么用！
　　Jimmy冲到了医院天台上，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待他听到师爷苏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护栏边上，师爷苏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把他从护栏上拉下来，大声喊叫着他的名字。
　　“Jimmy哥！你不要！做傻事！”师爷苏把狂乱的Jimmy压在地上，捉着他的领子摇晃他，“嫂子！鬼眼哥！全部！全部都在等着你！你不能！不能做傻事！”
　　“我害死他们了！我害死他们了！”Jimmy反手捉住师爷苏把他推开，“我有什么用！我这种害人精！我死了最好！”
　　“你不要这样！”师爷苏抱着他的腿大喊，“他们，他们没有死啊！你死了！谁照顾他们！你死了，就完了！但是，你不能！不能这么自私！Jimmy哥！”
　　Jimmy听到师爷苏说他自私，才稍稍恢复了冷静，他不再挣扎，瘫坐在地上，“对……他们还在……他们还没死……他们还在……”
　　“Danny，Danny找到了……”师爷苏想，应该要把Jimmy对自己的仇恨转移到别人身上，“就是他，他开车撞人的，他也，也进了医院……”
　　Jimmy瞪大眼睛，“谁跟他在一起？”
　　“没有人，但是，但是那个车牌是真的，我已经，叫人去查那个车主。”师爷苏扶起Jimmy，“你，你要去看Danny吗？”
　　Jimmy摇摇头，“我要去看心柔。”
　　说罢，他深呼吸一口气，又变回那个沉着冷静的Jimmy了。
　　他知道郭孝文夫妇不想见到他，但他们也无权不让他在手术室门外等。一个多小时以后，尚在麻醉中没有醒来的心柔才被推了出来，医生说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十分虚弱，需要细心调养。
　　Jimmy执意要陪着心柔直到她醒来，郭氏夫妇却不让他留下，两方耗到了深夜两点，郭氏夫妇毕竟年纪大了，不得不妥协，先离开了医院，但他们也留下了保镖，以防Jimmy做出虏劫心柔的傻事。
　　反正在郭孝文心目中，Jimmy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就像林怀乐会绑架他一样。
　　Jimmy沉默地坐到了四点多，心柔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他去ICU看了看鬼眼，又走到医院阳台上，想要抽根烟。
　　可是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很久了。
　　他又想起了阿力。
　　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了Danny的病房。
　　Danny的情况也不比鬼眼好多少，全靠供氧机才能正常呼吸。
　　Jimmy看着Danny年轻消瘦的脸，把手搭在了他的供氧机上。
　　要关掉它吗？
　　这个人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我的爱人生不如死，绝对该杀；
　　可是我又杀了他的父亲，用虚伪的谎言骗取他的信任，在他看到了一丝光明的时候又把他推下了悬崖；
　　恩怨纠缠，像无论如何都理不开的蜘蛛网，逐渐困死了Jimmy，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流不出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够体会每个人的难处，能够用善意去对待每一个人的Jimmy了。
　　他失去了，或者说，他丢弃了那些，曾经无数次被人戏言会害了他，却终于害的都是爱护他的人的，那些可贵却脆弱的美好。
　　其实Jimmy从来都不信会有下辈子。
　　他只想这辈子，不再让他珍惜的人陷入一丝半点的危险。
　　他把夹在Danny手指上的警报夹夹到自己手指上，然后拔掉了供氧机的管子。
　　昏迷中的Danny呼吸逐渐急促，氧气口罩被他用力的呼吸弄得凹陷了下去，然后，十秒钟不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Jimmy最后摸了一下Danny逐渐冰凉下去的脸颊，他张了张嘴，但什么都说不出。
　　他说不出对不起，也说不出你活该。
　　他只能摸了摸他的头，给他拨弄好头发。
　　Jimmy把警报夹夹回Danny手上，警报顿时响起，他快步走出病房。
　　关好房门后转身，却见走廊尽头，坐在轮椅上的心柔，睁着空茫的眼睛看着他。
　　Jimmy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慌。